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巢【完结】>第五十一章 银针金匮行与藏(二)

  那黑衣男子说完话,不等他好奇,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江游世见那锦盒满绣祥云,四角包金,很是华贵,疑道:“敢问贵阁主名讳?”那黑衣男子稳稳托着盒子,道:“阁下启开锦盒,一看便知。”

  江 游世从窗里探出去,将那盒子铜扣按下,盒盖“喀哒”一声弹开了。盒里躺着一只巴掌大金罐。那黑衣人将金罐拔开,里面盛有小半罐漆黑油润、芳香四溢的膏药。 江游世接过罐子,惊疑道:“这是……”黑衣人道:“此乃枭阁中生肌接骨的圣药‘百花续断膏’。”江游世道:“原来是段阁主。多谢她的好意。”

  黑 衣人傲然道:“只要是人身上的物事,没有此药不能接续的。”江游世心神一振,想道:“段姑娘送这样东西给我,一定有她的道理。”连忙又问:“你们阁主有没 有说过,这药怎么用、用多少合适?能用来接续经脉么?”那黑衣人躬身道:“小人来送药而已,别的一概不知。”江游世虽没问出答案,心里却已有念想,颤声 道:“这样一份大礼,真不知怎么回报才好了。”

  那 黑衣人等他接了罐子,双手依然托着,好像在讨要甚么东西。江游世反应过来,叫道:“啊!请你稍等。”段红枝曾送给他一块银牌,他一直随身带着,压在包裹底 下。翻将出来,银牌一点也没有变黑生锈。那黑衣人接过银牌,放进锦盒里面,朝他再一躬身,道:“有劳阁下,小人就此走了。”江游世看那生眼的鸟翅合在匣 中,不禁叫道:“等一等。”

  黑衣人道:“阁下还有甚么事情?”江游世想道:“她差别人来送药,已表明了永不相见的决心。银牌是否归还,倒不重要了。”于是摇头道:“对不住,没有别的事了。”

  江 游世捂着金罐坐回床上,忽然得知了天大的喜讯,又是兴奋又是难受,心火煎熬,坐了好一会,怎么也静不下来。他在薄约耳边轻轻叫:“师父,师父!”薄约失却 武功,睡得很死。江游世将他鬓边的头发拨来拨去,好生无聊,心却慢慢地静了。熬到破晓,他又一迭声地唤道:“师父,醒一醒,快醒一醒。”

  薄约睁开眼睛,道:“怎么,哪里走水了?”江游世把那金罐塞进他手里,忍笑道:“不是走水。你瞧瞧,这是甚么!”

  薄约乍摸到一个热乎乎的罐子,道:“这是甚么汤水?”江游世忙把金罐抢回来,道:“是段小姐送的药膏。”薄约教他拔开罐子看过,仍不明白,问:“她为何送你这个?你受伤了么?”

  江游世忍无可忍,扑过去将他按在床上,叫道:“师父,这是为你治伤的!”

  薄约怔道:“这是能治得好的么。”江游世从他身上跳起来,道:“胡说甚么!自然能治好。段小姐没和我说这药用法,还须找个大夫来看。这附近有出名的神医么?另外要用的药材器具,也该备好。可我不知要备哪些东西,也得等大夫看过。”

  他连珠似的说了一大串,薄约忍俊不禁,道:“你怎地比我还高兴呢。”江游世道:“啊呀!有这许多事情要做!”当即穿戴整齐,跑出屋外。日中回来,薄约问道:“干甚么去了?”

  江游世道:“我去问过别人,都说这里最好的大夫名叫谈允贤。我差人去叫他,那些婆子闲汉都吃吃地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薄约仿佛不在意,只说:“他们逗你玩呢。或许这谈大夫医术差得很,你再打发他回去罢。”

  他 嘴上这么说,江游世却能知道他的想法。奇经八脉断碎以后再行接续,简直是天方夜谭,论谁也没有听过这等事情。薄约恐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干脆加倍地诋毁这些 大夫。直到日暮,谈大夫在外头笃笃地叩响了门,他还在絮絮地说:“你给他一锭银子,就说叫他白跑,很是过意不去……”江游世打断他话头,道:“师父,你不 愿治了么?”

  薄约当然不敢应,但更不会说他迫切想给治好了,只好不说话。江游世跃下了床,赤着脚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个青衣妇人,手里提着药箱医具。江游世反而傻眼了,问:“谈大夫呢?”

  谈允贤多年行医,见怪不怪,说道:“我就是谈大夫。”江游世连忙将她迎入房内。谈允贤约到四十来岁年纪,鬓发少白,不苟言笑,进屋只说:“病妇在哪?”

  谈允贤平日治的多是妇人,其中常有忸怩不愿见医的。是以她每到病人家中,不作寒暄,而是问这么一句话。江游世心里犯难,想:“难不成真要另请大夫?”

  谈允贤见他支支吾吾,以为他老婆也是个害臊的,皱眉道:“是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江游世大觉在理,说:“我这就去请他。”

  话音未落,薄约披件外衣,从里屋出来。谈允贤嘴里拐不过弯,问道:“这是病妇?”

  薄约挑起眉毛,看向江游世。江游世生怕越描越黑,哪敢应声。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僵了一阵,薄约才拉开凳子,落座了说:“想必这位便是谈神医了。”

  谈允贤歉然道:“当不起,会治些小病而已。”薄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但我要医的可不是小病。”

  他说话颇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江游世急得冒汗,谈允贤倒不以为忤,问:“阁下可是要看经脉断裂之症?”江游世压着心中惊愕,与薄约对视一眼,道:“神医怎么知道?”

  谈允贤道:“阁下拉椅子、端茶碗,手腕都微微一抖。但真将茶碗端起来,又不再抖了。既然不是外伤、不是小病,大概就是经脉有损。”

  这点就连江游世也没发现。他心中五味杂陈,又去看薄约,薄约却没甚么表情,只将茶碗放回桌上,沉声问道:“能治吗?”

  江游世不信邪,在桌子底下捉他的手。拉过来一摸,手心汗津津的。江游世有点儿好笑,对谈允贤说:“神医可有什么妙招?”

  谈允贤教他把手放在桌上,按来按去,把了好一阵脉,沉吟道:“阁下经脉尽碎,常理来讲是治不好的。顶多能开几味安神镇痛的药。”

  江游世抢道:“不按常理说呢?”

  谈允贤道:“经脉断裂不比寻常的伤势,断口深在血肉之中。倘若割开肌肉固定经脉,等经脉重新愈合,人也活不成了。其实就是治不了。”江游世紧张不已,说道:“若我有一种药膏,伤口涂上即愈,是否有用?”

  谈允贤当他在开玩笑,道:“世上没有这样的神药,还是早做别的打算为好。”江游世却不依不饶,又问:“若我真能找到这样一种药呢?”

  谈允贤怫然道:“涂上即愈的伤药,我只书上读过一回,有一种‘百花续断’的黑药有此功效。要有这药在,将两根银针刺入穴位,把经脉搅断重接,或可一治。但这药失传已久,别的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罢了。”

  这百花续断膏是鸷阁的圣药,谈允贤并非江湖中人,如何得知?江游世却来不及想,将那金罐子摆在桌上,颤声道:“神医请看,要的是不是这种药膏?”

  江游世怕神医不悦,将金罐启开了,自己划开手上皮肤,试了一遍。谈允贤本来不信,看着他伤口飞快收拢,不禁叹道:“竟然真有这种东西。”江游世擦了手,道:“谈神医,有了这药,总算能治了罢!”

  谈允贤迟疑道:“毕竟是在经络上动针,只能一试而已。今日我恰好带了针来,且试一只左手。”

  江游世忙叫客栈小厮过来,要了一壶烈酒、一桶滚烫的热水。那小厮苦着脸道:“哪位奶奶在店里生孩子,可别将被褥弄脏了。”江游世好笑道:“谁要生孩子?”那小厮道:“又要热水烧酒、又请谈大夫来,不是生孩子么。”

  江游世乐不可支,回来把这事讲了。一面用酒把薄约两手擦净,一面问:“师父,你高兴么?”薄约笑道:“也没说一定治好,有甚么可高兴的。”

  江游世道:“那一定是紧张了。”薄约要去弹他额头,他笑嘻嘻避开,又道:“师父,别把手弄脏啦!”

  到薄约洗净双手,谈允贤也备好银针,候在那里,面色极为凝重。见薄约来,她道:“今日只动一只左手,明天要是好转,就好接着治。要是反而恶化,便不能治了。”

  事到临头,薄约反而宽慰道:“尽管试罢,不能比现在更坏。”

  江游世恐怕惊动他们,坐得远远的。只见谈大夫两手各拈一根三寸长银针,眼也不眨,一左一右地刺入手心劳宫穴中。刺这两根针是为挑断错结的经络,谈允贤拈着针,织毛衣似的在皮下一挑一搅,再将第三根银针从中刺入。

  第三根针中心镂空、上粗下细。谈允贤将那“百花续断膏”在热水上融了,顺针导进劳宫穴里,一面慢慢将针退出来。圣药起效极快,针才拔出皮肤,针眼就已结痂愈合。

  江游世看得大气也不敢出,谈允贤瞧他一眼,道:“过来擦擦汗。”江游世忙捧着手帕过来,却不见谈允贤头上哪里出汗。谈允贤纵然生性严肃,也好笑道:“给他擦擦。”

  江游世一转头,才见薄约面色惨白,嘴唇也无半点血色,额上点点冷汗,简直比自废武功那天还要可怜。这才扎了劳宫一处穴位,手上还有阳池、天河、中冲少冲、少府少商。江游世将他汗水拭去,心疼道:“师父,你且忍一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薄约大是不自在,转开头道:“一点不疼。”

  扎到阳池,他为教江游世放心,与谈允贤搭话,道:“谈大夫口音不像本地人?”

  谈允贤道:“我是无锡县人,外出寻药,才暂住在此地。”

  薄约道:“寻甚么药?要是铺子里有的、或是生在……生在险山峭壁,我们两个都愿效犬马之劳。”谈允贤手中银针动一下,他说话也跟着顿一下,因而说得断断续续。

  谈允贤道:“这药倒不稀有,是一味八十年陈的陈皮。寻常陈皮放二三十年,就变成灰粉不能用了。只在杭州一家药铺,制法特殊,能留到百年以上。”

  薄约疼得抽气,生生忍住了,道:“贵么?”谈允贤道:“不劳你们费心。行医许多年,我倒也存了些诊费,现已经定好了,隔几日就能拿到。”

  薄约又问:“八十年的陈皮,是有哪个病人要医么?”谈允贤摇摇头,道:“家祖所撰医书上记有一丸药,要用这八十年的陈皮,可治一切咯血,我想做来试试罢了。”

  江游世早就好奇她的来历,不禁问:“神医是家传的医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