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谢盟看上去混不吝,但人却意外地好相与。所以去了一次之后,我们就把雨Rain当成编辑部聚会的根据地,并自作主张地跟着赵非凡叫他二哥。

  凡姐说,自己以前以为滚圈的人都很拽,主打一个藐视一切反叛到底,没想到二哥慈眉善目的,看谁都乐呵呵,倒像是个生意人。

  ——能不生意人嘛!酒吧不大,除了两个搞卫生的阿姨和一个DJ,其他事务,从收银到点单,从调酒到巡场,都是他一个人做。有次万圣节,我去他那儿打发时间,那会儿他们还有个万圣节音乐派对专场,灯光乱晃,音乐躁动,群魔乱舞,而谢盟则像20年代俱乐部的香烟女郎一样,手里端个大木盒子,一跛一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指着盒子上花里胡哨的糖果咧嘴一笑,说,苏老师,挑一个。

  他头上扎一花头巾,底子绿色的。说话的时候,一道强烈的白色光束自他身后扫过,瞬间将他的身影劈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如果他是个明星,我想这一定是世上最好的舞台效果。他有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听人说话时,总是微微睁大,格外专注又带一点点投入的惊讶。灯光中,暗里的一半诡魅如妖,明亮里的一半纯真如鹿。

  酒精、音乐和躁动的人群总会让人比平时更疯狂一点,于是我凑近他大声问道,“都有什么口味的?!”而他也在我耳边喊,“很多种——不要纠结于某种特殊口味嘛苏老师,随便挑一块,enjoy your night.”

  我顺从地挑了一块,他指着我身后某个地方说,“今天有个人来应聘,我先去照顾下。”

  我摇摇头,就这么个破地方还有人来应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衬衫黑裤子,斑驳的灯光在那人身上投下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他站在狂欢的人群中,局促地四处张望着,谢盟过去拍拍他的肩,把他带到吧台那边去问话。

  后来他就成了酒吧除了DJ以外的第二个兼职员工,清洁大妈叫他川仔,DJ老哥叫他阿川,谢盟叫他小川。至于他的真名李梦川,倒是没什么人再提起了。

  李梦川还是个高材生,毕业后在一家大企业工作,断不会为了仨瓜俩枣碎银几两来酒吧端盘子。我还问过赵非凡,我说二哥还真挺能忽悠的,能把李梦川忽悠得毕业了工作了还时不时去端个盘子,生生把服务员做出玩票的既视感。赵非凡说那未必是忽悠来的,二哥自有人格魅力,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本事。他说在酒吧混日子,那是因为他想混,赶明儿他说要去大洋彼岸参加总统选举,保不齐真能选上。

  4.

  谢盟曾是赵非凡的采访对象。

  第一次去完谢盟的酒吧,我们都很好奇赵非凡是从哪挖出这么个朋友。于是赵非凡便给我们讲了他的故事。用他的话说,二哥大概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游吟诗人。这人很聪明,在知名高校读地狱专业。但他在某些方面似乎又不那么聪明,别人忙着刷绩点实习拉关系保研出国,他一头扎进滚圈,每天跟着一帮滚人玩得五迷三瞪的,每到学期末都幡然醒悟一次,埋头苦读,用一个月时间学完人家一个学期学的内容,然后考一个还不算太难看的成绩。

  大三暑假,别人都去实习,辅导员说你谢盟不能说天天泡酒吧算实习吧,于是他前思后想,跟着志愿者团队去大山里面当了两个月支教老师。

  支教这事儿一度在公益圈里名声不太好,负面新闻一刷一大把。有的是批判大学生就会在暑假去搞支教,还装模作样要学生配合拍很多照片,根本不是真支教;还有称支教最起码得一年为期,主打一个稳定,干几个月就跑,那会对孩子们造成感情的打击和教学上的断层。

  但怎么说呢,批评归批评,只要支教这个需求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假期观光式支教反复出现。

  赵非凡说,不知谢盟这人是特别赤子之心呢,还是毕业后不想升学也不想工作,逃避呢,还是单纯就是看开了,游戏人间。总之,毕业的时候,当时一同去支教的同学升学的升学,工作的工作,他则不声不响地回到当初支教的山沟里,当起了老师,一干就是五年。

  而赵非凡认识他,则是在他支教的最后一年,赶上山区发大水,他转移学生过程中腿被砸伤。当地报了个“最美人民教师”,赵非凡去采访的。一般这种先进事例报道都是三板斧的样式文章,没想到谢盟那张巧嘴,愣是把赵非凡给侃得五体投地,俩人越说越投缘,差点当地一跪拜为结拜兄弟。

  然后一年之后,谢盟扛着大包小包回到京城。再给赵非凡打电话,就是“非凡兄弟,我回来了,现在在正定街18号雨Rain干,你有空来,请你喝酒。”

  雨渐渐大了,我下了出租车,快跑几步进了巷子。酒吧的霓虹在夜雨中有种毛茸茸的质感。赵非凡没太跟我讲过谢盟的私事——我估计他也知道不多——只隐约提过,谢盟也是个同道中人,毕业后他拍拍屁股进山里当英雄去了,生生把对象熬成了一块望夫石,于是对象一怒之下出了国。

  无他。我就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冲动,我就是觉得,给春和节目投稿的人,怎么听怎么像谢盟曾经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