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巢【完结】>第三十五章 我有迷魂

  江 游世骇得不行,叫道:“怎会这样!”薄约道:“蔺祺没有本事,只好使这样的阴招罢了。若不是我在群英会教他丢脸,他或许还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回到家里,蔺 祺才走不久,桌上的碗筷全没收拾。虽然他叛出师门,师父师娘仍然把他当徒弟看的。”又说:“许多人恨极了师父和师娘,但他们对我们两个却一等一地好。”

  江游世在他怀里缩了缩,嗫嚅道:“是、是那‘满陀迷心散’么?”

  薄 约莞尔道:“是啦!人中了那毒以后,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其余的一概不会。你道怎么样——我师娘原本做得好菜,中了毒以后连灶也不会生了。我也不会做 菜。我绑了个厨子来,叫他做了半个月的饭菜,知道何时放油、何时放盐,可我做出来就是不能入口。你道怎么样——我想了个办法。我同师娘说:‘师娘,切 菜。’她便将菜切了。”

  他咯咯笑起来:“我说:‘师娘,该放油啦!’她就放油,做出来竟然同以前一样地好吃。但他们两个已不会吃饭了,我只好说:‘张嘴……’”江游世抱住他脖颈,道:“师父,你别再笑啦!”薄约仍在笑着,道:“不有趣么?”

  江游世想了想,说道:“我听着很害怕。”薄约于是不讲了。他感觉怀里暖烘烘的,一颗火热的真心贴在他胸膛,只差要跳将出来给他看看。隔了好半晌,他才叹道:“唉,游儿!”

  “后来你找到段家报仇,却救了段小姐,是么?”江游世转开话头。

  薄 约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又笑起来,道:“全教你知道啦!苑霞不心软的时候,可比斗香厉害得多。我又去杀蔺祺,结果他已成了正道的新秀,躲在羽翼之下。少林武 当、还有当时的三衢剑派,那些老头老太一个二个地护着他。我也没有办法。再过了一年,我内伤发作,更是谁也打不过了。”

  江游世不知说什么好,犹犹豫豫地说道:“于是你去找了师太吗?”薄约笑道:“猜得不对。我想再拖下去更加报不了仇,左右不过一死,去找蔺祺拼命。我原本就要死了,空空师太却忽然将我救走。她原本护着蔺祺,这时又来救我,真像个怪人。”

  江游世应了一声,薄约又道:“其实也想得通。建文当不成朝堂的皇帝,空空师太就想要当江湖的皇帝。我将她药偷走,她一定气得发疯啦!”

  他说着无端地高兴起来。这时夜色消退,天际现出一道金红霞光。林间开遍了繁花似的鸟语。江游世道:“师父,天亮了。你……你要去三衢剑派么?”

  薄约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这样快赶我走么?去别的地方玩罢。”

  他既然这么说了,江游世也就不去想他和空空师太的对话。不去想甚么赴死、挂碍的事情。两人从山上下来,进城买了一匹马。薄约在前面执辔,江游世坐在后面,手里抱着芙蓉。不过半日时间,徽州城已远远甩在后面了。

  两人一路北上,游山玩水,沿途百姓乡音也渐渐变化。转眼到了二月下旬,他们已顺着官道行到蕲州州治。隔着百里就能见到一幢高楼矗立城内,薄约遥遥指着道:“进了城就去那里打尖。”

  江游世倒也习惯了他这奢侈做派,笑道:“这楼许有好几十尺高了,或者是个佛塔呢?”

  蕲州傍水临江,当然不是个穷白之地。但要说富庶,倒也还比不上江南。他们师徒二人在路上走了许久,心里都有些疑惑。往常行经的城镇,官道两旁多少有些讨钱的乞丐。而且越是繁华的县市,乞丐反倒越多。只有蕲州冷清异常,行人也全都行色匆匆,不像在走路,倒像在逃命。

  又走了一刻钟,这惑终于给解开了。只见官道上迎面飞来两骑人马,人作武官打扮,戴一顶高帽,腰间佩把威风凛凛的大刀。那马也是膘肥体壮,锦韂银蹄。见到路上有人,两个武官反而一扬马鞭,骑得更快了。嘴里一面叫道:“闲杂人等,一概闪开。遭马践踏,概不赔付——”

  江游世闪到一边,皱眉道:“怎么这样霸道。”

  那两人听不到他讲话,扬尘骑远了。江游世又道:“若非我闪得快,岂不给他踩死了么!”

  薄约笑道:“看这两人服饰,怕是有甚么王公贵族出游,给他开路的。难怪路上没几个行人呢。”江游世道:“遇上这些人,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啦。”

  自 荆王迁来,州治豪奢的场所仿佛鲜花着锦,是盛上加盛。走到近前,那佛塔般的高楼却真正是个酒家。檐下挂一横匾,朱红大书“朝云轩”三字,取的“画栋朝飞南 浦云”之意。绣瓦飞甍,说是金碧辉煌也不为过。楼底下立着两个男侍,叉手而立,并不屑招呼往来客人。薄约走到近前:“烦找个雅间。”那男侍将他上下打量一 番,才道:“解元,雅间是没有了。”

  当世百姓若见读书人,不论功名,一概尊称“解元”。江游世听了笑道:“师父,他看你是个秀才呢。”薄约也笑了,说道:“可当不起!”

  那男侍很有眼色,便改口说:“二位爷坐在内堂听曲看舞,热热闹闹,也是极好的。”

  楼中人多如麻,除去杯盏、谈话的响动,果然还有些丝弦声音。薄约便应道:“好罢。”江游世不禁怨道:“师父,你要听这曲么?”

  那男侍不解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又极力地推介:“今日唱曲的小娘是扬州买来的,歌喉与本地的不一样。”薄约吓了一跳,连忙道:“我不看,我不看。我背对着,让你看好么!”

  师徒俩正要进门,官道上传来一阵骤雨似的声响。两个男侍对视一眼,站得笔直,也不敢说话了。过不多时,从远方驶来一队车马。打头是两排骑马侍卫,后面跟一乘盘龙香车。浩浩荡荡地跑将起来,骖骑蔽日,红尘接天!

  打头的侍卫跳下骏马,拨开翠幰,从车上扶下来个宽肥男人。这男人眼下乌青,面盘焦黄,好像个抹炉灰的烙饼,显是酒色惯了的。侍卫待他站稳,对那男侍道:“公子要楼上的雅间。”那两位男侍点头呵腰,连连道:“官人请进,官人请进。”

  薄约听了便不答应,出声道:“你这哥子,原来有雅间,却不许我坐呢。”侍卫将一双吊眼睁得圆了,道:“好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见到贵人,也不晓得避让。”门口两个男侍见他俩争起来,吓得瑟瑟发抖。楼中得闲的酒保本待来劝架,见了这宽胖的男人,也都不敢管。

  江游世踮起脚,附在薄约耳边说:“这许是荆王。”薄约也低声笑道:“他只怕别人认不出来。”江游世知道他闹着好玩,放下心来。

  那侍卫看他两人窃窃私语,喝道:“不知好歹!”扬起马鞭作势要抽。那侍卫高大英武,周围的看客都怕给他抽中,哄然散了。荆王默默看了半天,此时出言道:“宁达,不要动粗。”

  那侍卫宁达便将马鞭收了,恭立在一旁。荆王道:“断没有以武压人的道理。这位解元,今日着实对不住。孤王定将这侍卫押回去狠狠罚过。”

  江游世看得分明。那荆王表面和蔼客气,实则色迷迷地尽往薄约脸上瞟。他还从没见过这阵仗,一时不知好笑还是气愤。

  薄 约乐道:“这侍卫好生大胆,将我吓得魂魄就要出窍了。这可如何赔我?”荆王叱宁达道:“呔!还不来同解元磕头!”宁达果真走来,跪在地上叩道:“唐突了解 元,宁达万死。”荆王又道:“孤在这楼上有个长用的雅间,还算清净舒服。解元同孤一道上楼,坐下来吃酒,也能压压惊。”说着他就来拉薄约的手。薄约向后一 避,道:“免了,怪我自个儿倒楣罢。”

  宁达大怒,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 话?”薄约一挑眉毛,笑道:“这位大人‘孤’来‘孤’去,想必是荆王殿下。”宁达又道:“你已知道这是荆王殿下,却还这般无礼,该当何罪?”薄约笑道: “你这小侍卫真教好笑。他若不是荆王殿下,该认倒楣的就是他了。”宁达听到这大不敬的话语,赶紧喝道:“住口!”

  可惜为时已晚。荆王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忍了又忍,将一个手掌从袖里伸出来摇了摇。薄约装傻道:“这是什么意思?”宁达此时将功补过,抢着说:“殿下愿花五百两纹银买你。”

  薄约最爱看鸡飞狗跳的场面,将脖子左右偏了一轮,教那荆王将他全脸看清了,信口道:“翻个十番,值么?”

  五百两纹银就是买十个仆人也绰绰有余了。薄约料定荆王不会答应,正待看戏,荆王将牙一咬,道:“五千两便五千两。”

  薄约一怔,荆王得意道:“孤王有的是银票。”

  眼见薄约要给买走了,江游世在芙蓉脑袋底下一挠,芙蓉便汪汪地狂吠起来。荆王给吵得受不了,叫道:“快让它闭嘴,快让它闭嘴!”薄约一抬手,狗噤声了。他故意转过身来,笑吟吟地道:“游儿,你答应么?五千两银票给你,够过上好几辈子啦。”

  江游世哼哼道:“不准。”薄约便又旋身回来,眼珠一转,说:“王爷须再出得多些,才见诚意。”荆王忍着道:“要多少?”

  薄约伸出五指,道:“五万两。”

  荆王沉下脸道:“就是在扬州买个花魁,也不要五万两银钱。你好大的胆子!”周围几个侍卫见到荆王发怒,一齐拥上来,将薄约团团围在中央。离得最近的一个将他领子揪住,掼在地上。那侍卫抬起脚来,正待对着薄约一阵踹踩,周围的几个兄弟忽然大声惊呼,让出一条道路。

  那 抓人的侍卫才觉头上一痛,脸颊也湿湿热热的。他照面上一摸,竟然摸了一手的血。江游世道:“荆王殿下,你这侍卫头上插着标呢,请你买他则个。别再缠着我师 父了。”那侍卫后知后觉,摸到头上,取下来一个打结的草标。不知江游世从哪捡的茅草,扎穿了他帽子,又将他头皮也给划破了。

  荆 王大怒,嘶声叫道:“宁达!将这小子抓来打死!”宁达上来抱拳应了,重抽出马鞭,往江游世头脸抽去。江游世伸手一绕,那鞭子就给巧劲化开,缠在他手掌上。 他再顺势一拉,宁达给拽得一个趔趄,马鞭登时脱手。荆王面皮涨得通红,一脚将宁达踹在地上,喝道:“废物,养你做甚么用。”

  宁达默不作声,等那荆王踢得脚疼,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上楼。而薄约还坐在那里不动。江游世走去将他拉起来,唤道:“师父?”

  方才那侍卫将薄约衣领抓皱了,江游世给他仔细理好,骂道:“真不讲理。”薄约看他低着头弄来弄去,低低地笑道:“还从来没人这样这样对我,真是新奇。”江游世道:“碰上这么个藩王,是够讨厌的。”薄约摇摇头,又笑起来。

  他 们惹了荆王,朝云轩的掌柜哭丧着脸,挡在那里,可不敢教他们进门。师徒二人只得另找了个食肆,凑合吃了一顿。眼见得天要黑了,两人正要去找个客栈歇息,店 外奔进来一个人,叫道:“两位义士,请留步!”薄约见那本来的人灰头土脸,正是挨了一顿打的宁达,笑道:“我不是解元么,怎么又成义士了。”

  宁达长拜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义士赔罪了。荆王派我来此,有一事相求。”

  薄约看了江游世一眼,是要他做主的意味。宁达又拜了一拜,问道:“这位义士怎么称呼?”

  江游世道:“我姓江,他姓薄。”宁达很懂看人眼色,口称:“江义士、薄解元。”江游世又问:“荆王找我两个作甚?”

  宁达道:“殿下这些时日总睡不安稳,觉得暗里有人窥伺,恐怕是有刺客。”江游世假意不懂,又问:“与我跟这位……薄解元,又有甚么干系?”

  宁达又跪下来,磕头道:“殿下愿聘二位义士为府中仪卫,求义士不计前嫌。金银报酬,必不会短了两位。殿下说若是两位不肯来,便是宁达冲撞了二位,宁达只有以死谢罪了。”

  薄约皱眉道:“怎么说法?”江游世悄悄说:“方才他其实抽歪了,没想真的伤我呢。”薄约斜了宁达一眼,也不怕他听见,大声说道:“是他自个儿学艺不精呢?”

  江游世又道:“故意与否,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罢!否则是我学艺不精了。”薄约最恨江游世拿这种事激他,当下就应了。但他恨得牙痒痒,甩手走在前面,江游世抱着小狗,牵着马,背上还背着包袱,颠颠跟在后头。

  宁达领着他们,走了几里,只见一道长长城墙,王砖雕瓦,串棂无数,端的是华贵非常。薄约笑道:“我要是荆王,就将朝云轩给拆了。”

  江游世问:“作甚么拆别人的楼?”薄约说:“免教别人的楼阁比我的高。”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说些叛逆的话,宁达只当没听见。进到府中,又有美婢小奴奉上瓜果点心,教他们坐着等。等那几个奴婢走了,薄约又说:“我要是荆王,就在这点心里下药。”

  宁达躬了躬身子,这时才说:“府内不比府外,解元谨言慎行。”薄约道:“就是不谨言慎行,也没有几个能抓我走的。”宁达于是不再管他,自去通传。

  等 了一盏茶时间,殿内走出个侍女,长得也是春桃秋月之姿。那侍女对着二人一礼,盈盈笑道:“荆王殿下有请。”引着他们走到内殿。所谓“春寒料峭”,二月末正 还是冷的时候,那殿里却旺旺烧了炭火,热得好似盛夏。荆王闭目靠在榻上,一个老道坐在一旁,打着扇子为他扇风。眼看他们进来,荆王支起身子道:“不必拜 了。”

  他们两人乐得不拜,直挺挺杵在那里。荆王又道:“请坐。”那侍女怕他们不懂礼数,引他们各坐了张椅子,自己退了下去。

  江游世开门见山,道:“荆王殿下,找我们二人何事?”

  荆王转向那道人,说道:“讲罢。”

  那道士约莫已到古稀,眼睛一大一小,弓着身子。说话更是结结巴巴,听来教人着急:“殿下近些日子总是惊悸、心慌,夜里也辗转难眠。有时半夜惊起,更看见窗外鬼影飘动。”

  江游世奇道:“那合该去找个大夫,开它两副安神药。找我们作甚?”

  那道士说道:“两位英雄莫急。荆王殿下并不是得病,实是府里染上了邪秽东西。”薄约道:“驱邪除秽,更非我二人所长。”

  荆 王不满他两人总是打搅插嘴,道:“听寿景真人吩咐就是了。”那道士抚着长须道:“贫道正有一祖传的法门,能将鬼物化于有形。但如今贫道年老体衰,还须得借 两位英雄武力,将鬼镇住。”薄约施施然道:“于我们有甚么好处?”荆王不耐道:“事成以后,要封官、要金银,都随你们便。”

  话已说到这份上,薄约一口应下。那寿景真人将计划细细与他们讲来,道:“今夜那恶鬼或许又要发作,我那抓鬼的法门却还未准备得当。如今止有一个偷梁换柱的办法。这事连殿下最密近的侍卫、侍女都不知道,两位英雄万万不能说与别人。”

  薄约道:“道长请讲。”寿景又说:“人死以后,三魂七魄各归天地,余下三尸曰鬼。三尸化为人形,空长眼耳鼻舌,其实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厉鬼害人,都是辨知人身上阳气,才能判定方位。”

  荆 王在一旁连连点头,寿景将门窗锁紧,低声说:“世间易得的活物中,止有两样阳气能与活人匹敌。一是司晨的公鸡,二是白狗。其中又以狗能通人性,最为像人。 今夜请荆王殿下睡在犬棚,我以一狗画上符咒,睡在寝殿。那恶鬼要是再来烦扰,定然找不清地方。然而殿下不能无人照护,这就有劳两位英雄,同样守在犬棚。”

  这 荆王府不知占了多少亩地,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寿景道人为他们指了路。两人向西走了一炷香时分,才见到一座茅草棚舍。此前他们在殿中坐时,早有人将芙蓉牵 来此处。现下芙蓉闻到主人气味,在屋里急得呜呜叫唤。江游世推开屋门,那犬棚中一股子臊膻气味,薄约闻得直皱眉头。江游世遂不平道:“荆王欺人太甚!教我 们住这种地方!”

  薄约笑道:“我可不要睡在屋里,我宁愿坐在屋顶。”芙蓉踮着脚在他身上跳来跳去,薄约将它一把抱起来,又说:“还好那老道只要白狗,否则芙蓉岂不遭殃了么!”

  江游世说道:“他也没教我们一定睡在屋里。保得荆王不死罢了,坐在屋顶上、坐在外面,想来应该无妨。”薄约又笑说:“听他说法,荆王扮狗却是要扮全套的。只盼他与芙蓉同住,芙蓉不要给他欺负了!”

  是夜,寿景道长果然牵着荆王来了。荆王平日吃得身宽体胖,爬起来摇头摆尾,颇不灵活。薄约看看他,又看看江游世。

  江游世生怕荆王发作起来,当即要把他们师徒拉去杀头,于是道:“师父,别看啦!”

  荆王冷冷怒视着他们两个,奈何口不能言。薄约眼睛一弯,跃上屋顶。

  学武之人耳聪目明,五感比常人敏锐得多。不到四更,那荆王打呼噜、磨牙的声音就从狗棚里不绝地传来。薄约坐在屋顶上,说道:“这时下去将荆王殿下刺死了,就说他睡觉磨牙,教那索命鬼察觉了。”

  江游世笑道:“荆王虽然荒淫,总还算是个藩王。若杀了他,免不得被朝廷追捕。甚么厂啊、卫啊,想必比宁达他们棘手得多。”

  薄约道:“鬼杀的,又不是我动手。”江游世道:“到时候你去吃酒也不得安生。”薄约叹了一声,道:“那就不值当了。”

  那 狗棚为了遮掩气味,四周种了许多桂树。江游世伸手从树上折了一片叶子,道:“孙小山教我一个玩的。”将树叶凑到嘴边,吹了几下。那叶子噗噗地响,就是没有 笛音。薄约听得好笑,也折下一片道:“不是这样吹的。”说着四指捏紧了树叶,在叶缘折一个角。江游世依葫芦画瓢地学了。他又将那折角压在唇下,吹了一串画 眉鸟叫出来。

  江游世试了半天,终于得一点要领,断断续续地吹了一节。吹完了道:“师父,你听得出来么?”薄约笑道:“我没听过这曲子。”江游世又吹了一段,黯然道:“我也只听孙小山吹过一回,或许调子不对罢。”

  薄约哈哈大笑,转头过去亲了一下。江游世这些天和他亲嘴也亲得不少,亲在脸上更不慌了,只不过手里一抖,叶子落了下去。薄约说:“游儿,你在逗我开心么?我听得出来呀!这是《梅花三弄》。”

  江游世道:“你和那师太说完话以后,就这样闷闷不快的,怕人得很。”薄约笑道:“你又不要我笑,又不要我哭,我要怎么办才好?”

  江游世想了想,道:“这里止有我们两个人。你自己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罢。我当自己是个瞎子。”

  薄约捡起那片叶子,放到嘴边吹起来。同样吹这曲《梅花三弄》,他要熟稔得多。梅花戏风、青鸟啼魂,涟音颤音一个不少。江游世出神道:“师父,你会的东西真多。”

  等他吹完了,江游世又道:“我以前谁也打不过。那时想,若我武功高了,再没人能欺侮我们,一定能过得很快活。”薄约道:“是呀。”

  江游世道:“后来我打得过别人了,才觉得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好像谁都过得不快活。做叫花有叫花的忧心,做那些阁主、掌门,也有阁主掌门的忧心。师父会得这样多,还是要愁这个、愁那个的。”

  薄约道:“你那义兄就过得挺快活。”

  江游世想起黄湘的面容,道:“他一定也有烦扰的时候,只是不教别人看出来而已。”薄约哂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如此而已。”

  聊了两个时辰,江游世睡意朦胧,风吹草动都要问上一句,免得自己睡着。远方传来一声细细鸟鸣,他便问道:“这是甚么鸟?”

  薄约侧耳听去,那鸟却再不叫了。他便说:“这是一种鸟哨。潜行的时候,要是非得碰到枯枝、碎砖之类声响大的东西,将这鸟哨一吹。别人以为是鸟叫,便不来看了。”

  江游世困意顿消,惊道:“谁在王府里潜行?刺客么?”薄约道:“在他寝殿那边,也不干我俩的事。”果然一夜过去,那刺客也没有寻到狗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