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第十一次被秦溯叫去试菜,用尽了所有的理由而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了下来。

  但这边我刚发送完“行,我九点多过去”,那边阿东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他说,“苏老师,你今天一定要找理由拒绝老板,千万别来。”

  我:咋了?

  我:算了,他失恋不开心,好容易做菜能让他转移下注意力,吃就吃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阿东:这次不比以前,我有理由相信老板是想拉着我们所有人死给江柳青看!

  我:不至于吧……他做的啥?

  阿东:见手青。

  ……

  就离谱。

  然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如果让我在编理由推辞和吃毒蘑菇之间选,我选择吃毒蘑菇。于是晚上不到九点,我先去药店买了包泻药,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萤间”的大门。

  哦对,出办公室之前还跟小葵说,晚上10点半前,我要还没回办公室,就去医院找我。

  揪着心的不止我一个。店里提前打了烊,阿东和阿萍都一副如临大敌豁出去的样子。秦溯持刀掌勺,阿东负责监工,从秦溯从水盆里捞出见手青那一刻起,阿东的眼睛就没离开他的手。

  来之前我专门查了查,见手青嘛,牛肝菌的一种,有微毒。做好了那是人间美味,做不好了,轻则发癫见小人儿,重则进医院生死由天。按照阿东的说法,这东西让他一个专业厨师上手,他都得掂量掂量,真要是吃出问题来,附近医院都不一定有能解这毒的,也就是秦老板艺不高还人胆大,甩着俩膀子就敢上手。

  做菜的第一道工序自然是切。我专门查了一下,见手青见手青,好像是一刀下去把菌子结构破损了,菌子就会变色。眼瞅着秦老板刀过之处蘑菇的颜色越变越像有毒,我后背贴在厨房墙壁上,向阿东投去求救的眼神。

  阿东显然也看不下去了,直接冲上前一把推开秦老板,“行行行我切吧,切好了你炒。你瞧瞧你这切的这么厚,等会儿怎么保证熟啊?”

  秦溯被夺了刀推到一边,因为阿东动作粗暴,手指还被刀刃划了一小道口子。他微微蹙眉吮了下伤口,便自顾自地埋头又去准备别的配菜去了。

  阿东毕竟专业,唰唰几下把蘑菇切成薄片,丢进沸水中,盯着计时器煮够十分钟,然后才敢交给秦老板进行下一道工序。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我和阿东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折磨。见手青只要熟透了就无毒,然而秦老板做饭,判断生熟一靠摸,二靠尝。爆炒菌子自然不能靠摸,于是在炒得过程中,他数度试图夹出一两片来判断菌子的熟度。

  于是阿东全程如临大敌,只要看到秦老板挥铲的手慢下来,他就正颜厉色地呵斥:

  “哎!不许吃!”

  “筷子放下!干啥呢?”

  “哎!你咋回事儿?”

  秦溯被他一惊一乍的也搞烦了,啪地关火,“能不能行了?连煮带炒快半个小时了,再毒的蘑菇毒素也该被炒没了吧?!”

  起锅,装盘,在我和阿东两人的监视之下,一盘油大、料足、肉鲜、唯有蘑菇被炒得蔫头耷尾的火腿炒菌菇被送上了餐桌。我、阿东和阿萍互相看来看去,谁也不敢第一个下筷子——平时试菜吃两口不好吃的也就罢了,这玩意儿要是没熟,那可是真要命啊!

  秦溯像是没看见我们的犹豫,亦或是他看到了,但他不在乎——总之,他径直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嚼了几口,眉头舒展开来:

  “好吃!”

  ——算了,舍命陪君子了,反正只要当场死不了的,都有救过来的概率。我们等了十来分钟,见秦溯没有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于是一咬牙一瞪眼,纷纷下筷子扫荡起蘑菇来。

  秦溯啪地开了一罐啤酒,高高举起:“这一杯,敬‘萤间’。敬阿东,敬我们的店花阿萍。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把你们当员工你们知道吧?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好哥们儿好姐们儿。就算有天咱们这摊子散了,你们的好我也会一直念着!”

  我:……

  阿东放下了酒杯:“不是,这几个意思?”

  “听不懂吗?老子,不干了!”

  “秦溯你脑子有病吧?”阿东真的生气了,“家里有钱就可以烧着玩儿啊?创业是说创就创说散摊子就散摊子吗?别人干不下去是经营困难资金链断裂,你干不下去是因为失恋,说出去不笑死人吗?”

  “对,老子,就是家里有钱,就是烧着玩,当初创业就是为了谈恋爱,诶~怎样?”秦溯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开始耍赖。

  “你有钱烧得慌直接给我和阿萍啊!来直接给啊!”

  “我还就真直接给了!”秦溯晃悠悠站起来,手往兜里一揣,掏出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桌上,上面写着两行八个大字:小店停业,旺铺转租

  “老子有钱!我爹发话了,先给我投资一千万创办我自己的餐饮品牌,一千万啊!我没跟你们说笑,下礼拜就关店,一千万开几家连锁都绰绰有余,你,阿东,你来给我当菜品研发部的主管,阿萍,你就是行政主管。谈什么恋爱,我们去搞事业,干进餐饮五百强不香吗?!谁他妈耐烦跟一个磨磨唧唧、没担当的傻逼浪费时间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抄起手边玻璃杯大力朝门口扔过去。

  “说你呢!傻逼!”

  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们仨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扭头朝门口看,可是门口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和阿东阿萍面面相觑,过了几分钟,阿东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说谁呢?”

  “我能说谁?!”秦溯没好气地反问。

  阿东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他转向我跟阿萍:“你俩,现在能看见小人儿不?”

  ……这性质有点严重了哈……我跟阿萍对视一眼,我晃晃脑袋,谨慎地说,我没有。

  阿萍说,我也没有。

  阿东又转向秦溯,哄孩子似的问:“你是看见江柳青了吗?他在哪儿呢?”

  秦老板挤出一个伤感的微笑,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指向门口:“那不是吗?”

  他说,丫的,怂货,都不敢当面看着我的眼睛,把事情说清楚。

  他说,我可能喝多了……好多个江柳青啊……

  我:……

  我:…………

  当真是秋虫也为他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亮马河大桥。

  我们仨立马慌乱起来,又是给他找水又是叫网约车的,阿萍还算镇定,还拿了个盒子把就剩个盘底的火腿炒菌子打包,说送医时好歹要给医生验一验,不然医生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也是邪门,我们一边收拾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心惊胆战一边不可思议——这四个人都吃了蘑菇,怎么就秦溯一人出现中毒症状了呢?

  “没准咱们还没到发作时间。”阿萍看上去快哭了。

  “咱们跟他吃前后也就隔了不到五分钟。”我说,“我准备了泻药,要不先喝点?”

  “别瞎喝!”阿东喝止了我,“不可能——前后就差五分钟不到,要真有毒咱仨都是倒。现在就他有症状,所以肯定不是蘑菇的问题。”

  车来了,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秦溯往车上拉,这人还不停挣扎,出门也没忘带他那张破纸——人连胶条都准备好了,出门时顺手“啪”地粘在玻璃门上。

  “……阿萍记得啊,这两天就该打折打折,该清库存清库存……下周……哥带你们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实现财富自由……”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阿东不耐烦地把他胳膊折到身后,还不忘招呼我跟阿萍一起去医院看看。

  上车的那一刻,他突然如遭雷击,弯腰在车门口不动了。

  “……咋了?”我问。

  “我刚一直在琢磨秦溯怎么给中毒了,理论上这不可能,那蘑菇先煮后炒快半小时,钢筋都该熟了!”

  “说重点!”

  “他踏马的,切蘑菇切破了手,我让他站一边去,他也没洗手,就直接舔了舔伤口!”

  作者有话说:

  说起蘑菇,是因为有朋友从云南旅游回来,给我带了一袋蘑菇,说当地农贸市场买的。我问这是啥蘑菇,她打了个磕绊,说忘了。。。

  结合我的厨艺水平,我觉得,她想要我死,然后继承我的长佩账号。

  见手青不要乱买,蘑菇做不熟真的会中毒的。(但秦老板那个舔一下手就中毒我并不确定啊,我看网上有人说自己是这么看见小人的,找这个毒性也忒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