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贺安头一次亲眼见识安浔果断的行动力。

  他回头跟闫贺安说完, 就干脆地抓住金属栏杆,在中间的横杆上借力踩了下,轻巧地落地。

  全程五秒不到, 快得闫贺安差点没反应过来。

  安浔拍了拍刚才踩过的地方, 擦掉实际看不出来的灰尘,弯腰捡起书包看着闫贺安:“想什么呢?抓紧时间。”

  “哦。”闫贺安嘴角挑挑笑了一下, 无所谓地耸耸肩,背着包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 短暂滞空后下坠的书包砸了他后脑勺一下, 闫贺安咧嘴“嘶”了一声,把包甩到背后。

  安浔听见包砸脑袋的动静,丝毫不同情:“让你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闫贺安正色:“……啧, 你是一点儿也不懂上课摸鱼的乐趣。”

  两个人默契地先快速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教导主任或保安大叔的身影后,跟进了自己家后花园一样,大摇大摆地一前一后往教学楼走。

  “跟我说实话, ”闫贺安抄着口袋凑近安浔,肩膀撞了他一下, 压低声音狗狗祟祟的咬耳朵, “你不是第一次逃课吧, 看你作案还挺娴熟。”

  “你想多了。”安浔淡定地瞥他一眼, “我热爱学习, 非必要不逃课。”

  闫贺安满脸写着不信, 嘴上却说:“热爱学习跟自由的灵魂不冲突。”

  安浔上台阶上到一半, 脚步一顿, 伸出胳膊来挡住路。

  闫贺安脑子里还在想象安浔逃课的话会干嘛,一个没留神, 差点撞他背上:“我草你干嘛停……”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楼上的走廊传来:“谁?上课时间谁在那里?”

  脚步声随之响起来。

  安浔火速扭头,无语地瞪了一眼感知力不够敏锐的猪队友。

  闫贺安一听就分辨出来这逼动静是谁了。

  整天跟感冒一样闷声闷气地拖着腔子、听了就想打瞌睡,每天找茬的教导主任齐志明。

  冤家路窄。

  闫贺安朝无言的安浔抱歉一笑,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抓着安浔的胳膊就转身下楼梯往外跑。

  他们本来打算去教学楼那个连廊的小隔间等,下课铃一响就趁乱进教室。

  下午张尧没课,不一定会发现他们下午前两节没上,还能少挨点教育。

  不过倒霉刚好撞上渣渣齐,这个计划就只好当场作废了。

  闫贺安拽着安浔朝操场跑。

  齐志明眼神一般,近视但不爱戴眼镜,看不清后排的同学会眯起眼来。

  只要能甩开齐志明让他追不上,三个年级这么多人,他想找到是谁就麻烦多了,得挨个教室问过去,他不一定有那闲功夫。

  两人一步三个台阶,很快飞奔出了教学楼,跑得飞快。

  初秋的空气清凉,奔跑时带起的风灌进肺里,短发在飞。

  闫贺安抓着安浔的胳膊没有松开,他的校服外套被风鼓动着飘起,跑着不忘扭头去看齐志明有没有追上来,看到他停在教学楼门口指着他们跳脚的样子,咧开嘴大笑起来。

  他边跑边笑,刘海被风吹得乱糟糟,校服领口掀起,闫贺安无所谓地抓住掉下来的书包带,把包在半空中用力晃悠了两圈。

  那种莫名其妙就很开心的笑容,以前安浔从不理解,只觉得他们幼稚。

  而现在,安浔看着笑容灿烂的闫贺安,不知不觉地跟着卷起嘴角。

  闫贺安的快乐不复杂。

  他这一刻大概什么也没想,只是成功甩掉追着他们的人,在操场上无意义的大步奔跑,就可以让他快乐。

  于是安浔也不由得生出些无法解读的雀跃。

  他还没长大,就已经被数不清的贷款数字和生活的压力带的复杂。

  而闫贺安让他突然意识到,青春本该是缺根筋的无厘头,不必说反话,想笑就笑。

  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这样的简单纯粹,浪费了就不会再重回。

  阴天过后仍然可以期盼晴空万里,但十七岁不可复制,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

  “呼,呼……”闫贺安松开他,把书包往地上随手一扔,背靠在树干上看着他大口喘气。

  安浔弯腰,手撑着膝盖抬头,问闫贺安:“他没追来吗?”

  闫贺安歪过头确认了两秒,咧嘴笑:“没,早没影了。”

  两人头发都被风吹得炸起来,平日里被刘海遮住的眉目完整地露出,反倒更清爽了些。

  闫贺安就地往塑胶跑道上一坐,盘着腿往后仰,胳膊撑着地面仰头看天空。

  他干什么事儿都大惊小怪的,唏嘘感叹:“哇,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安浔也在地上坐下来,跟着看过去,对上刺目的阳光下意识用手去挡了挡。

  闫贺安话特别多,安浔不说话也不会冷场,兀自碎碎念自问自答:“我说安浔,这天有点儿太晴了,我都睁不开眼了。”

  “安浔,我跑完渴死了,想喝水,小卖部开门吗?”

  “哦不对,这上课呢,去小卖部属于自投罗网。”

  “……”

  “喂,要不再翻出去买瓶饮料吧,喝完再翻回来。”

  “你说渣渣齐会不会真的挨个教室去问啊。”

  “算了无所谓哈哈哈哈哈。”

  “啊啊,我刚是不跑得贼快,是不是帅爆了,我应该去练田径,早生几年博尔特喊我当大哥。”

  “……”

  安浔安静听着闫贺安念叨,闭着眼睛晒太阳,洒在脸上的阳光暖洋洋的,很舒服。

  “喂,安浔。”

  他听见闫贺安在叫他,闭着眼应了一声。

  “……嗯?”

  闫贺安带着新奇的声音响起:“你笑了诶。”

  安浔抬手摸了摸嘴角。

  “哦。”他听见自己回答:“那又怎样?”

  “不怎样。”闫贺安也闭上眼睛,学着安浔的样子晒太阳。

  他随口道:“你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闫贺安没说后半句,所以多笑一笑。

  安浔往后倒,枕着胳膊躺在塑胶跑道上:“哦。”

  闫贺安睁开一只眼,张开胳膊也干脆地轻轻摔在地面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偏头看着安浔:“没看出来,你脸皮怪厚的。”

  安浔懒懒的:“嗯,你现在知道了。”

  “……”

  两个人并排躺着,地面被阳光晒得温暖,经由初秋的风中和,不到煎鸡蛋的发烫程度,有一种开着空调用电热毯的舒适惬意感。

  微风拂过,闫贺安没再开口说话,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或许这个下午对很多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寻常剪影。

  乏善可陈,再回忆起来空空如也,同过去的每一个下午一样平平无奇,就这么过去了。

  但对于安浔和闫贺安来说,这个下午是在人生河流里,值得抛锚停留的港口。

  最简单最寻常的日子,回过头去看,反而是闪着光的、最好的时光。

  只是往往这些美好因为简单而显得太过寻常,于是就像轻飘飘的沙子一样,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从指缝中溜走,等反应过来满当当的手中已空无一物时,才茫然抓着空荡荡的回忆,后悔没有好好珍惜。

  冬天跺着脚呵出来的那口气,夏天汗流浃背跑完的八百米,拉链拉到一半装酷的校服外套,一条腿卷起来的裤脚。

  这些幼稚的,无聊的,傻乎乎的点点滴滴,组成了模糊又清晰的回忆。

  直到下课铃响起,躺在塑胶跑道上的两个人才翻身坐起。

  安浔拎着包,看着闫贺安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闫贺安惯性中二装逼地用脚尖勾起书包带,用力像踢球一样往半空中一抛,伸手接住后露出得意且臭屁的笑容,拨了拨头发。

  以前安浔会摇头无言以对,现在他只是勾了勾唇角,失笑地叹了口气。

  挺好的。

  如果闫贺安可以一直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容易感到快乐。

  闫贺安从后面走过来,一只手臭屁地抄在校服口袋里,一只手勾住安浔的肩膀,嘿嘿笑:“一起走嘛。”

  安浔没推开他。

  他瞥了闫贺安一眼,“嗯”了一声。

  闫贺安本来准备好死缠烂打了,没想到安浔这么平和地应了,反倒微微张口,有点儿傻呆呆的。

  他愣了不超过三秒,就热情如火地揽着安浔,轻快蹦跶着往前大步走。

  安浔垂眼瞥了下闫贺安揽着他的胳膊,再次觉得闫贺安有点儿像亲近后粘人的萨摩耶。

  好骗,傻,容易满足,随时随地搞笑。

  但是大只,所以有部分不了解他的人会怕。

  安浔想起那天在教室外,无意间听到闫贺安讲的那通电话。

  把萨摩耶养大的人,大概不是合格的负责任的父母。但某只被忽略感受长大的耶,比许多被关爱着长大的人,反倒更温暖些。

  安浔脑海中划过照片墙上喂流浪狗的照片。

  或许正是因为他本人没有被好好关心过,所以路过的狗他都要关心一下。

  “……一会儿我们从后门溜进去,第四节自习课大尧应该会来,你想好怎么跟大尧解释没?”闫贺安没听到回应,偏头不满地瞥着安浔,“你又走神了?你怎么天天不好好听我说话。”

  安浔随手把他的脑袋推回去:“我哪走神,我听着呢。”

  “那你说怎么跟大尧解释,”闫贺安勾着他上台阶,侧身闪过跑着下台阶的同学,“就说我发烧得了,你送我去的医院。”

  安浔侧过脸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实话实说。”

  “你当然不想了,是我的话,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那点儿破事儿。”闫贺安理所当然地摆摆手,扭过头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于是安浔闭麦了。他压了压自己扬起的那点笑意,平静点头:“那行吧,我送你去的医院,一会儿自由发挥,别穿帮。”

  “这话跟你自己说吧,我可是足以冲刺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谢谢。”闫贺安习惯性吹牛逼,吹着吹着自己都信了,“等大尧来了,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做即兴发挥的神。”

  安浔不反驳:“……你开心就好。”

  俩人踩着预备铃从后门进教室。

  正是全班各自回座位的时候,最热闹,一有人惊讶“你俩怎么这时候才来”,马上就嗖嗖嗖都扭过头,将视线聚焦在他们身上。

  这个世界上最八卦的就是高中生,屁大点事儿都能诞生热切的讨论欲’望,更何况是“同时翘课”这种堪称炸裂新闻的大事件。

  “我去你俩怎么还一起来的?”

  “啥情况,你们两个今天一天干什么去了?”

  “我就说嘛!都没来肯定不是巧合,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快快快从实招来干嘛去了,张尧今天每节课间都来教室逛一圈,你俩死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问题太多,围上来的同学七嘴八舌的,根本回答不过来。

  安浔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在座位上坐下,闫贺安把包往桌上一扔,相当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把椅子往后一推,翘着椅子脖子后仰,一脸深沉:“啧,大好时光老在教室里待着多没劲,当然是去享受青春了。”

  “青春懂吗,青春。”

  “哦————”

  起哄声此起彼伏,安浔对闫贺安这种小学生装逼行为,摇摇头不予评价。

  前桌转过身的韩宇南震惊地一瞪眼:“卧槽,闫贺安你不跟我说是睡过头了吗,怎么又成跟他——”他一指安浔,“一块儿享受青春去了?”

  他看着闫贺安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背叛者:“哇,你竟然抛下我选择了安浔。”

  闫贺安朝他翻了个白眼。

  任清华挤开人群钻过来,悄悄跟安浔咬耳朵:“啥玩意,他说的是真的?你背着我跟这厮干什么享受青春的事儿了?”

  安浔淡淡斜睨她一眼:“什么叫背着你,你不是知道吗?”

  任清华一愣,摸不着头脑:“我知道啥了?”

  她摸着下巴琢磨:“我只知道你昨晚跟闫贺安在一块儿,具体怎么地你也没说啊?”

  围观的同学们兴奋捕捉到关键字,瞬间眼睛亮亮地转而看向任清华,爆发出感兴趣的热烈讨论声。

  “哈?他俩昨晚上就在一块儿呢?”

  “赌五毛他俩偷偷在ktv点酒喝了,早上没起来。”

  “怎么这样,有课外娱乐活动不叫着哥几个一起呢?”

  “唱歌多没劲,打球才有意思吧,去外头跟人打野球了吧,闫贺安不是要进篮球队吗?”

  比起得到答案,浮想联翩的八卦猜测更让同学们兴奋激动。

  直到张尧踏着上课铃声进来,拿着板擦咣咣敲讲台,围拢的同学们才作鸟兽散,轰然退回各自的座位上。

  第四节自习课张尧不可能不来。

  果然,他一进教室,那眼神先往教室最后头飘,看见座位上坐着人后明显松了口气,走过去从后头各拍了下俩人的脑袋,板着脸示意装模作样学习的同桌二人:“你们俩,跟我来。”

  安浔跟闫贺安对这种“单独开会”的情形都不陌生,老老实实地放下笔起身,跟在张尧屁’股后头出去了。

  闫贺安走在最后,还不忘跟幸灾乐祸朝着他龇牙咧嘴的韩宇南,挑眉不爽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两个人规规矩矩背着手站在走廊外头,一个往左偏头,一个往右偏头,都拒绝率先跟张尧对上眼。

  张尧这个时候显露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冷幽默:“直视我,小崽子们。”

  安浔:“……”

  闫贺安:“……”

  安浔努力板着脸:谁来救救他突如其来的笑点。

  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笑出声张尧会更生气,所以闫贺安拼命深呼吸,努力回想一些悲伤的事情。

  两个人做好心理建设,终于将视线跟张尧对上。

  张尧:“说吧,怎么回事儿。”

  闫贺安知道安浔不想让张尧知道他有点问题,俩人根本没打算跟张尧说实话。

  两人互相递了个眼神,鉴于安浔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没有闫贺安有天赋,闫贺安率先一脸严肃地开口:“张老师,我病了。”

  安浔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不着痕迹地悄悄看他一眼。

  张尧被一记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腹稿再次失去用武之地:“……你病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信将疑地观察着闫贺安的状态:“你哪儿不舒服?”

  闫贺安熟练地开始满嘴跑火车:“可能是入秋突然降温冻着了,我昨晚高烧不退。您也知道,我爸妈都在首都,我一个人住,临城我只跟安浔比较熟,所以给他打了电话。”

  演戏演全套,闫贺安特别戏精地深情扭头看向安浔,满脸写着’感动快把我给淹了’:“没想到他这么仗义,一接到电话就来我家照应了。”

  安浔尴尬地尽量淡定看着张尧点头。

  闫贺安比划着添油加醋地补充:“安浔可以替我作证,他昨晚送我去了趟医院,所以才跟我一起翘了上午的课。”

  去医院?张尧脸色凝重起来。他询问地看向安浔:“去医院了?”

  安浔顿了一下,点头。

  安浔给作证,张尧信了。

  在张尧的印象里,安浔不怕被批评。不论做了任何错事,只要是安浔做过的,他都会干脆地认下来,从来不说谎蒙混过去。

  张尧脸色有点儿不好,半是后悔半是懊恼,缓和下来:“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至少安浔知道我的号码的。”

  安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闫贺安瞥他一眼,反应很快地接上:“老师,我们从医院回家都快凌晨四点了,怎么跟您请假呀,这不睡醒第一时间就来了吗。”

  闫贺安说的都是实话。

  张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妥协了。

  他把本来的教育腹稿彻底咽了回去,决定给他们一次机会,信他们一回。

  张尧仔仔细细认真又看了一圈闫贺安,问他:“你现在没什么不舒服了吧?”

  闫贺安拍拍胸脯:“好了好了,年轻恢复快,您放心。”

  张尧点头:“那就好。”

  安浔没闫贺安高兴的那么早,他知道张尧这个人有原则到了一根筋的程度,他肯定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没等闫贺安在心里比耶,就看到张尧紧接着道:“但是你俩没请假就不来,怎么说也有点儿不合规矩,放学后去打扫一□□育仓库,没问题吧?”

  ……体育仓库?闫贺安努力回忆了一下,上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林方加去那儿拿过篮球,但是他还没去过,不知道多大。

  他侧身靠近安浔,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询问:“大吗?”

  安浔早有所料,淡定的很,他瞥闫贺安一眼,无所谓地点点头:“不小。”

  闫贺安:“……”

  他无言望天,悲愤地控诉张尧:“……我看您只是想找个借口白嫖免费劳动力吧。”

  张尧笑了:“滚犊子,不要轻易度君子之心。”

  处理安排完,一码归一码,张尧不放心地关切盯着闫贺安看了好几圈:“冷你就多穿点,姜汤会不会煮?少喝冰可乐。”

  闫贺安:大尧,你承认吧,你是不是精分。

  安浔:挺好的,张尧还是那个张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