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说得不错。
满朝文武,似乎的确只有他与萧肃对其不信任,半夜三更闯进宫来,浪费无数口舌告了一通状。
结果不仅没能告到点子上。
还反被拿捏。
说人家不顾大局,只顾自己而将考题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所谓“只顾自己”却是查到了提前泄题的证据,找到了卖题买题的把柄。
说人家不知统筹谋划,行事全凭心情。
事实却是,萧珩早在他们不知晓的情况下求了邱大学士出山,为本次春闱另备了一份考题。
正因方方面面考虑周到,他才能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平心而论,萧墨觉得即便换做是他,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圆满。
平心而论,但现下显然不是平心静气的时候。
因那买卖考题的把柄里也有他俩一份,而因萧珩的提前准备,更衬得连是否查看考题完整都无法抉择的他们,十分无能。
再加上他此刻所言,满朝文武中唯有他们二人这般独特。
恐怕在父皇眼中,他们身上本来三分的可疑都因此变成了十分。
萧墨实在是憋不住,终于还是开口道:“六弟伶牙俐齿,咱们兄弟均不是你对手,便是再争论也无益。”
他说罢昂首:“你既觉得本王与四弟可疑,便放手查就是。”
“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便你查。”
“你若真能查出什么,小事本王即刻改正,大事全凭父皇做主,如何?也省得在此没完没了,扰得父皇也无法歇息。”
萧肃闻言,脸色虽依旧难看,到底松了口。
“不错,万事均凭证据,切莫空口白牙,六弟只管查便是。”
萧珩笑了笑,朝着他们一拱手:“那,就谢两位皇兄成全了?”
萧墨摆手道:“行了!”
萧肃则黑着脸哼了一声。
周围安静下来。
许久没人说话。
萧珩先抬头看了一眼梁帝,又慢吞吞地转过头来,有些好奇地问:“二位皇兄是还有事?”
萧墨张了张嘴:“事倒是没什么事了……”
萧珩“哦”了一声,依旧盯着他们瞧,直将二人看得浑身发毛,就连萧肃都忍不住皱了眉:“你究竟看什么?”
萧珩才不明所以地问:“既没事你们还站在这做什么?”
“……”
两人无话可说,又实在不好再赖着不走,只能齐齐躬身,对着梁帝道:“既如此,那儿臣便先行告退。”
梁帝摆摆手。
两位亲王铁青着脸被气走了。
几位皇子才刚吵起来的当儿,吴尤和王斌便很有眼力见地带着人先暂时退了出去。
他们再一走,除了张宝全,启元殿内便只剩下梁帝与萧珩父子。
直至两个互相离了八丈远的身影彻底消失,萧珩才转身。
立刻没骨头似的靠回了一旁的软塌上。
梁帝淡淡瞥他一眼,紧绷的面容变得舒缓,开口笑骂。YST
“你是多一刻也不愿好好站,连样子都懒得装。”
“在父皇面前还要装,那得多累?”
萧珩整个人彻底瘫倒,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若非他们在此,儿臣能一直躺着。”
若是换做旁人这般,不必梁帝开口,便是张宝全瞧见也定要斥一句胆大包天,竟敢君前失仪。
可现下梁帝自己都没什么意见。
不仅没意见,甚至还颇有几分享受在其中。
做奴才的自然要懂得顺着主子的意思。
方才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张宝全站在后头,笑眯眯地乐道:“礼郡王与陛下父子情深,令人艳羡。”
又讨好地道:“再说,殿下还小呢。”
“就你机灵会说话,”梁帝瞪他一眼,抬脚就踢,“去去去,老东西!朕的儿子,也要你来评价?他小不小的朕还能不知道?”
张宝全忙嘿嘿笑着躲。
既能保证不真被踢伤,又能保证偶尔被梁帝碰到个边儿。
主仆闹腾片刻,梁帝才再次坐定。
“行了,他这么大岁数也不算小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若在他这个年纪,怕是早已生儿育女。”
“便是他几位皇兄,也早已娶了正妃侧妃,哪里像他?”
“不过,”梁帝说到此,却顿了顿,“此事倒也不急。”
的确不急,不过先前不急的确是因他年纪还小,而今不急,却是因梁帝心中已有了些别的打算。
虽尚不能宣之于口,也还不曾完全确定。
但这打算既生出来了,便要为他的将来考虑。
梁帝说着,朝萧珩道:“你的事,父皇是放在心上的。”
“不过朕瞧你自己似乎也不着急,就连你母妃都在朕跟前念叨过几回,你自己却一个人乐得自在。”
“如此看来,张宝全说得倒也不错。”
“你啊,瞧着是还小呢。”
萧珩闻言,抬起头“嘿嘿”一笑:“儿臣不急,儿臣的确还小呢。”
“再说,连四皇兄和五皇兄都还尚未娶妃,哪里就轮到儿臣了。”
之前那荒诞的梦中,直到死,他都是孤身一人。
那时他身败名裂,又一门心思相助太子,根本无意于儿女之事,后来重伤身残,便更不可能寻到什么好亲事。
而如今重来一回,他只想好好活着。
未来难测前途未卜,谁也不知道今后的路会通往何方。
他甚至不能确定是否能改变最终的结局,自然不愿拉旁人下水。
何况就算改变了,他能顺顺利利做个无所事事的闲王,那他的梦想也是带着身边的人和狗走遍大梁。
而若最终他阴差阳错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想到齐国可能的侵占,想到边境的不稳,想到朝堂的动荡。
若真要做好天下共主。
他便更不愿再寻个根本不熟悉的人在身边待着。
这一世,萧珩早已打定主意孑然一身。
原本他还有些担忧,怕梁帝突然想起来他的事,来个出其不意的指婚之类。
现下却彻底放了心。
父皇不急就好。
且他今日所言大有深意,萧珩觉得,也许还真有了点那个意思,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于礼郡王妃的选择也会变得格外谨慎。
而照父皇的行事风格,有这份谨慎,对萧珩来说便够了。
因为旁的不提,废太子那么大岁数了,也未娶正妃。YST
便是他那两个侧妃,也还是因他自己满意,求了苏贵妃到梁帝跟前,这才要去的。
而今他对此无意,父皇也有些另外的想法。
那他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再过个十来年。
至于十年之后。
那时风云变幻,一切未知,却不是现下该烦忧的了。
梁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并未再解释太多,而是很快转移话题:“珩儿这些天的确操劳,事情也办得不错,便是让他躺会儿也是应该。”
他说着,见张宝全还笑眯眯地傻站着,抬脚又是一踹。
这下倒是踹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张宝全“哎哟”一声,就见梁帝已哈哈大笑:“叫你躲!还不是得让朕结结实实踹一下?”
张宝全装模作样苦着脸,捂着并不疼的腰侧大喊。
“奴才的老腰啊!”又在梁帝朝他瞪眼之后连忙收住,“奴才懂了,知道了,这就去给郡王殿下准备些吃的喝的来,很快。”
梁帝这才满意地往后靠了靠:“算你还没老糊涂。”
又加了一句。
“若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暂时不用再报。”
张宝全得了吩咐,很快带人出去张罗。
父子二人这才又说起方才的事。
“照你目前所查,原先的几位主考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此事实在叫人震惊,当朝一品大员,其余几位副主考倒也罢了,主考却是汪大学士。若非你提前查出不对,便是朕也被蒙在鼓里。”
梁帝表情严肃,又道:“方才他们两个在,朕没好细问。”
“那被抓的黑衣人可曾查到底细?还有衙门里头,竟也有他们的人手,”他顿了顿,明显怒意上涌,“这是要动摇我大梁根本!”
如此布局颇费周折,想要有这般手段和能力,身后之人定非寻常。
从前若有这等事,他宁愿怀疑外人,也绝不愿怀疑皇子。
可有了萧衍的前车之鉴,梁帝如今实在不得不警惕。
他的这群儿子,早已叫他另眼相看。
又或者说,从前他也曾怀疑过,可为保持表面的平静,总是选择视而不见息事宁人。
结果却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动作亦越来越大。
简直已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更遑论大梁的安定祥和,大梁的百姓和未来。
萧珩摇了摇头:“此事太大,目前尚未审出究竟。”
“那黑衣人是死士,被抓时便险些服毒自尽,儿臣虽及时将毒囊抠出,他们却颇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意思。”
“此番筹划确实精巧,若非儿臣提前安排,又察觉出不对,只怕现下那盒中之物已成了旁人指证儿臣的证据。”
“而明日科考,要么便是漏洞百出,要么便是无法正常进行。”
梁帝说得没错。
这的确是直接动摇大梁根本的要事。
梦中的当时,震惊天下的科举舞弊也的确造成了极大的动荡。
楚王萧辞一派几乎被斩尽杀绝,朝中每日不得安稳,各地士子们联名上书,齐聚京城,厉声高呼跪于宫门外。
崇忠门外的血至今历历在目。
在那之后,大梁元气大伤,皇子间争斗更甚。
太子屡遭暗杀,而他自己则意外受伤落下终身残疾。
齐王接连被贬,恭郡王惨死军中。
直至齐国来犯,大梁竟再无可用将领。
萧珩的确尚不知幕后之后究竟是谁,但与梦中不同,而今人证既在,物证也在。
哪怕一时问不出来,真正的黑手也不会永远隐藏于后。
尤其是,今日他已将饵抛出。
萧珩并不急于一时,因此刻等待才是最好的手段。
试想,若他这个审讯者手握一众证据却一直没有后续的动静,谁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这一点,梁帝自然也心知肚明。
因此方才不过一问,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张宝全速度很快。
这边又说了两句话的工夫,便将吃的喝的均准备妥当送了进来。
因是深夜,梁帝并不能用太过油腻的东西。YST
但考虑到萧珩还是个少年,正是能吃的时候,便还是叫人准备些炙肉,甚至因他多次提起,还特意上了份羊汤锅子。
这下,早前还懒懒散散躺着不肯动弹的萧珩,几乎瞬间从软塌上跳将起来,满脸兴奋:“可以,这个真可以。”
“还是父皇这里好,就连羊汤锅子都比儿臣府中用的肉鲜嫩!”
梁帝只简单喝了口银耳羹,闻言不由抬起头来。
“有了好吃的便是父皇这里好,前些日子忙些,实在没时间给你准备吃的,那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到是张宝全在旁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陛下,外头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