石杏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里头传来的一声沙哑的回应:“进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A市的繁华似乎没有落幕的打算,雨声覆盖整个雨夜,所有激烈的故事都在雨声中悄悄上演。

  石杏已经在傅掩雪身边工作一年,他对傅掩雪的工作能力和性格相当清楚,这是一个在整个圈子里都堪称完美的男人:家世优越,能力出众,长得更是美若天仙,放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都是绝对碾压的存在。可与傅掩雪的美丽伴生的,是他冷漠而强势的性格,强硬果决的手段。

  这样的人作为上司,是极为让人信服和希望追随的;但是这样的性格对于枕边人来说……或许就有点糟糕。

  尤其是杨持,这样一个出身平凡、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的男人,他只是大千世界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和高高在上的仙女的相遇,放在现实中,只会是残酷荒诞的结局。

  直到现在,石杏也对杨持的出现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在所有人眼中,傅掩雪哪怕是要包养一个男人,都不应该选择杨持这样的。

  他长得温和俊朗,但是放在这个俊男美女云集的上层圈子里不值一提。至于家世学历能力更不必说,和那些一心往傅掩雪身边钻的精英们完全是云泥之别。

  石杏第一次见到杨持,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过时的卫衣,头发很清爽,脸上带着笑。他问石杏:“你是傅总派来接我的?”声音温润如玉,但又带着某种朝气。

  就像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那样,杨持可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太平凡了,平凡得就像大山里随时能看到的一株松树一样,路过的人会感慨它的坚韧,但没有人认为它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被呵护爱惜的。

  或许,把生长在山间的树养在金屋中,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车停在哪里?”傅掩雪接过石杏手中的风衣,盖在了昏睡杨持身上,他摸了摸男人的额头,的确有些发烫。

  石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傅掩雪的温情举动,他是第一次见。

  这个杨持,难道真的是特殊的?

  石杏立刻回答道:“傅总,在地下停车场。”

  “医生都到了吗?”

  “是的。”石杏问,“傅总,杨持哥他……”

  “把他背下去吧。”傅掩雪对跟着进来的几个保镖微抬下巴,“他睡着了,别把他弄醒。”

  “好的傅总。”男人们走上前,眼神不敢乱看,傅掩雪的性子他们也摸得七七八八,看着是薄情寡欲,但是实际上,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只要是归属于自己名下的,都有着绝对的控制欲。

  他们没有和杨持交流过,但眼下这个场景,是个男人都知道什么情况。更别说,傅掩雪对杨持脖子上的淤红丝毫不做掩饰,就算是性格迟钝一些的,再如何都明白了。

  几个人心里都在打鼓,这可是傅总的情人啊,甚至有可能是傅总第一个情人、第一次带出来露面的情人,若是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傅总会不会……

  “算了,我自己来吧。”

  眼看着几个人的手要搭在杨持的身体上,蓦地,傅掩雪改变了主意。

  一种极为强烈的独占欲让他将他们挥退。

  傅掩雪脑海里忽然冒出一种怪异的自责:主人应当为自己的宠物负责。哪怕他不乖,不守规矩,不懂世事,主人的教导责任都不应该落于旁人之手;宠物生病了,受伤了,主人也该自己去照顾,好好地将他抱去医院里,陪着可怜笨拙的宠物渡过难关。

  “你们走在前面。”

  傅掩雪起身,轻松地将杨持抱起来,石杏心里夸张地叫了一声,这可是公主抱啊?对杨持这个一看就是玩玩的人,傅掩雪真的需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石杏一脸怪色,自己顶头上司抱着一米八大高个的青年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包间,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挂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开始,都以为傅家是要和冯家喜结良缘,可谁成想一个青年出现在酒店大厅,他们都把那个男人当笑话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能和傅掩雪攀关系?

  果然,傅掩雪的“我不认识”为青年的自取其辱板上钉钉。可还没等众人回过味来,傅掩雪却把男人拽走。好事者总会去猜想最坏的后果,来为这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加上自作聪明的想象。那个男人或许会受到惩罚——以傅掩雪的能力来说,惩罚一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于是他们抱着“看好戏”的姿态作壁上观,等待着一场上位者对于闹事者的凌辱发生。

  但门被再一次打开的瞬间,他们傻眼了。

  那个传闻中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傅掩雪,竟然将男人抱起来,毫不避讳地从人群的瞩目中穿行而过。

  一瞬间,鄙夷、可怜、艳羡……不知道是哪种成分多一些。

  但是对于那个昏睡着的普通青年,他们再也不能像最开始那样忽视嘲讽。

  他身上有傅掩雪外套,他被傅掩雪抱在怀里,如果这是一个以气息识别人类的世界,那么男人身上,一定都是傅掩雪的味道。

  他们猜测着杨持的身份,看着傅掩雪抱着杨持离开,整个酒店仿佛刹那之间,阒寂无声。

  石杏打开了车辆后座,两名医生已经等候在此。

  傅掩雪将杨持放在了平展开的座椅上,男人在梦中难耐地皱了皱眉。傅掩雪垂眸,用手背轻轻地蹭了蹭杨持的脸,很烫。

  杨持,你怎么这么有手段呢?

  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靠近我,对我献殷勤,和所有被领养的流浪犬类一样,用渴望的目光追逐我。

  可你却又总是激怒我,违逆我。即使是在我和你紧密相交的时候,你也不让我痛快。

  所以,因为你的“不乖”,你受到了惩罚。

  只是,我没想到你受了伤,却一句求饶都不肯。

  顶撞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在游戏结束之前,我想要尽力对你好。可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这里索取得不到的东西……杨持,你为什么这么天真?

  医生显然是见惯了风浪,一言不发地给杨持做了基础检查,又将杨持手臂上的纱布摘下来换药。

  傅掩雪的表情陷在晦暗的光影里,难以辩出究竟什么模样。

  “杨先生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和地面摩擦产生的,但好在已经接受过了专门的处理,之后防止伤口碰水导致感染即可。至于发烧,也并不严重,今晚上吃了药以后用冰袋进行物理降温,把烧退了就好。”

  医生扶了扶镜框,看着面前沉思的、年轻的冰山美人。

  如果傅掩雪不是他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会认为这或许是纨绔子弟折腾出来的一场闹剧,但是傅家家教极严,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渊清玉絜、家教极好,傅掩雪从小到大没有行错过一步棋,完全符合傅家和整个圈子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现在,这个看上去并不特殊的杨持,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傅掩雪这样……

  一贯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的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和疑虑。

  回公寓的路上,石杏将资料报告交给了傅掩雪。

  “傅总,在今天下午七点,张先生确认死亡。”

  石杏坐在副驾驶位,从后视镜看到年轻人沉默地翻看着资料,最后纤长的手指将它们静静地合上,放在了一旁。

  石杏看着车窗外激烈的雨水,击打着整个钢筋森林。耳旁传来了呼啸的狂风,它们叫嚣着要把世界都击碎。坐在小小的钢铁之物中的人类,仿佛随时可能被大自然吞噬。

  “安排妥当了吗?”傅掩雪问。

  “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做好了。”石杏道,“赔偿款早在上一周已经到位。今天下午,医院发出病危通知,张太太出现晕厥,好在您安排的医护人员很快将其抢救回来,截止到目前,孕妇和胎儿很安全。几位老人尚未出现任何的过激行为,但根据几位心理老师的说法,老人们今天还处在消化信息的阶段,情绪波动可能在之后几天……”

  一个生命的流逝,对于世界运转或许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傅掩雪双目低垂,沉睡中杨持像是一朵再安静不过的山茶花,总是等待着阳光和雨水的恩赐,可总是遇见寒冬,它也不会认输。

  生命……原来是易碎的,却也是坚韧的。

  傅掩雪抚摸着男人的唇角,那里被他咬破了,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像在花瓣上留下的一道刀痕。

  “让他们持续跟进,有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直接和总部对接。”傅掩雪缓慢地说,声音似乎被雨水打湿了,“顺便,按照杨持的尺寸,给他订做几套合体的正装。”

  石杏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傅掩雪的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哦好的傅总,那么是选择哪一家……”

  “和我一样。”傅掩雪打断了石杏的犹疑,“至于款式,让他们的首席设计师亲自设计。”

  石杏在座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脑海里涌现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傅总不是只把杨持哥当杨舒景的替身吗?现在这是……要把替身打扮成正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