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黎不知他的底细,却因此言切切实实将所有的轻视收回。

  他脸上认真,带了几分凶狠。

  “再来!”

  “好!”萧珩高声应答。

  这回未曾等他先手,林黎已虚晃一枪抢点他脚下。

  可萧珩却似乎早已识破他的企图。

  那枪头才到跟前,尚未来得及改变方向,就见面前的人脚下轻点飞身而起,后退数步,笑着道:“来得好!”

  林黎不吭一声,人则再次逼近上前。

  “铛铛铛铛”长枪极速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眨眼间二人已过数招。

  几个侍卫和小厮在远处看着,一时目瞪口呆。

  “老大这一枪漂亮,角度刁钻令人意想不到!啊呀,怎么又被殿下躲开了!”

  “殿下这么厉害的吗?若此番若换做是我在场对战,只怕已被挑飞了。殿下这般身手,还要我等做什么侍卫……”

  “不要妄自菲薄,双拳难敌四手,殿下一对一确实厉害,但万一真遇上对方人手众多,那我等届时蜂拥而上,定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他们二人在院中你来我往宛若蛟龙。

  其余人等则在旁神色激动的热烈讨论。

  萧珩却无暇去管其他。

  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刻这般畅快过。

  自打从那个梦中醒来,他隐忍克制,费心劳力。

  常日里看着是不着边际的富贵闲人,实际却谨慎无比不敢有任何大意。

  太过紧绷的情绪憋在心中,即便面上再如何惬意也是枉然。

  而今终于能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他越发兴起,骨子里的那点恶劣再不掩饰。

  眼见林黎左右掣肘,萧珩嘴角微扬,调笑着说道:“小林子,你不行啊!”

  男人怎能被说不行?

  林黎本就因为迟迟不能得手而有些心焦,此刻闻言被挑起怒意,进攻的速度都变得更快了几分。

  远处围观众人实时点评:“林老大这回定要动真格的了。”

  “没想到殿下竟是这种殿下,这般一看,殿下平日里待人确实足够和善仁慈了。”

  身处激烈对战之中的两人根本听不见旁的声音。

  眼前的枪影和拳风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唯有找到其中最薄弱的一处,才可能真正突围而出。

  林黎毕竟常年习武,体力自然占了上风。

  萧珩胜在枪法奇绝身形灵活,可打斗时间一久,尤其是被盛怒中的林黎疯狂进攻之后,动作便明显变得有些迟钝。

  有小厮不知是兴奋还是遗憾地道:“啊呀,殿下这么厉害,可看着林老大还是要赢。”

  也有眼尖的侍卫摇头:“难说,不一定。”

  这边两三句话的工夫,场中二人已再次衣袂翻飞。

  林黎翻身左刺,萧珩侧身避过之后,脚下却有些顿住,似乎是想再往后退,人却本能抬脚一跨,直直往右前方冲去。

  就是此刻!

  萧珩面前空门大开,破绽彻底暴露。

  林黎只觉自己浑身热血沸腾,双目泛红带了些嗜血的激昂,他猛地抬枪回身一刺——

  下一瞬,一根坚硬而冰冷的枪杆抢先抵在了他的腰眼。

  萧珩轻松愉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打吗?”

  林黎浑身劲一下就松了。

  如同被人当头浇下冰凉的雪水,沸腾的热血霎时冻结,嗜血的激昂彻底消散。

  他缓缓放下了即将刺出的长枪,

  “殿下。”

  林黎退开一大步,声音带了明显的自责与失落:“属下输了。”

  萧珩没有立刻说话。

  视线自他面上滑过,刚才还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人,此刻垂头丧气的,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

  看着便知所受打击不小。

  这也难怪。

  任谁自幼精通的东西被本不该精通的人比下去,大约都会难以接受。

  萧珩看了片刻,缓缓上前,抬手将他搂进臂弯,又了然地狠拍了两下。

  虽没有言语的安慰,但这亲密的动作却已经足以将方才所受的伤彻底抚平。

  林黎本就有些沮丧的情绪越加复杂。

  竟莫名带了几分委屈可怜。

  主子虽在比试中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可在精神上却又给予他最多的暖意。

  一时间,向来勇猛无比的林黎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就听到萧珩带笑的声音说道:“别难过,输给本王,是你的荣幸。”

  “……”感动不翼而飞。

  鼻子更酸了。

  林黎身心俱疲,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

  与礼郡王府内的热闹祥和不同,此刻的启元殿格外沉闷压抑。

  外面阳光正好,大殿的门却未开。

  梁帝轻揉鬓角靠在椅背,双眸微闭,面上透出几丝疲倦。

  张宝全低眉耷眼地站在一旁,像是睡着了。

  直到下方的黑螭卫统领吴尤开口。

  “根据秦王殿下所言,目前所收集到的人证物证已尽皆移交,一众人等均已收押,至于物证,还有待进一步详查。”

  “从现有证据来看,臣以为朔上石一事应的确与卫肆相关。”

  梁帝轻“嗯”了一声,抬手碰了下一旁的茶盏。

  张宝全忙退后,招人重新上茶。

  就听吴尤道:“此人身份复杂,表面看去不过是忠勤伯府的闲散公子,既不能继承爵位亦没有功名在身,且耽于享受,整日吃喝玩乐胡作非为。”

  “可私下却全然不同。”

  “他以纨绔子弟的形象面世,在京城一众公子少爷中颇有名气,交友甚广,不仅与各位皇子皆相识,且与许多朝臣及他们的子孙也极熟稔。”

  “看似胸无大志,实则却借助旁门左道得了不少人脉。”

  “他利用人脉暗中经营,本人却因行事混账不受重视。”

  “这反倒成了他的护身符,让他隐藏颇深。若非此次冒险前去礼郡王府暴露了身份,只怕还真不会引起臣的注意。”

  吴尤说到此处,往日里自带阴森效果的脸更添凛然。

  “明明是个柔弱不堪的公子,在我黑螭卫大牢却还能坚持至今。”

  “他倒也不是死咬着不松口,而是每次都似乎真的撑不住全招了,可下一次再问,便又成了另一种说法。”

  “一时说贩卖朔上石都是他自己鬼迷心窍,是他自己主动联系的齐国行脚商,与旁人无关。”

  “一时说得到的银两均分给了平时共同玩乐的公子。”

  “一时说大部分的钱财都用来给花楼头牌赎身了。”

  “一时又说自己其实是被齐国人骗了,只是上了贼船后便无法再下,唯有每日战战兢兢被人利用,又因得了银两的甜头舍不得放手。”

  “后被逼急了,竟说起他背后之人是礼郡王。”

  “可待向他要证据时,他又拿不出。”

  梁帝越听越皱眉,开口道:“自相矛盾,胡编乱造。你黑螭卫不会就只有这点手段吧?”

  吴尤闻言,一掀衣摆跪倒在地:“臣惶恐。”

  “卫肆所言真假参半,臣自不能轻信,这才在宫宴前找到礼郡王,想探探他的态度。”

  “此事臣未曾先行禀明,还请陛下恕罪。”

  梁帝摆摆手,并不在意:“黑螭卫本就有此权力,无需事事请示。”

  “是,”吴尤继续禀道,“虽只是短暂的接触,但臣以为,礼郡王殿下是幕后指使的可能性不大。”

  “况且宫宴之上,秦王殿下又连抛证词直指兵部袁大人。”

  “臣已派人查探过,卫肆得朔上石售卖之利与兵部尚书袁大人三七分,从袁大人府中搜出的账本看,的确有过。”

  这话又有些模棱两可。

  梁帝终于停下揉着鬓角的手,抬头问:“有过?”

  “不错,”吴尤俯身道,“经查实,自他二人相识后这六年当中,袁大人的确定期接收此人所赠银两,且每笔账目的分成也并无问题。”

  “但正是因为一丝一毫皆不差,臣反而有疑虑,”他面色严肃,“再加上卫肆的态度。”

  “如何?”梁帝坐直了身子。

  吴尤抬起头道:“除夕之前,臣曾多次对其审问,能明显感觉到卫肆虽行事胆大包天,实则却贪生怕死。但也正因贪生怕死,反让他有所顾虑,即便面对黑螭卫的各色刑罚,他也依旧未曾尽言。”

  “臣猜测,应是事关重大,他害怕如实招供会让他的结局比进黑螭卫大牢还惨,但又怕什么都不肯说会死在大牢,所以才一直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

  “可宫宴过后,秦王殿下所查证据于昨日正午前才刚刚全部转交,卫肆便仿佛再也撑不住,昨夜子时左右忽然情绪崩溃,哭着喊着如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应事宜全都交待了清楚。”

  一直不曾有太多反应的梁帝不由轻哼了一声。

  没等吴尤再详说,便抢先猜测道:“他交待,说背后之人是袁玮?”

  吴尤神色肃穆:“不错。不仅如此,口供中的每条证据,也皆与目前查出的证据完全吻合。”

  他说罢抬头,就见梁帝的脸上神色莫名。

  愤怒与疑惑交织,接着则是恍然,最终变成了略带无奈的苦笑。

  梁帝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罢了。”

  “既如此,便不必再大张旗鼓去查了,即便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了。”

  他道:“这卫肆,胆大包天通敌叛国,陷害皇子污蔑朝臣,且为让自己脱罪故意伪造证据,编造背后指使,实在可恶至极,当立刻处死,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