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巢【完结】>第五十二章 银针金匮行与藏(三)

  谈允贤道:“家祖本是镇上的坐堂医,在世时少传过我一些方子。这套银针亦是家传。”

  江游世定睛一看,那银针隐隐泛着蓝光,果然与一般针刀有别。谈允贤解释道:“这针可硬可软,不会折在肉里。”江游世问道:“同样一根针,怎么能硬能软呢?”谈允贤便比划道:“这样直刺是硬的,往旁边歪则是软的。”

  她比划这两下,针当然没扎下去。薄约却“嘶”地抽了一声。谈允贤道:“我行医至今,还没见过疼成你这样的。要是实在难捱,喝口烈酒能好受些。”薄约嗤道:“一点感觉也没有。”

  谈允贤秀眉蹙起,在他手上按了几处地方,又问:“当真没有感觉?”薄约咬牙道:“没有。”

  谈允贤放下银针,道:“要是没有知觉,就更难办了!须得用刀割开肌肉,查探伤势才行。”薄约听得一抖,道:“还是有些感觉的。”

  谈允贤淡淡看他一眼,继续施针。江游世低着脑袋忍笑,薄约空的右手在他腿上轻轻一捏,道:“你笑甚么?”

  江游世连忙坐直了,心想:“谈神医真是了得,这也不笑吗?”他看谈允贤双手食指、拇指捏着挑断经脉的长针,中指、无名指拈着导药的粗针。一起一落,如同画分染时换笔,翩然自若,不禁又想:“谈神医的祖父定然也不是寻常大夫。但不知谈神医是不愿说、还是不知情。”

  扎完一只左手,薄约疼得满背湿透,几欲虚脱。眼见天色已晚,谈允贤一再叮嘱道:“明日我再来看,要是好转,就能继续治了。”

  送走谈神医,到了半夜,薄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江游世悄悄地问:“师父,还在疼吗?”

  薄约道:“你睡你的就是,管我做甚么。”

  江游世听他这么说,知道一定痛得狠了,在暗里轻轻摸过去,觉得他满头都是涔涔冷汗。江游世吓了一跳,点起灯来,照见他左手肿得发亮,手指已不能屈伸。江游世碰都不敢碰,抓着他手臂默默看着。薄约哑声道:“看够了就灭了灯睡罢。”

  江游世知道他要强,吹灭烛火。薄约把手抽回去,不知撞到哪里,哼了一声。江游世道:“师父,你要是真的难受,叫出来也没关系。”薄约嘿嘿笑道:“叫什么叫,外面小厮还以为我在生孩子。”

  薄约伸手一揽,摸了摸江游世脑袋,又说:“你看我看得难过,我看你难过,我也难过。我们两个难过来难过去,谁也别想睡。”

  江游世合上眼睛,道:“师父,你不管弄成甚么样子,都……”

  他原本要说“都很潇洒”,但薄约现在无疑很狼狈,说这话有风凉的嫌疑。他便改口道:“都很教人喜欢。”

  第二日,薄约左手藏在袖里,再不给他看。然而谈神医百等不至,只等来一个跑腿,道:“谈大夫来……来不了了,托小的给二位爷报个信。”

  江游世急得额上出汗,道:“出了甚么事?”跑腿的说:“谈大夫路上给、给人截去了。”

  江游世抄起长剑,就要往外跑,那跑腿的拉住他,说:“别、别家妇人难、难产,谈大夫今天不、不来了。”

  江游世哭笑不得。薄约在边上大笑道:“从哪儿找个结巴来报信?”

  妇人难产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江游世也不能指摘什么。但他心里焦急,在屋里团团乱转。直到晚上,薄约点了蜡烛,招招右手,叫他过来,道:“游儿。”

  江游世跑过去问:“师父,怎么了?”薄约往旁边一指,道:“你在那儿打坐。”

  江游世以为他有要事,盘腿坐好了,果真开始调息。结果好半天,薄约也没再说话。江游世睁开眼睛,只见他膝上摊着一本书,看得正入神。

  看到江游世睁眼,薄约板起脸道:“不听话了?”江游世重闭了眼说:“我不敢。”

  薄约扑哧一笑,道:“我瞧你转来转去,转一天了。好像个苍蝇,嗡嗡嗡的。”

  江游世心想:“我顶多转来转去,怎么就嗡嗡嗡了。”过了一会,薄约说:“游儿,你瞧这个。”

  江游世闭着眼睛,道:“我看不见。”

  薄约道:“好,你可千万别看。”

  江游世只觉胸前一凉,一只手探入衣襟,在他左乳捏了一把。江游世惊得从床上跌下来,叫道:“师父,你干甚么!”

  薄约吃吃地笑道:“你不是看不见么。”

  江游世气急之下,扑回去和他扯成一团。薄约单一只右手能动,力不从心,中衣都给扒开了。他照外间一指,道:“游儿,谁在敲门?”

  江游世停了手,静听了一会,外面一丝响动也没有。他正疑道:“哪有人敲门?”薄约抬手一扯,把他头上发带扯掉了,远远丢开。

  江游世长发蓦地散下,愕然道:“师父,你怎么耍这种心眼?”

  薄约有点心虚,笑道:“生气了?”江游世却趁机把他腰带扯下,也远远丢了。薄约气得要揍他,江游世叫道:“师父,有人在敲门!”

  薄约冷笑道:“你当我信你的伎俩?二更了,谁会敲门。”江游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道:“哪位贵客在外面?”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有个沉沉的女声道:“谈允贤。”

  江游世一惊,草草理好衣服头发,出去开门,道:“谈神医!怎地这个时辰光临?”

  谈允贤背着药箱,犹带行色,道:“真对不住。那家除去妇人难产,还有个老人风湿腿痛,央我灸了一针,因此耽搁久了。你们两个已歇了么?”

  江游世忙把她请进内间,道:“没有,没有。辛苦谈神医跑这一趟。”薄约单手系不上衣带,见他们来了,只好右手攥着,欠身道:“谈神医。”

  谈允贤来得匆忙,药箱里还带着剪刀、小刀。她将刀具分开包好,从底下翻出银针,一面问:“既然还没睡,怎穿得乱七八糟的。”江游世大是尴尬,搪塞过去。谈允贤转向薄约,又问:“手好些么?”

  薄约左手藏了一天,终于伸出来。昨天他手上不过水肿,今天却发了很多淤血出来,又青又紫。谈允贤按了几处,问他是否疼痛,不住皱眉。薄约笑道:“这算好转了么?谈神医尽管说罢。”

  谈允贤歉然道:“好是好的,但要不是我多扎一针,本来不会肿成这样。”

  薄约舒了一口气,道:“能治已是天大幸事,我怎还在意这个。”

  谈允贤在他指尖扎开小口,放出淤血,那血肿立时消了。江游世雀跃道:“谈神医,这只手算治好了么?”

  谈允贤道:“等剩的淤血散开,才能全好。”江游世笑道:“那便算是治好了。”

  治好一只手,该治别的地方。谈允贤教他站起身来,抬胳膊举手地转了一圈,又道:“请将上衣脱了罢。”薄约本就只穿着件中衣,迟疑道:“这件也要脱么。”

  谈允贤将银针在蜡烛火上一根根烤过,一面道:“脱了。”薄约只好慢慢腾腾,把袖子退出来。

  薄约平日穿得严,出门也晒不到太阳,皮肤又细又薄。那绸布中衣挂在肘弯,上面便露出一截雪亮的臂膀。肌肉好似淡墨勾就,利落有致。江游世只看得一眼,当即羞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喝了一碗凉水。

  薄约本来还有几分难为情,但江游世这样害羞,他反倒胆子大了,避开谈允贤目光,在烛光下将胸膛挺了挺。因他身材高大,做这动作十分矜傲。江游世看得两腿一软,红着脸道:“我……我去拿条手巾。”

  谈 允贤的针灸本事原就很高明,昨天试过一回,今天施针则更快了。再有神药襄助,起针到收针,一滴血也不出。但痛到底还是痛的。人体躯干上好几处大穴,都是致 命的所在。薄约疼得难耐,又不敢动,只有额上冷汗簌簌滴落。那亮晶晶的一道汗水蔓行而下,眼看就要滴在针口,谈允贤道:“你等甚么!给他擦呀!”

  江游世“啊”地一声,反应过来,将那滴汗拭掉了。好容易扎完上身,天已蒙蒙亮,谈允贤即自告辞。薄约靠在椅上,缓了好一会,揶揄道:“你方才呆愣愣的,想甚么呢?”

  江游世支支吾吾,道:“我……我……”薄约欺身过来,将他压在床上,道:“见我疼得要命,你倒开心得很!”江游世动弹不得,鬼迷心窍,伸出一节红艳艳的舌尖,在他肩膀上飞快舔了一下。

  薄约觉得肩上一热,邪火登时上涌,狠道:“你属狗的么?”将他上衣“刺啦”扯碎了。江游世自个儿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两人缠着闹了一会,都有些情动。江游世感受到了,挣扎道:“不行,不行!”

  薄约正把他双手制着,一时并不松开,道:“怎么不行?”江游世只想往地缝里钻,磕磕绊绊道:“师父,等你全好了,怎么弄我都行。今天还是算了。”

  薄约笑道:“为的这个么?不要紧,你多辛苦些就好了。来呀,师父教你。”

  江游世脸红到耳根,顺着力道爬在他身上,还没做甚么,外间的门又“笃笃”响了。薄约没好气道:“门外是哪路好汉?”敲门那人道:“是我,谈允贤。”

  江游世连忙翻身下来,单手捂着两件漏风上衣,去给神医开门。谈允贤见他衣冠不整,也是一愣,道:“怎么回事?”

  江游世只好说:“衣服挂在架上,扯破了。”

  谈允贤将她药箱放在桌上,数落道:“做事这样毛躁,怎么能行。”顿了顿又道:“我回来是要问你,认不认识穴位?”

  江游世道:“认得的。”谈允贤道:“我想也是,你们练武功的,多少学些穴位。你学得如何?”江游世谦道:“还算过得去罢。”

  谈允贤又皱起眉头,道:“我毕竟是女流,有些个地方不便看的。若你能够识认穴位,自己给他扎了为好。可你要只认个‘过得去’穴位,我却不敢着你帮忙。”

  江游世心里十分感激,收敛道:“人身穴位我也从小背得的。多谢谈神医了。”谈允贤放心不下,考了他几个地方,都能对答如流,这才写了下半身的穴道名字,将银针取给他。临走又叮嘱道:“用前都要擦洗烫过。三天以后早上,我仍来这里拿针。”

  江游世双手接过银针,一再地谢了,道:“我省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