峦走到停车场,才想起自己的车钥匙还在绵身上。他愤怒地砸了一下车,报警声立刻刺耳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划破了峦最后的伪装,他脆弱地顺着车门滑到了地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
爱而不得,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内心的渴望达到顶点时,狠狠将其斩断,原来是这种感觉。
峦的眼底灼烧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原来是这种感觉,差不多都要忘记了。
当有车辆经过时,他甚至有一种想冲上去粉身碎骨的欲望。原来那些为他自杀的人,走前是这种感觉。别无他求,生无可恋。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峦瞥了一眼手机屏,屏上显示:对方号码已隐藏。
这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又被扎了一针。狠狠地再次砸了一下车后,他强稳住情绪接通了电话。
“我没事。……车钥匙忘记了而已。……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挂了电话,峦好像刚打完一场仗的困兽,在角落里认真疗伤。他闭上眼睛仿佛入定,调匀呼吸,把他不该有的情绪一点点压制下去。
绵一直没有出现,这给了峦自我恢复的最佳环境。
等峦虚弱无力地站起身,冷淡,疏离,这些面具,又被他重新戴回脸上。
走错一段路而已,不过是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有什么关系呢?峦对自己说。
情绪收放自如,不崩溃,不泛滥。或许对别人来说,很难。但对峦来说,是他的必修课。
至少在形势上,他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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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失魂的意识,峦打车回了家。
洗了个苹果,刚要切成两半时,停住,默默拿起一整个,一口一口吃完。
然后给浴缸放水,拉帘拉到一半时,停住,默默打开。
坐在浴缸里,可以看电视的,以前所有的电视时间都是这么来的啊。
洗浴完,该休息了,峦走到床边,正要熄灯,猛地想起还有件事没有做,他铐上了吗?
下意识回头一看,手铐孤孤单单地挂在落地台灯上,没有那个可以铐的人了。
峦心口不小心一阵刺痛,眼前模糊了片刻,紧跟着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个天天被你铐着的人,没地方可去,才不得不忍。现在人家可以回家了,何必在你这里受这个罪啊。”
峦自语过后,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时冲动有多可笑。真应了苍的那句话,他就是精虫上脑,糊涂了。
真实的他,不会有人爱的。
他走到绵的床上坐下,摸了摸手铐,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也唤回了他所有的理性。
真正的放开,不是逃避,而是相见也能从容面对。如同戒烟,不能夹着一只烟淡定丢掉,怎么算戒?
峦拿出手机搜索起自己车的定位。他想,如果绵开车回家,他可以用取车的借口再见一次绵,说一句抱歉,道一声珍重之类的,这才像成年人结尾,心无杂念,了无牵挂。
定位查到了,依然在那个停车场,没有动过,峦有点意外。
绵没开车?他身上也没带钱,那他去哪儿了?被警察带走了?那也没关系,反正他现在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以他的家世应该不用自己操心了。或者,他可以直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家人接他走。
峦被一堆猜测搅得失了会神,猛地又想起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扔掉手机,躺到床上。该睡了。
可他睡不着,似乎不确定绵安全他有点心慌。烦躁地翻了几次身后,他还是出了门。
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也许绵走之前,会把车钥匙藏在车顶密封条旁边的隐形暗槽里,他和绵提起过。如果这样,他至少应该去取回自己的车。
可是没有,钥匙没有藏在车顶。
峦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又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回到那个天桥。
没想到,绵真的还在那里,一点位置都没有移动。
此时,广场上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还有些看午夜场电影的人在广场上走,也会有个别的人走上天桥。
当有人与绵擦身而过时,看得出来绵很害怕,很紧张,握紧的拳做着随时防御的姿势。
显然这个环境对他而言,十分煎熬。
峦走了过去,看到绵应激一般,崩直了后背,余光警惕地瞧着他的影子。
峦有些自责,不该把绵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这怪的着他吗?绵有机会不这样的啊。
带着这种心思,峦的语气有些责怪:“为什么不开车回去?”
听到峦的声音,祝子绵匆忙回头,脸上露出“你终于回来了”的笑意,让紧张一扫而空。
他微微赌气地说:“我怎么开车啊?”
峦意外地瞪起眼,“车钥匙不是给你了吗?”
祝子绵翻起眼想了想,摸住胸前口袋,“哦,是哦。我忘记了。”
峦错愕,开始怀疑绵的脑子是不是这块好了,那块又坏了,到底能不能自己安全到家。
这个表情祝子绵看得懂,他扁起嘴,委屈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车钥匙一直都在你身上啊。而且,你早该想起车钥匙在我这里吧,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管我要?”
这太强词夺理了吧?
峦刚想这么说,但出声前收住了。绵近乎偏执的质问表情,让他醒悟了什么。
绵不是不知道车钥匙在哪里,他就是在赌,赌自己会不会回来找他。
可赌赢了又能怎样?双方已经没有赌注了。
峦不想再纠结绵的问题,不想让绵发现自己太过反常。将自己动过的心思隐藏好,那是他自以为是的体面。
他将双手揣进兜里,平静地说:“碰巧有朋友约,就跟朋友玩去了。走吧。不早了。”
峦草草结束这个话题,转了身,快走了两步。
“峦。”祝子绵喊。
峦驻足,余光发现绵迟迟没跟上来,他不明所以,回头就看见绵凝视着广场上的钟。
“怎么了?”峦问。
祝子绵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牵了牵唇角,“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峦随意瞟了一眼钟,“所以呢?”
“所以我还是你男朋友。”祝子绵说着向峦伸出手,手心向下,这不是一个要握手的姿势。
峦的心忽地绞了一下,但背过身的同时便把这份疼痛感抚平。
这只是一个假装情侣的玩笑,也是他们假装情侣的约定,稳住情绪大方地接受,要好过大惊小怪,显得太当回事。
这样自我麻醉了片刻,峦牵起绵的手,浅浅一勾,牵得很是敷衍。
他们走得很慢,不像是赶着回家的人,更像散步。但是相较于散步,每个人的步子都很沉。
刚走到天桥尽头,广场上的钟闷闷地响了一声。
最后五分钟结束了。峦毫不拖延,松开了绵的手。
祝子绵低下头,好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小声嘀咕:“情人节把男朋友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需要道歉吗?你这样,以后也交不到男朋友。”
难道我道歉了,就会有男朋友了吗?
峦突然想嘶吼着反驳,但却把声音哽在了喉咙里,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他怕这句反驳把他的心痛完全暴露出来。
取而代之,他藏起自己的脸,凉凉地接受:“谢谢你的诅咒,我认了。”
此时的峦,像穿了盔甲,刀枪不入,也不会让人看到他薄弱的地方。
接着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和绵说:“周一的时候,去公司说一声离职的事。虽然是临时工,也要有始有终,别给人添麻烦。明天我不在家,你帮我把家里好好清扫一下,我们之间就两清了。你回家如果需要路费,需要多少可以和我说,算是我好心帮忙,不用还。”
说完这些,峦便自行下了楼梯,背影十分决绝。
祝子绵张了张口,想说:峦,我不用走得这么急,我可以再住段日子的。
可刚叫出一声“峦”,峦就打断了他。
“还有,”峦说,“手机,还我吧。”
祝子绵咬住唇,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想和峦开玩笑,为什么还想和峦演完这一日男友,为什么想和峦像以前一样再相处一段时间再走。
如同他搞不懂,峦为什么这样着急下逐客令。
难道我真就这么招人烦吗?祝子绵眼睛一酸,视野中,峦的背影在阑珊的灯火下,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说】:再忍一章,下一章开始触底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