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弄这么一出,简直神来之笔。
梁帝是挎着脸回的宫,但一进启元殿便忍不住露出了笑。
“墨儿倒也聪慧,不愧是朕的长子。”
被人伺候着饮了些温热的羊乳,洗漱之后,梁帝舒服地躺回龙榻,喟叹一声:“他若不寻这么个借口,朕还真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回。”
张宝全躬身立在一边。
微一抬手,方才还站了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顿时悄无声息地退下。
就听梁帝接着说道:“真要将其余几个府上都走一遭,到底有些刻意。”
“若平白无故落下两个,又无法真正达到目的。”
他说罢笑道:“朕原还在想着去老三府上时再使个什么法子呢。”
“谁知才开口没说几句话,墨儿就一脸为难突然冒出一句怕吵醒世子,话里话外都在赶朕走,也真亏他能想得出。”
面对众人,萧墨的表现不可谓不精彩。
虽则感激于父皇的关怀,却无比为难而面带歉意。
当时梁帝正开口先问了他近日如何,又随口问起他的世子。
便迎来了萧墨一连串压低声音,饱含深意的答话。
“儿臣的世子身子向来不大好,前段时日李太医妙手回春,说是往后再无大碍,可儿臣这心里头毕竟还是担心啊!”
“他晚间入睡困难,齐王妃为此亦耗尽心神。”
“若中途被嘈杂声弄醒,便整宿都无法入眠了!”
“他小小年纪,儿臣看得实在心疼,今日若非得知父皇驾到,平日里咱们府上晚上实在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便是此刻,儿臣也是胆战心惊。”
“李太医曾说过,世子虽无大碍了,可还得好生养着。这夜间睡眠最是重要,半夜惊醒于心脏无益……”
梁帝一下就黑了脸。
“你倒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这是在说朕不心疼孙子了?”
帝王震怒,说罢扭头就走,只丢下一句话。YST
“还站在这做什么?吵醒了小世子,惹了齐王忧心,朕看你们谁担待的起!”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远。
消息自然也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启元殿内,张宝全这才笑眯眯地道:“齐王殿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亦是对您的一片孝心罢了。”
梁帝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算是吧。”
而后缓缓闭上双眸,又嘱咐了一句:“这两日便辛苦王斌和吴尤了,让他们好好盯着外头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张宝全小声应了。
见梁帝呼吸逐渐轻缓平稳,知晓主子这是连日劳累之后终于松了劲,怕是难得要睡个好觉,便没敢再发出声音。
给了外头守夜的小太监一个眼神,张宝全走出殿门,直到到了廊下无人处,才敲了敲因常年躬身而酸疼的腰,仰首站直。
主子歇了,他也得趁机好好歇会儿。
若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几日又将不得安稳了。
梁帝出宫的消息既然传到了各府,自然没漏掉尚在宫外府邸内养伤的太子处。
而萧珩既能及时知晓圣驾自齐王府出来便回了宫,萧衍作为太子,知道的当然更快。
一众禁军脸色各异。
不过大多还是了然。
“应该是之前查到了一些事与诸位王爷都有些关联,圣上这才亲自去核实一番。”
“齐王殿下竟这般态度,惹了陛下生气也是有的。”
有人看着苏寒神色莫测的脸劝他:“时候也不早了,殿下本就有伤在身,陛下既已回宫,便好好歇息吧。”
“不错,过两日陛下得空,定会来瞧殿下的。”
几个禁军七嘴八舌说了几句,见苏寒点头,便各自散去。
他们毕竟是王斌的手下,又直属梁帝。
之前圣上日日都来,又时常嘱咐他们要照顾好太子,定要保其安危,他们自然态度热忱。
可这些天,情况变得有些古怪。
先是陛下说不来便不来了,那时好歹还找了个朝政繁忙的借口。
可后来又突然说并不忙,却依旧没来。
既不忙,何以不来?
如此众人先前的热忱便散去了大半。
若当时还能哄骗自己说是有无法言明的缘由,如今圣驾已然出宫,却只去看望秦王和齐王。
连提都没提太子,就更加惹人深思了。
他们还能在此说两句好话,劝上一回,早已不是当初的心态。
无非是想结个善缘罢了。
苏寒虽非谋臣可也并不傻,自然看得清楚。
他懒得与这群人虚与委蛇,胡乱应付了两句便转身回了里屋。
因之前有小太监来通报,主子自然没睡成。
此刻瞪着双眼直愣愣地看过来,神色恍惚空白,叫他本就不安的心越发有些慌乱。
萧衍的声音越发轻柔:“父皇回宫了?”
苏寒咬了下牙,没敢靠太近,只远远地躬身道:“是,听说前往齐王府时被齐王气到了,出来后便没再说去别处。”
“齐王!”萧衍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面色亦肉眼可见的泛红,“宁可去齐王府碰钉着,却将孤这个太子抛到一边。”
“这就是孤的好父皇……”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苏寒,有些病态的脸上神色古怪:“孤受的伤还不够重吗?他竟就这么假模假样的关心了几日,便放任不管了。”
“那群人明明都是疑犯,他却视而不见。”
“萧肃那点伤,他还特意从宫里出来看了一个时辰。”
“往常他来看孤,每次都待不了那么久!”
萧衍明显激动起来,却又因顾及伤口狠狠压下自己的性子,一时只觉得胸口的怒气与怨气揉杂,堵得他唯有深呼吸才能保持清醒。
“都说帝王无情,果真无情。”
“什么陪着孤,会一直在孤身边,什么定会给孤一个交待,都不过是当日兴起时随口答应的谎言。如今孤成了什么?”
“一个不被记起的笑话,甚至连东宫都无法回去的笑话。”
这倒是不假。
当日因太医所言,萧衍被要求临时安置在宫外的府邸休养。
因是圣旨,众人安排得十分迅速妥当。
然而也正因是圣旨,除非梁帝哪日再次下旨说太子可以挪动了,可以回宫了,那他们才有可能自此处搬回。
萧衍原先对此并不在意。
于他而言,在宫外住着显然比在东宫时更加方便。
东宫看似尊荣,可却被重重宫墙隔绝在方寸之地。
更有梁帝的人马日夜坚守,他想要与外界联系,实在是难上加难。
宫外的府邸虽也有禁军守卫,可毕竟不如宫中森严。
他若真要行事,亦无需如从前那般顾虑重重。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好处却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鸡肋。
萧衍的声音越发轻柔:“枉费孤一直待秦王如亲兄弟,从前还曾多次相助于他,谁知他竟同萧玉珏一般,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能哄得父皇去探望,却全程竟提都没提到孤。”
“真是一帮好兄弟啊,真是孤的好父皇啊……”他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突然撑着手从床上坐将起来,“不对!这根本不对!”
绝对的自信本就有了细小的裂缝。
如今更多怪异之事发生,将这裂缝越扯越大,终于引来萧衍疯狂的猜想:“会不会是之前安排好的事哪里露出了马脚?”
因为太过激烈的动作,他疼得闷哼一声,却无暇去管。
双手下意识捂住伤口,萧衍猛地瞪大双眸,满脸惊悚道:“难道是你安排的人暴露了?被抓到了?现如今只有他一人还活着!”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竟想要从床榻上下来。
苏寒吓得浑身都在发颤,却还是赶紧上前扶着他,劝道:“殿下不可,您的伤尚未好全,太医再三交代不能下床。”
“啪!”一声脆响。
苏寒被萧衍狠狠一巴掌抽得几乎站立不稳。
他抬手捂住瞬间火辣辣的脸,就被萧衍一把揪住了衣襟。
眼前是一双瞪得滚圆眸子,颜色赤红像是恨不得当下便能将他咬死,内里全是疯狂的杀意:“你个蠢货!”
“殿下……”
苏寒下意识想躲。
萧衍却已扯着唇角面目狰狞。
“孤让你想法子将那人杀了,你偏不听,非说只要能保证那刺客当场身亡便成,可笑的是就连黄仁川也赞同你的话。”
“说什么那等神箭手万年难遇,说什么往后也许还有用得上的地方,说什么若一次便丢掉两大高手,实属不值。”
他咬牙切齿道:“但你们可知,唯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孤原先是被禁军守在此处,如今却如孤的那帮兄弟般,亦是被圈禁在此,黄仁川在东宫也出不来……”YST
“若那人真的被抓了,他会供出些什么?”
萧衍再也顾不上伤口的疼,猛地扑向了苏寒。
神色中全是怀疑,他忽而偏了偏头:“你们,你和黄仁川……不会是故意的吧?想要借此机会替别人扳倒孤?”
“苏寒,”萧衍的声音轻飘飘的,“你可是苏家旁系的子孙,若非当年孤将你要到身边,你如今还不知是何等模样。”
“那黄仁川一家老小都在孤手上,你们敢?”
原本若有这等暴风骤雨,好歹还是两个人一起承受。
如今在这宫外,唯有苏寒一人。
他又惊又惧,又慌又乱,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虽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话,他却第一时间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属下一片忠心,绝不敢做出背主之事,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啊!”
“那苏二武艺高强箭术高明,不过仗着自己也姓苏,才攀着属下投靠了您,他的一切都是殿下您的啊!”
“别说如今他是否被抓还未知,便是真被抓住,他也不敢!”
萧衍疯狂喘息着,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敢……”
“对,即便他真被抓住了也不敢。”
“不过是个下贱奴才,若真的敢背叛孤,孤有的是法子叫他后悔莫及,对了,他那个娘亲如今还在京郊被人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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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苏寒连连点头,“他不敢的,咱们的人亲自在京郊看着,绝不会出差错的!”
“若真有什么异常,消息定然早已传来了!”
萧衍闻言,情绪终于慢慢平稳。
“也对,若真抓到他得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凭父皇的心性,怕是早已派人将孤软禁,而非只这般莫名其妙地做些叫人看不懂的事。”
可话虽如此,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凝重:“可现在虽安全,再这般耗下去却未必了。”
“那个苏二,不能再留!”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有些茫然地抬头:“也许父皇是起了疑心,觉得孤看着受伤虽重,却好得这么快……”
“那若是孤再遇刺一次呢?”
萧衍忽然古怪一笑:“要不,干脆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