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夜酒吧没有演出活。没有活动的时候,酒吧很冷清,没有DJ,没有抱吉他的热场歌手都没有,甚至连顾客都没有。

  这种时候为了省钱,谢盟通常会放歌应付了事,用他那套冠绝京城的音响设备。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吧台里专心致志地擦着玻璃杯。无数透明的玻璃杯倒吊在吧台上方,在射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璀璨的光点。歌声立体环绕,丧丧地唱,爱情就是生活的屁。

  门一开,谢盟下意识抬头看过来,见是我,笑着打招呼,“哟,苏老师,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有个事想跟你说下。”我几步便来到吧台前,跨坐在高脚凳上掏出手机。五分钟前,春和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就简短的四个字——“他说可以”,后面缀着一串电话号码。

  “嗯?”

  我正欲开口,却见洗手间方向一个人影,抻直胳膊拎着个拖把,大步地走了过来。

  是李梦川。

  于是我涌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说起来,李梦川也在这儿打杂,也干了有好几年了。

  初我以为他是来勤工俭学的学生,但后来听说他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公司,做技术开发的,很快就当上了小组长,毕业两年薪水直逼我们这种干了小十年的文科老狗,根本犯不上屈尊来这儿端盘子拖地。再者,他是个空中飞人,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在出差,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在京时天天在雨Rain里晃悠。

  再并且,经我观察,他并不是个滚人。雨Rain虽然经营不咋地,但胜在音响设备名声在外,谢盟也算是个老滚人,圈儿内排得上名的中坚力量,因此酒吧里常来些着调不着调的滚圈人士。每次谢盟跟他们把酒言欢的时候,李梦川总是默默地躲得老远,只是在谢盟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拍拍他的肩,给他递上一杯白开水。

  当你把所有的可能性一一排除之后,最后剩下的就是真相。李梦川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往雨Rain跑,总得有个缘由吧。我跟赵非凡都觉得,他就是奔着谢盟来的。

  要我说,这情形其实有点诡异。谢盟虽然长得不错,但毕竟奔四的人,又是一副落拓潦倒,看尽人间起伏跌宕因而啥都不在乎的浪子模样,这种人设骗骗十几二十岁文艺细胞上头的小姑娘小伙子还行,可李梦川这都在社会上混了多少年了?项目组长一路披荆斩棘混成部门leader,断没有理由文艺病入脑的理由。

  “他俩肯定关系不一般。”赵非凡对此万般笃定。那是有次我陪他在酒吧外抽烟时,他说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盟的态度。他似乎一直没拒绝李梦川的好感与关怀,但提到两人关系时,他却态度暧昧。

  我跟赵非凡在门外站着,谢盟出来跟赵非凡讨烟。隔着玻璃门,我们一齐望着坐在吧台高脚凳上,专注地敲着电脑的李梦川。赵非凡调侃了几句,而谢盟只是深深吸了口烟,腾云驾雾中淡淡道:“别瞎说,小川是个好孩子,别让你说的,耽误了前程。”

  因了他的态度,我一直以为李梦川发乎情,谢盟止乎礼,因此今晚听了这寻人投稿,便急冲冲地赶来找他,却忘了这故事中,或许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6.

  李梦川走近了,见是我,便点头打招呼:“苏老师来了?”

  袖子卷到胳膊肘,丝毫不介意价格不菲的衬衫上溅了脏水。那态度熟稔的,活像是这酒吧的二老板。

  谢盟丢了抹布,没骨头似的趴在吧台上追问:“咋了苏老师?你要跟我说啥?”

  “……”我看着李梦川攥着拖把的手,小臂因用力而微微浮起一道道青筋,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李梦川以前在武校练过,本来是打算去当横漂,当武替啥的。

  不是那种花架子,他是真挺能打的……

  我工作后唯一一次买醉,就是在谢盟这里。

  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也不知道是那天恰巧氛围到了,还是因为谢盟那张破嘴,什么荤素不忌的话题都能让他给整惆怅了。那天一开始我只是微醺,趴吧台上听他天南海北地瞎扯,也忘了聊起什么话题,我脱口而出:“我有一个朋友,如果有机会介绍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他也很喜欢听音乐,什么都听,手机里日常五百首起步,换手机第一件事就是下载音乐APP。”

  谢盟从来抓不住谈话重点。他挑挑眉,意味深长地重复:“朋友。”

  我本来说的高兴,突然被这么一噎,顿时张口结舌起来。下一秒觉得没甚意思,于是低头喝酒,不再言语。鸡尾酒的妙处在于,没喝进嘴里之前,你不会知道调酒师给你兑的都是什么度数高低各不同的酒,很快,酒杯在我眼中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赵非凡跟我说过,千万别跟谢盟这个老狐狸说掏心窝子话,否则一准被他带沟里去。但那会儿,我的嘴已经不受大脑控制,我问,“二哥,你觉得爱情是一种执念吗?”

  谢盟的面目在朦胧中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说,“你听说过正定街地铁站的传说吗?”

  “……”

  “说正定街地铁站的洗手间隔板上,齐腰高的地方,有个窟窿。你懂干什么的吧?”他推过来一杯白开水,“苏老师,人素太久了就容易想东想西的,你需要的是这个。执念就是一张脸,你放不下这张面孔,就会觉得这是爱情。实际上,解决了冲动和欲望,你就会发现脸不重要。当然啦,我们洗手间也鼓励艳遇,就是别糟蹋东西。”

  “……”他满嘴跑火车,我懒得理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那夜的音乐和今夜一模一样,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此刻我在异乡的夜里”,咒骂着“爱情就是生活的屁”。

  过了一会儿,我有点想放水,于是摇摇晃晃地朝洗手间走去。背后依稀是谢盟不知在跟谁说话,说“过去看看嘿,别真让狼给叼走了”。

  酒吧的洗手间是套间。洗手台在洗手间门内,另一头是隔间。那天也是邪了门,我刚推开门,就被人堵在了洗手台前。

  那人长什么样我忘了,反正声音蛮好听。他说,嗨,我在这儿见过你好几次了,你常来吗?

  我蓦然转身,直接撞进一个怀里。那人扶了我一把我才站稳。他高我一头,俯身挡住洗手间顶灯时,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和龙舌兰酒的味道。鬼使神差地,我回答说,嗯。

  他说,你喝了好多酒,还好吗?

  我说,谢谢,还好。

  他说,你想出去吃点宵夜吗?

  你信不信,在某些时候,古龙水是种奇怪的催化剂,你信不信冲动和欲望会来自于莫名的幻灭与疲倦,或者说不上缘由的委屈。残存的理智让我勉强想起几分钟前,谢盟跟我胡言乱语那些话,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撑在洗手台上的手臂在发抖,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流泪,我也,清楚地知道破罐子破摔的欲念正在一步一步地碾压着我的理智,而我的理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我在想,人如果没有爱情的话,就不能稍稍放纵一下吗?一天中我有23小时在紧绷,在隐忍,在夹着尾巴做人,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小时用来一晌贪欢,不管不顾吗?

  男人的气息又近了一分,他的手覆在我脸颊上,他说,你想接吻吗?

  下一秒门又被推开,没等我看清怎么回事,砰的一声,那男人仰面倒在地上。李梦川的手像铁钳,不由分说架着我往外拖。他说,苏老师,你喝多了。

  作者有话说:

  苏老师哭喊踢打:我不管,我就要one night in beijing,你为啥要来坏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