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见萧练的反应这么大,南北不禁更拘谨了。

  他原本就觉得买泡澡的浴桶这种事是非常私密的,以至于方才说完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

  萧练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已经恢复了淡定,状作整理身后软枕的样子,随口说道:“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凉,冲澡确实不如泡澡安逸。”

  听到这个回答,南北的面色才自在了些,点点头,应道:“对,平日里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可以泡泡,对身子的恢复有好处。”

  萧练朝他笑笑:“多谢。”

  南北的视线在他唇角的笑意上徘徊了几个来回,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根又是一红,慌忙避开视线。

  “其实我算了算,这个浴桶还是比较便宜的,”担心萧练会觉得他浪费钱,南北便解释了一下,“单人的木桶是六十文,双人的却只要八十文,我想着多了这么多的木料,还是八十文的划算些,所以就……”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这种事情似乎没有必要对萧练细细叙述一遍。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总要有始有终,南北只得咽了下口水,把话说完,“……买了个双人的。”

  萧练轻轻吸了口气。

  他似乎知道了刚刚南北的耳根骤然变得绯红的原因了。

  “我去把浴桶挪到浴间,得先刷一刷再用。”南北伸手逗弄了一下蹲在萧练手边的胖狗崽儿,继续道,“下午我要去镇子上一趟,你可有想吃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自从睁开眼睛后,途途的性子更加欢脱了,总喜欢张牙舞爪地扑他和萧练的手指,偏偏总是重心不稳地把自己摔成狗啃泥。

  “哦呜……”狗崽儿不满地蹬动着四只小粗腿儿,非要南北将它捞起来抱在怀里安抚才肯不再哼哼唧唧。

  南北眼中的笑意好看极了,萧练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才移开目光,淡声道:“除了你做的饭菜,我并无其他想吃的东西。”

  他对街市上的吃食从来都不感兴趣,对南北说这话也确实是真情实感。

  可毕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北的心仿佛被人轻轻地攥了一把,往外走的时候,还险些撞到了门框。

  干锅虾既做过了一次,再做起来也就不难了,南北坐在灶膛边的小凳子上清理着虾子,时不时看一眼火势,生怕错过好的下锅时机。

  他已经清理好了百十来只虾子,现在手上在弄的,是想要晚上做给萧练吃的,因此和锅上的火候时间并不冲突。

  萧练在屋里浅眠,南北担心途途会吵到他,便将它给带了出来,放在碰不到火的地方任它去玩。

  途途的毛差不多已经长全了,踉踉跄跄地贴着墙根往前拱的时候,软乎乎的小身子简直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南北笑吟吟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忙起了手中的活计。

  他得赶在午饭前到镇子上,过往的行人若是有饿着肚子的,或许会更喜欢他做的虾子也说不定呢。

  突然,不知爬到了什么地方的途途惨叫了一声:“哦呜——哦呜!!!”

  南北慌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肉墩墩的狗崽儿连滚带爬地从灶膛边逃了出来,边逃边撕心裂肺地嗷呜个不停。

  它倒不傻不吃亏,离火还有一尺多远呢,就知道大声叫唤着求助主人了。

  南北紧忙将它捞起来看了一眼,伤倒是一点都没伤到,只是额前的小白毛被火舌燎得黢黑,仿佛凭空多了两条呈“八”字状的眉毛,属实滑稽极了。

  虽然心疼得不行,但南北还是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他用指尖点点途途湿乎乎的小鼻子:“以后可涨了记性?”

  这么小的狗崽儿自然是听不懂人话的,只一味地扭动着肉墩墩的小身子往南北的怀里头钻,似乎真的吓得不轻。

  “途途怎么了?”屋里头传来萧练的关切声。

  南北扬起头回了一句:“被烟熏了一下,没燎到肉,没事。”

  萧练这才放下心来。

  南北很久没来镇子上卖东西了,今日背着背篓、里面装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木桶,自己独自前来,于他而言还有些紧张。

  他照常走到了往日卖菌子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人占了,于是便继续往街市里头走,慢慢寻着可以供他落脚并放下背篓的位置。

  今日天色不佳,许多人都在家里做活,并未带着东西来集市上贩卖,所以路两旁不若往日热闹,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让南北很容易就寻到了一个颇为合适的摊位,得以卸下了背后的重物。

  “后生,你这卖的是什么吃食?”

  旁边摊位的中年商贩最先闻到了香味,忍不住问南北道。

  “是干锅虾子。”南北掀开木桶盖子,一阵喷香扑鼻的热气瞬间涌了出来。

  他的眼睛被熏得微眯了一下,转头看向中年商贩,“大哥可吃过饭了?”

  南北刚一到这儿,就发现中年商贩跟周围几个摊位的小贩相处得极是融洽,就连衙役从旁边过去,也跟他打了招呼,心里寻思着若是他点头首肯了干锅虾子的味道,自己的销路也就打开了。

  他对自己做的东西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就算不要钱给这大哥吃几只,待他尝出好吃来了,能引得周围饿着肚子的小贩来买,也算是值得的。

  中年商贩听出了南北话里的意思,闻言还有点抹不开面儿,状作为难的样子:“不好吧小兄弟,你这也是辛辛苦苦做的,这样吧,给我来一碗尝尝,多少钱我照付。”

  南北早就麻利地盛出了一碗虾子,双手递了过去,脸上挂着和和气气的笑容:“相识一场,大哥尽管吃就是了,权当我交了您这个朋友。”

  他本就生得赏心悦目,此时一笑起来,连经过中年商贩摊位前的两个哥儿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北的脸看,末了,粉润的颊边还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俊郎君,你这虾子是怎么卖的呀?”胆子大些的哥儿开了口,眼神在南北的脸上和身上不住乱飘。

  南北头一次卖这种东西,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价,来的路上想起宋茗深曾对何欢说过,镇子上的麻辣面涨了价,一碗要卖到八文钱,虽然贵,但始终有很多人赏脸去店里排着队吃。

  一个小碗里头大概能装六七只浇满酱汁的虾子,拌着一大碗糙米饭,把碗里鲜甜咸香的酱汁倒上去,美美地吃个七八分饱是没什么问题的,若认真计较起饱饿来,竟比麻辣面还要饱腹,撑的时间也更久些。

  做虾子的调料都是何欢往日闲来无事在山里溜达着采来玩儿的,这样一算,本钱就低了很多。

  虾子是南北自己下水摸的,除了受冻些和花心思之外,他只弄破了一个竹篓,所以投入的本钱相对来讲也不是很多,因此这木桶里的吃食,只要能卖出去,他就是赚的,但米饭是花钱买的,总要好好算算才行。

  南北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来之前何欢给他的建议售卖价:“十文钱,一碗虾子一碗糙米饭。”

  他这个虾子跟麻辣面相比虽是荤的,可不知为何,虾子似乎并不受大家的喜爱,因此价钱和猪肉是比不了的。

  “小郎君的价格倒公道,帮我装一碗吧,我带回去给我爹尝尝。”哥儿听完价钱还算满意。

  南北忙应了一声,装完后,又拿起勺子给他浇了些汤汁。

  好在这哥儿的家就在附近,南北也不用他多交两文钱的押金来抵碗钱,只让他带到家里之后再送回来就好。

  哥儿们停在南北面前细细询问的举动,倒吸引了几个书生的注意,也跟着一块儿凑了过来,探头打量着南北身前飘出阵阵香气的木桶。

  一个嘴角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书生不屑地“嘁”了一声:“臭鱼烂虾有什么好吃的,走,我们照旧去吃阳春面。”

  “可是真的很香啊友仁兄,要不我们尝尝吧。”

  “虾兵蟹将,不过蝼蚁,我等读书人怎可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小胡子书生不顾同窗的挽留,径自扬长而去。

  “放你的狗屁,酸书生,一天到晚就知道说酸话。”

  中年商贩吃了南北的虾子,自是听不得有人说他小兄弟的不好,朝着小胡子书生的背影就啐了一口。

  他生得高大,小胡子书生明明听见了,却只是继续灰溜溜地往前走,哪里敢回头顶嘴。

  一旁的南北并未将这些故作清高的话听进耳朵里,他忙着用小碗给主顾盛虾子还来不及呢。

  “小郎君,再给我装一碗吧,给我多加些酱汁,淋在饭上好生鲜香。”

  “后生,给我装两碗满当当的虾子,只要一碗饭,我家里有馒头,十五文成不成?”

  听见有人想要便宜些,中年商贩立刻挺直了胸膛,帮南北说话:“老爷子,我兄弟一碗才只卖十文钱,根本不赚钱,就莫要再讨价还价了,您瞧这都供不上卖呢。”

  有了中年商贩站在旁边大壮声势,南北的虾子卖得更快了,还不到大半个时辰,桶里的酱汁就见了底。

  正是午饭的时辰,酒楼里人群熙攘,去得晚些的根本没有座位。

  几个书生在常去的酒楼门口溜了两遭,瞧清楚里面的火爆生意后,不约而同地转回身子往南北的摊位走去。

  南北看着面前的几人,伸手指指空空如也的木桶,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啊几位,今日的虾子卖光了。”

  小桶里还剩了两碗米饭,想着家中的锅上还有新蒸的饼子,南北便将饭递给了中年商贩:“多谢大哥的照顾了,等我改日做了新的菜式,再送给大哥尝尝鲜。”

  听见这话,中年商贩哪里能不开心,闻言立刻拍拍南北的肩膀:“我日日都在此地,小兄弟你的摊位不大,往后没处做生意的时候,站我旁边就成!”

  南北感激地向他道了谢,背着背篓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日是他头一回来街市上卖虾子,担心没人喜欢,所以只做了百余只,想着就算是卖不出去,带回去也能跟萧练和何欢分着吃了,没想到竟会卖得一个都不剩,钱袋里的铜板几乎要坠得他直不起腰来了。

  南北乐意把铜板的重量想得夸张些,这样一来,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腰缠万贯的错觉。

  百余只虾卖了十七八碗,一碗十文钱,他到镇上这一个多时辰,居然就赚了将近二百文钱!

  ……离腰缠万贯也不远了嘛!南北在心中喜滋滋地想着。

  和煦的山风吹在脸上,清清凉凉的,让归途中的人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学着留心路两旁的漂亮景致。

  有淡紫色的小野花从草丛里钻出来,小小一朵,煞是可爱。

  南北抿抿嘴唇。

  等到萧练的眼睛好了,一定要带他来这里散步,看看巍峨的乐居山,尝尝清甜的普溪水。

  快走到村口河边的时候,南北突然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涌,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时常会有这种难以形容的窒闷感。

  南北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感觉好转些了,才又迈开步子往前走。

  可还没等他抓稳背篓上的绳子,喉头便迅速涌上了一阵猩甜。

  跟着,他的双腿没来由地一阵发软,整个人脱力般地摔跪在了地上,脸色变得苍白不已,紧接着——

  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