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安浔疑惑的眼神, 闫贺安莫名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闫贺安手尴尬地附在后脑勺上,胡乱敷衍:“嗯对,嗯……特别好吃。”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在确认安浔不送外卖之前, 莫名其妙点了好多次这家。

  “……”

  闫贺安维持镇定, 一手抄着口袋下楼梯,把拿着的牙刷扔给安浔。

  “喏, 牙刷。”闫贺安目光略过安浔手里的外卖盒,云淡风轻地解释, “我小时候饿得狠过, 有屯粮的习惯,别管。”

  他闷头进了卫生间洗漱,留下安浔怔了怔又看看冰箱里的外卖盒,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哪个人没点儿怪癖,随便吧。

  不用做饭倒是省事儿。

  安浔确认了下塑料盒是可微波的,设定了一个两分钟。

  看得出来,闫贺安口味偏重, 喜欢吃辣的。

  麻椒的香气经由微波加热涌入空气,在厨房餐厅的空间内蔓延。

  安浔不排斥吃辣, 但是不常吃。

  他热了三盒菜, 两盒米饭, 在台面上扫了一圈, 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

  做好准备工作后, 安浔走到卫生间门口, 靠在门框上敲了敲门:“菜好了。”

  门没关, 闫贺安弯腰吐了漱口水, 扭头看着他“哦”了一声。

  闫贺安抽了张纸巾边擦边往外走,安浔侧身给他一让, 进去洗漱。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目不斜视,眼神默契地避开对方,毫无相交。

  三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一起吃早午餐。

  闫贺安边吃边看手机。

  安浔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块藕片。

  好久不吃辣,吃辣的容忍度就会退化,安浔吃了没几筷子,就感觉嘴里火辣辣的快要烧起来了。

  他忍不住“嘶”来“嘶”去的,辣得说不了话,最后干脆拍拍闫贺安跟前的桌面,比了个喝水的动作。

  闫贺安抬头看着他,有点儿想笑:“……有这么辣吗?”

  安浔:“嘶——!!”

  闫贺安一边吐槽自己笑点低,一边嘴角挂着笑起身,打开厨房左侧的柜子门,拿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顺手拧开瓶盖递给安浔。

  安浔接过来狂灌了小半瓶,才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了。

  这个程度的麻辣香锅,不在安浔吃辣的承受能力范围内。

  “……你怎么这么能吃辣。”安浔缓了口气,握着筷子的手有点儿发憷,目光落在面不改色继续吃菜的闫贺安身上。

  闫贺安夹了一口牛肉片吃,边嚼边挑起一边眉看着他反问:“你怎么这么不能吃辣?”

  安浔:“……”

  闫贺安大咧咧打量他:“亏你还是南方人,还没我纯北方能吃辣。临城这么潮湿,不用多吃这些除湿气吗?”

  安浔嘴硬:“……不用,我年轻,且天赋异禀。”

  闫贺安总结:“哦,上辈子是个除湿器。”

  安浔:“……”

  吃个饭也不能把闫贺安这张嘴堵上。

  安浔即使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也能感觉到脸被辣的发烫,多半挺红的。闫贺安吃得比他快多了,他才艰难吃了几口,闫贺安那份麻辣香锅已经快下去三分之一了,脸上连丁点儿红血丝都没有,特淡定。

  亲眼看着闫贺安抄起筷子愉快地干饭,安浔本来不是很饿,看了一会儿都有点儿看饿了。

  闫贺安吃东西真的看着挺香,怎么说,吃白米饭都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大概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吃饭喜人的类型。

  脸都塞得满满的鼓起来,适合做吃播。

  唯一的缺点是一直在看手机。

  安浔在家跟他妈文静雅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就总看不惯文静雅这破毛病,一到吃饭的时候,就非得抱着个手机在那刷。

  一心二用又做不到,能吃十分的,刷个手机就只能吃个六分。

  他习惯了纠正文静雅的坏习惯,完全是惯性的脱口而出:“吃饭就吃饭,把手机放下。”

  说完这句话,安浔就意识到对象不太对。

  闫贺安从干饭中抬头:“?”

  安浔略有点尴尬。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算了你看吧”,就看到闫贺安挺新奇地瞅着他看了两秒,倒真挺听话的把手机放下

  了。

  “……我妈都没管过我。”闫贺安叨起一块儿藕片咬了两口,偏头盯着安浔看,“啧,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毛一样。”

  安浔不明所以:“你想象的什么?”

  “管得宽。”闫贺安咧嘴笑,在安浔尴尬之前,闫贺安又补充了一句,“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愿意管着别人挺好的,说明你在意身边的——”

  呃。闫贺安有点儿卡壳。他摆手:“反正就是,这样挺好的。”

  安浔没预料到突如其来的“称赞”,只是刚刚那点儿尴尬就这么轻易的散得干净,放松下来。

  他看了眼餐盒里红彤彤的辣椒,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筷子放下了。

  安浔扒了两口米饭,觉得乏味,目光落在面前专心干饭的闫贺安身上。

  闫贺安比文静雅听劝,让他不看手机,他就真的没再看了。

  不会像文静雅一样,把手机放到手边上,坚持不了两分钟又拿起来看。

  “对了,家里没食材可用,我还没自己去买过菜。”闫贺安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没再动筷子的安浔,“我刚才给你点了个不辣的外卖。就近点的,过会儿就到,口味儿好不好不保证,反正不辣。”

  安浔一愣。

  他反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闫贺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刚刚他边吃边看手机,是在给他点外卖?

  “……”

  刚开始闫贺安看见他吃辣的反应,安浔还觉着闫贺安眼里带笑、多半是嘲笑,看他独自吃得那么香还挺有点儿无语。

  安浔微微张口,最后干巴巴道:“其实不用的……谢谢。”

  虽然记着闫贺安昨晚说的有关“朋友”的话,但最后那句“谢谢”如果不加上,安浔总觉得不太对。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认真问:“多少钱?”

  闫贺安冰箱里的外卖多到吃不完,所以吃剩的安浔没什么心理负担,但闫贺安又单独给他点,性质不一样。

  “我请朋友吃饭还没要过钱。”闫贺安满脸写着’我真服了’,偏头看了安浔一会儿,叹气妥协,“转给我二十五。”

  安浔点头,划开微信。

  他今天还没看过手机。

  这一觉睡醒没订闹钟,从凌晨四点左右睡到十一点多。

  现在十一点半多了,上午第四节课快上完了。

  安浔倒是想过联系烧烤店的师傅,跟他们说一声他没事。但他其实跟师傅们也只是上班的时候会说两句话,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他只加了老板娘的微信,唐嘉怡昨晚并不在店里,给唐姐发消息带话也多少有点儿突兀。

  所以他本来想着,等晚上上班的时候再跟师傅们说,放心就好他没什么事儿。

  没想到一点开微信,跳出好几条新消息。

  任清华和林方加课间偷偷发消息问他上午怎么没来,翘课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告诉他张尧过问来着,让他提前想好措辞解释。

  这个安浔心里有数。

  他简单给任清华和林方加都回复了两句,往下滑略过免打扰的“建大二期业主维权群”,停在“鎏金烧烤”的消息框上。

  安浔一顿,点开对话框。

  唐嘉怡很少主动给他发消息。

  [鎏金烧烤:听说昨晚你不舒服,没事儿吧?去医院了吗?]

  安浔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师傅们说起这件事儿了,唐嘉怡不放心。

  他没想到唐嘉怡还会表达一下关心,抿唇有点儿意外地回复。

  [Anx:没事儿唐姐,放心。]

  [Anx:不会影响晚上上班的。]

  安浔回复完就给闫贺安转账去了,转完手机震个不停,唐嘉怡回了。

  他点开看,看到最新消息慢慢愣住。

  [鎏金烧烤:没事儿就好,你好好休息[]]

  [鎏金烧烤:是我的问题,不知道你身体不太好,唉这弄得我怪自责的。]

  [鎏金烧烤:小安啊,身体不好就不要上夜班了,总熬夜也特伤,唐姐心里过意不去。]

  [鎏金烧烤:你放心,今晚我会在店里顶着的,你好好休息不用有心理负担]

  [鎏金烧烤:[转账150元]]

  [鎏金烧烤:小安呀,我们这日结正好也方便,我多给你转了50块钱,你给自己买点儿好吃的,店里这边儿你就不用操心了,多休息啊[]]

  [鎏金烧烤:[60秒语音]]

  [鎏金烧烤:[60秒语音]]

  安浔怔了半晌,把这几条消息反复认真看了好几遍,最后长按语音消息,转换成了文字。

  大致意思其实挺明确的,也足够委婉了。

  唐嘉怡并不只是关心他一下而已,主要目的其实是想说安浔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其实安浔昨晚睡前就有想过这种可能。

  意外是有的,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非亲非故,也没有很熟悉,唐嘉怡多给他转了五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好指摘或埋怨的。

  这种处理方式挺正常的,烧烤店为了安全考虑,怕出事儿担责任。

  比起担心安浔万一出任何问题被讹上,还是干脆不雇佣他来得更简单。

  本来安浔觉得日结对需要及时拿到钱的他来说是好事儿,但现在看来凡事都是有两面性的。

  老板娘用微信把昨天的工资转账给他之后,就完全跟他划清界限了。

  毕竟不清楚他什么情况,怕摊上事儿。

  安浔消化了一会儿,收款后简单回复了一条。

  [Anx:嗯,好的。谢谢唐姐,给你和店里添麻烦了。]

  回复完后,安浔点开日历。

  明明对哪天需要还款早已烂熟于心,他还是下意识点开确认了一眼。

  还款日是无法推迟的。

  安浔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脸色有点儿难看。

  他很少会焦虑,因为他总是提前制定好计划,他知道即将要做的是什么,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身体上疲惫没什么所谓,只有精神上的不安会让他心神不宁。

  三份工已经敲定好了,本来按部就班完成,下个月就可以安心度过,但是现在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安浔一个措手不及。

  “……”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应该怎么应对。

  必须立刻重新找工作,才能解决燃眉之急。

  但是还款日快到了,找工作就算再顺利也至少要好几天,工资和时间安排也不一定合适……

  安浔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嵌入到皮肉里,刺痛让他从难得乱糟糟的慌乱中清醒了些。

  没关系。没关系。

  肯定会有办法的。

  不要慌。

  他默念了几遍,告诉自己不能乱。乱了阵脚就会无法冷静解决问题,但是问题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只会转移。

  安浔背后只有他妈妈一个人。

  他如果不把问题解决,问题就会转而压到妈妈身上。

  所以安浔不打算这件事告诉文静雅,她已经够累了。

  闫贺安咬着筷子,伸手在安浔眼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账早就转完了,不让我吃饭的时候看手机,你自己倒看起来了?”

  “……”安浔之前投了不止一个简历,还有几个未回复。他定了定神,把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上。

  不想影响闫贺安吃饭的情绪,安浔抿唇努力浅笑了一下,收敛起难看的脸色,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什么,你吃吧。”

  他转移话题:“我的外卖快到了吗?”

  “哦,我看一眼。”闫贺安拿起手机,“哎呦真巧,离这儿五十米了。”

  说曹操曹操到。

  闫贺安去开门拿了外卖回来,往安浔面前一搁,弯腰凑到袋子上方闻了闻,“吃吧,闻着还成,挺香的。”

  安浔饮食口味明显偏清淡,闫贺安给他点了个豚骨拉面,想着他老在教室里啃面包营养肯定跟不上,又给他加了两个溏心蛋,六片叉烧。

  除了拉面以外,闫贺安还追加了两份炸猪排。考虑到安浔怎么着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的,平时吃一个面包显然是为了省钱而已,不代表他一个面包就能吃饱,闫贺安可不想别人在自己家还得饿肚子。

  这一顿外卖显然二十五块钱是拿不下来的,所以闫贺安顺手把碗筷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儿心虚。

  他想想忍不住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他想请同桌吃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的,这可真是特么怪新鲜的。

  说实话,安浔哪怕平时不吃外卖,这一单光看精致的包装盒和赠送的小菜规模,就能琢磨过来肯定不止二十五。

  闫贺安正想着怎么用优惠券忽悠过去,就看到安浔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饭盒的盖子,拿起勺子就要直接往嘴里送。

  闫贺安:“……”

  他看着安浔皱眉。

  闫贺安沉默地盯着安浔看了两分钟。

  这期间,安浔先是反复吃了三次空勺子,后是直接低头喝汤被烫得嘴边儿一圈通红。

  在安浔走着神直接把滚烫的溏心蛋直接往嘴里送时,闫贺安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什么表情地握住安浔的筷子,攥着他的手慢慢把溏心蛋放回碗里,眉头紧了紧又松开,耐着性子问安浔:“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闫贺安有时候挺敏锐的。他瞥了眼安浔刚放下的手机。

  “谁给你发什么消息了?”

  安浔回神。

  他扯扯嘴角笑笑:“没。”

  “笑个屁。”闫贺安深吸了口气,觉得安浔真挺幽默的,“我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你不笑,我看出你有事儿了你倒是笑起来了,你人还挺好呢?怎么,怕我担心?”

  闫贺安面无表情一指自己:“怎么地,我长得特别像个傻子是吗?特好糊弄?”

  安浔摇头:“我没这么说过。”

  闫贺安冷笑:“你就是这么做的,比用说的还可恶。”

  安浔坚持重复:“……我真没事。”

  闫贺安盯着他,脸色慢慢冷淡下去。

  他抹了把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浔:“你是不是觉得我特闲特好心啊?你以为我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儿?”

  “我他妈这辈子头一次主动关心别人,不是为了老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你觉得被拒绝好意的滋味儿挺好受?”

  安浔的指尖无意识地嵌进手心。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的烦恼是他个人的烦恼,跟闫贺安无关。

  没必要将无关的人卷进他的烦恼里,那对闫贺安来说不公平。

  安爸出事以来,安浔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拒绝所有的帮助,不把任何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拖进泥潭。

  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他靠自己就可以。

  安浔看着闫贺安,突然有些疲惫。

  他感觉被各种各样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安浔推开了任清华伸过来的手,因为他知道任清华只是一个每天烦恼怎么多考几分的高中生,家里也只是普通经济水平,日常生活无忧,但也没有非常富裕,帮不了他。

  他也推开了林方加伸过来的手,因为他看出林方加话痨爱交朋友是付出型讨好型人格,他的善意和热情来源于他的敏感,所以安浔不能心安理得地选择利用他。

  而现在闫贺安向他伸出了手。

  安浔习惯性地拒绝。

  可是闫贺安的反应让他意识到,好像他不断地拒绝比接受更伤人。

  他看着闫贺安出神。

  安浔脑海中乱糟糟的,又无比清晰。

  他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感官上茫然无措,一部分冷静地分析接下来他要如何渡过难关。

  烧烤店的工作丢了,安浔短期内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还款日近在眼前,先前投的简历没有立刻回复,多半就没有太大希望了。

  作为全日制上学的高中生,安浔哪怕到处投简历,但是大部分的工作、哪怕是兼职,也都更倾向于全职工作的员工。

  任何雇主都希望职员时间上能够灵活一些,安浔一周五天都全天在学校上课,只有晚上有限的时间能上班,没有什么工作愿意选他去做。

  烧烤店的晚班,周末的外送,再加上抽空加的家教补课,除了这三样,安浔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当然,不是没有人建议他去做模特一类的兼职,或是签个mcn做网红,来钱快还轻松,他外形上也适合。

  安浔闭了闭眼,努力调整逐渐急促的呼吸,慢慢冷静下来。

  ……模特或网红是做不了的。

  还款日迫在眉睫。

  安浔指尖不断用力,手心传来的痛感就像隔着层薄膜,并不清晰。

  他确实有可能再及时找到一份工作,刚好赶上按时还款。

  但也有更大的可能来不及。

  而一旦超出还款期限,银行的贷款拖欠会影响文静雅的还款信誉,之后再借会更困难。更重要的是,那些迫不得已在不太正规的平台借来的网贷,会从还款日那天起,不断打电话骚扰文静雅,甚至会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跑到文静雅单位去大闹一场。

  文静雅这辈子都要强,自尊心就是她的一切。

  一旦让借贷的人跑到她的单位去,文静雅就没办法再在单位待下去了。

  安浔无意识地用力咬着嘴唇。后知后觉感受到铁锈味在嘴里化开的同时,他顺着眼前落下来的阴影愣愣抬头。

  闫贺安站起身来,低头皱眉看着他。

  他的目光在安浔的伤口上略过,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

  翻东西的声音传来。

  闫贺安拎着个透明袋子下来,拉开拉链拿出碘酒棉棒,递给安浔。

  他偏过头忍着烦躁开口。

  “自己抹吧。”

  “……爱说不说。随便你吧,我以后都不管你的事儿了。”

  安浔低头看看闫贺安塞给他的棉棒。

  褐色的碘酒棉棒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明明焦虑得快要发疯,在当下的这个瞬间,安浔有点儿不合时宜的,竟然有些想笑。

  他觉得肯定是疯了。

  多少有点儿不太正常。

  安浔静静地看着手心里的棉棒发了会儿愣,没有拆开,也没有表达对闫贺安这种“再不抹药就好了”的小伤口过分重视的无言。

  他慢慢卷起指尖,将那根棉棒攥在手里。

  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安浔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

  他抬起头,认真地一错不错看着闫贺安。

  半晌,他听见自己说:“闫贺安。你还需要家教吗?”

  “……”

  闫贺安有点儿错愕,没立刻回答。

  安浔冷静地等待闫贺安做出决定。

  昨天听闫贺安说了,安浔心里清楚,知道闫贺安其实连大学都不打算上。

  之前找他当家教,也多半不是真想学习,而是想给他帮帮忙。

  安浔本来是不想给别人添这种麻烦的,但他实在没办法了。到期还不上款,放贷的人就会给他妈不停打电话,甚至打电话到他外婆家,到他妈的单位去四处声张。

  哪怕明知道家教是闫贺安想帮他找的借口,哪怕拒绝后又回头去问有些伤自尊,安浔也还是开口问了。

  他没欠过任何人的人情,也没给任何人添过麻烦。

  闫贺安是唯一一个朝他伸出手来,他试着想要回握住的。

  或许因为是闫贺安不希望被拒绝。

  又或者是,接受闫贺安的帮助并不会给他的生活带去任何负担。

  闫贺安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费劲思考了好半天,才确认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安浔低头喝豚骨汤,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面条上躺着的六片叉烧,还有两颗溏心蛋。

  “……今晚就开始上课,ok吧?”

  安浔听见闫贺安这样说。

  他抬头看着闫贺安,握着勺子的手微微用力,因紧张而猛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和,放松下来。

  安浔点点头。

  闫贺安恢复了一直以来大咧咧的样子,往椅背上一靠,摸着下巴询问:“你一般在哪儿给人上课?到学生家里去?”

  安浔点头。

  闫贺安继续确认:“那你之前打电话谈的那个学生,还教吗?”

  安浔不知道闫贺安问这个干嘛,他如实回答:“还没上过课,不过订的是这个周六开始上课。”

  “取消了呗。”闫贺安胳膊搁在桌面上,上半身前倾晃悠过来,“取消了只给我上课呗。”

  在安浔犹豫之前,闫贺安又大大方方地补充了一句:“这样你也没那么累。”

  安浔一顿。

  他沉默片刻,视线往一侧飘了飘:“……虽然我知道你是好意。”

  “但是根据学生家长告诉我的成绩来看,”安浔认真表示,“还是教你比较累。”

  闫贺安:“……哦。”

  闫贺安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很快调整好状态,把“没关系我不讲道理”摆在明面上:“无所谓,推了吧,你每天给我上课就行。”

  安浔默默打量着他:“这么热爱学习吗?”

  “你真幽默。”闫贺安嗤之以鼻,一脸坦然:“你可能不知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怕孤单。”

  安浔:“……哦。”

  闫贺安神采奕奕的,一点儿不觉得不好意思:“我需要有人陪我一块儿待着,学不学习无所谓。就当点个陪玩儿了,我说实话,家教比陪玩儿便宜。”

  “……”安浔在内心不赞同,他是有职业道德的。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家教只是闫贺安为了帮他想出来的借口,但他既然是闫贺安名义上的家教老师,也会收取他的家教费,就一定会认认真真教闫贺安学习的。

  闫贺安说自己没找到在学校上课的意义,那么说不定在补课的过程中,闫贺安就找到了未来继续念书的意义了呢?

  如果能自然而然地让闫贺安改变决定,提高成绩后参加高考,那么安浔的家教费也算收的更心安。

  总而言之,安浔是绝不可能收了家教费,却让闫贺安荒废时间和青春的。

  不过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说,学习现在对于闫贺安来说,没有丝毫兴趣。

  安浔不打算一开始就劝退学生,而是决定温水煮青蛙,让闫贺安一点点喜欢上学习。

  “那我把谈好的家教推掉。”安浔答应了。他想了想补充,“周末白天我还是要继续外送,不能只做家教。”

  那样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行吧。”闫贺安跟安浔相处一阵子了,大概能猜到他的脑回路。

  闫贺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起来看了眼。

  是韩宇南问他怎么没去学校上课。

  [二中篮球王:诶真够巧的我说,你不知道吧我草,安浔今天也没来!]

  闫贺安心想,不巧,他昨晚在我家睡的。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给韩宇南回复了一下。

  回完闫贺安把手机扣回桌上,托着下巴看安浔吃面。

  安浔吃东西不快,甚至对闫贺安来说有点儿太慢了。

  他吃面条慢条斯理的,吃一口,喝一口汤。

  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怪文气的。

  说起这个问题,闫贺安就忍不住想起路知。

  哎哟这孙子,整天秃噜起面条来都整得跟杀猪似的,特埋汰。

  闫贺安兀自傻乐了一会儿,看安浔专心致志吃面条,起身起拿了相机过来。

  安浔在没在意闫贺安起来又坐下是干嘛去了。

  吃着吃着,闫贺安叫他:“安浔,抬头。”

  安浔不明所以地咬着叉烧抬头,就听见传来相机的“咔嚓”声。

  闫贺安透过镜头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挂着笑。

  一脸茫然的安浔眨了眨眼,看上去难得有点儿呆。

  “你拍我干嘛?”安浔把叉烧咽下去,不自在地看着闫贺安。

  他不常拍照,不太习惯面对镜头。

  “我爱拍。你抓紧习惯吧,”闫贺安理所当然地朝他灿烂一笑,“因为我不会改。”

  安浔无言地看着他:“……哦。”

  行吧。

  昨晚看到照片墙的时候,安浔就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了。

  闫贺安喜欢记录,拍人,也拍物品和场景。

  安浔没碰上过这么爱拍照的人,多少觉得他拿相机的节点防不胜防。

  他劝退不了闫贺安,决定趁早习惯后直接忽略。

  “对了,等我吃完一块儿去学校上课。”安浔道。

  闫贺安从相机镜头里歪头:“哈?把下午的课也翘了呗,现在去到那儿也赶不上两节课了。”

  “那也得去。”安浔坚持是有道理的,“你下午跟我一起去,张老师顶多唠叨半个小时。你一声不吭消失一整天,张老师就要报警了。”

  闫贺安想到那个画面两眼一黑:“……去!这就去!”

  他放下相机,转过来催促安浔:“你快点儿吃,我先叫车了。”

  “……”安浔张了张口,本来想说坐公交不好吗,但是想想也知道闫贺安压根不是会乐意坐公交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校服已经用洗衣机洗干净了。

  一个半小时后,两个人从网约车上下来,站在学校门口做心理建设。

  “检讨白写了。”闫贺安心痛昨天耗费的那几个小时,“两千字啊。白瞎。”

  因为他检讨写得再好都没用了。第二天直接翘了大半天课,所有的保证可信度降低为0。

  校门紧闭。

  安浔探头确认了一下,校门口的保安室里面没人。

  正在上课中,校园里一片寂静,隐约能听见透过窗户传出来的讲课声。

  二中学校四周的围墙栅栏比一般学校的都高,没落脚点,不好踩着上去。

  电动门关得严丝合缝。

  闫贺安转头问安浔:“怎么进去?”

  安浔迟疑了两秒,镇定地打量了一下校门口的电动门。

  他轻描淡写地往前走了两步,先把书包干脆地一甩扔了进去。

  安浔冷静微笑:“当然是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