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峦所说,第二天,祝子绵一睁眼,手铐已经解开,家里空荡荡的。
祝子绵把家里能擦拭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目的也不是要和峦两清,纯粹因为他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种强烈的分离焦虑,只要一停下来,就感觉心慌,心要跳出胸膛的那种慌。
姐姐说:人长大了,都要适应离别,生活就是电影院,不停散场。
祝子绵也接受这个说法,他觉得峦也就是生活里的过客,像所有人一样。
能在一起时,随心所欲,不能在一起时,各自安好。谁离了谁日子不是一样过呢?可这些想法安抚不了他。
他一边忙活着,一边不停看表。表上显示的,于他而言不是时间,而是一种倒计时。
每过一小时,就意味着他能和峦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一小时,这让他有一种被凌迟的难受。
然而更让他难受的是,峦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天一点点地暗了,直到完全漆黑,峦也没有回来。
祝子绵心里委屈,怎么说也是朋友,连一顿践行的饭都没有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门铃响了,可惜,也只是一顿外卖而已,祝子绵还要礼貌地说一声谢谢。
我谢你个鬼!
祝子绵胃口全无,把外卖直接扔进垃圾筒。
他在跑步机上疯狂跑了起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把自己折腾到人事不醒。
天蒙蒙亮,祝子绵被峦晃了起来,像从前每一个上班的日子一样。
这让祝子绵有些恍惚,好像情人节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没有什么跨时空来电,父亲也没有来找他,他还是住在峦家里的一个小清洁工。每天辛苦工作,挣他的租金还有一日三餐。
他的心在这样的恍惚中,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庆幸,想说:还好只是一个梦。
可惜,这恍惚还没热起来,峦就用不同平常的表情叫醒了他,同时叫醒他的,还有一句冷冰冰的话:“最后一天上班了,别迟到,有始有终。和你们后勤经理交接了工作,就直接回家吧。”
仅此而已,峦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仅如此,祝子绵数次想要开口,都被峦又冷又硬的神情挡了回去。
直到开车把祝子绵送到往常的地方,峦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下了车的祝子绵,还酝酿着要不要主动礼节性地告个别,峦已经一脚油门走了,留下他像极了一只被遗弃的猫。
祝子绵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峦的车消失在十字路口。有些搞不懂:明明峦有讨人喜欢的一面,也有讨人厌的一面,为什么非要在两个人的最后留这么讨人厌的一面给他呢?
这个疑惑让祝子绵视线变得模糊,他抽了抽唇角,把眼泪忍住,一步一停地朝公司大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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峦开着车,来到离公司三公里左右的一个停车场。以前每次送完绵,他都会来到这里补个回笼觉。只是今天他睡不着。
他拿出绵的那部手机,手抖了一下。好像手机上,还有绵掌心的余温,烫伤了他。
但也是最后的温度了。之所以,他要回这部手机,就是害怕自己忍不住去定位绵,寻找绵,要断就断到干干净净。峦极度理性地处理着他与绵的事。
他按亮屏幕,锁屏界面依然是那几个字,难过向左,不难过向右。
真是讽刺。
那天夜里,当把这个图设置为锁屏图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还有问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他自嘲地干笑了两声,选择了向左。手机很快黑了下来,映出他整夜无眠的一张脸。
日头越来越高,整个城市苏醒了。
峦和助理交待了些工作,便驱车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酒吧。
他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龙舌兰,配着盐将苦酒一饮而尽,又咬了一口柠檬的酸。几种他不喜欢的味道从喉到胃一阵肆虐,反而让他的心好受了一点。
隔了一会儿,好像药劲儿过了,他又点了一杯龙舌兰,想再麻醉一次。
可是酒杯要拿起的瞬间,被一个人牢牢按了回去。
峦歪过头,微眯着眼,毫无意外地打了个招呼:“苍,你来了。”
苍夺过那杯龙舌兰,丢到了一边。吩咐吧台给峦上一杯鲜榨果汁。
峦没有拒绝,用手支着头,带着微醺的酒意看着苍,喃喃说话好像梦呓。
“苍,我想结婚了。”
苍听了,没什么太大反应,给自己要了一杯啤酒,随意喝了一口。淡淡地说:“怎么?他答应你了?”
峦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疯疯颠颠地笑了两声,稳住后,才认真地说:“跟你。”
苍依然看不出什么反应,好像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他又随意喝了一口啤酒,“这么快就放弃了?”
峦疲惫地扯出一丝苦笑,“他不爱我,是我误会了。”
苍嫌弃地嗤了一声,耸了耸肩,“那就想办法让他爱上你啊?你玩了这么多轮爱情游戏,这不是你擅长的吗?”
峦垂下头,像是对自己的过去羞于启齿。
就像苍说的,实验过一轮又一轮的爱情游戏,他早不是懵懵懂懂,涉世未深的年纪。
他能让那些人对他欲罢不能,能让那些人为他痛到殉情,靠的可不单是一张脸。
他太懂什么叫藕断丝连,什么叫欲擒故纵,什么叫隐性暧昧,什么叫极致拉扯。
他的引诱总是散漫而随性,但总是切中要害。
和海王比起来,他不猎艳,不上床,而是把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上,猎取人心。
当对方爱他爱到想占为己有的时候,再无辜地将对方一脚踢开,是生是死,悉听尊便。
说到底,峦在爱情上是胡闹的,是淡漠的,甚至是不善良的。
换言之,他并没有真的喜欢过谁,追求过谁,也从不会被谁伤害。
但绵不一样,绵轻飘飘的一句“回家结婚”,就已经把他伤到窒息。
峦不得不承认,他是怕了,怂了。他害怕他留下绵,非但没能让绵爱上自己,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与其等到那时候长痛,不知现在快刀立斩,求个短痛。
苍坐在一旁,斜着眉眼把峦的沉默尽收眼底。
“看来,这次是玩砸了,人家还没情根深种,你先城池失守了。”
峦不否认,无奈地干笑数声,“报应吧!就像你说的,我们做的祸害,迟早会报应在我们自己身上。”
苍有些懂了,“你是觉得,他迟早会离开你,怕失去,就干脆不去争取?”
峦无力地点了下头,“是我以为错了,绵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有很好的家世,还有很好的婚姻等着他。我想,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那就成全他吧。”
“真难得。”苍揶揄,“在你的爱情游戏里,头一次见你希望对方过得比你好。”
“他,不是游戏。”峦一字一顿地纠正,带着明显的愤怒。
苍尬笑着耸耸肩,举起啤酒在峦面前晃了一下,喝下一大口,表示说错话,饮酒自罚。
罚过后,他依然不甘心,“真就这么放手了?”
峦坚定地点点头,“就这样吧,我玩够了。我们结婚吧。”
苍沮丧地叹出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杯啤酒一口喝尽。
峦看着苍的反应,有点困惑,还有点生气,“怎么?不想和我结婚了?”
苍摇摇头,一身挫败感,“不是。我说过,我和你的婚姻改不了的。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和别人结婚。只是——”
苍顿了顿,向后伸了个懒腰,懊恼地扁了下唇,“头一次碰到这么有趣的猎物,就这么放走了,挺可惜的。”
峦白了苍一眼,“真说猎物,也是我的猎物。跟你什么关系啊?不用在这儿替我惋惜。”
苍机械地点点头,拿自己的空杯子和峦的果汁碰了一下,“好,那就祝你这个失恋的人快点走出来。别在跟我结婚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别人。”
峦顺便倒了一半果汁在苍的杯子里,举起杯不着感情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惆怅地喝起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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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两人喝到快12点,该找个地方吃午饭了。
这时峦的电话响了起来,峦看着手机屏,由着铃响半晌不接,神色很是不耐烦。
苍扫了一眼,看见是峦的助理打来的电话,“接啊。工作是治疗失恋的良药,让自己忙一点,绝对好过你在这里借酒消愁。”
峦沉吟了片刻,觉得苍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接起电话,“有急事?”
助理:“是这样,董事长。有件事策划部那边想和董事长报备一下。”
“什么事?”
“关于楠辞退的事。本来按董事长的意思,楠应该已经辞退的。不过今天楠来公司,给他那套卡牌桌游写了一份全新的玩法策划。策划部觉得还不错,所以想再给楠一次机会,不知道董事长——”
峦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眉头紧锁,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交待:“把他的策划案发来,我看一下。”
助理早有准备,挂了电话就把策划案发了来。
峦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眼神越来越冰冷,冷得就像刀子一样。
不出所料,楠的最新策划案,正是绵灵机一动想出的玩法。
峦划出一个个工作群,点开了策划组。有些事,他要当众问一问楠。
而此时的楠,正和祝子绵一起,吃着他们最后的楼梯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