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其他无罪释放的贡士,回到住处,发现住处只有七零八落几个学子。一打听,原来都聚集到宫门口了。

  经此一遭,害怕再无缘无故被大理寺带走,没来得及换洗,各考生就匆匆往宫门赶去。

  宫门口,除了闹事的考生,还有若干看热闹的百姓,将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冯为先等人匆匆赶到,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京城百姓挡在外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去,只听内圈的学子们正慷慨陈词。

  “诸位,在下今年三十又五,十五岁下场一试即中,一路畅通无阻考上举人,之后沉心进学近二十年,今科遭遇此事无辜落榜,胸中实在不平!”

  言语中虽然并未提到沈之洲的名字,可话里话外都在说沈之洲才不配位,内涵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没道理连中五元。

  人就是这样,可以轻而易举质疑诋毁别人,却不能直视自己比不上别人的事实。说话的考生只知他读书是头悬梁、锥刺股,是数十年如一日,隐去屡试不第的过程,张嘴就把自己放在不世之材的位置。

  然而这话一出,很快得到众人附和。

  “我等自幼寒窗苦读,哪里就比不过一个小哥儿?今上圣明,还望给四海寒窗苦读的学子一个公道!”

  “就是!但凡在座各位出生于高官显贵之家,今科必然不止取得亚元成绩!”

  说着说着,有人将矛头対准何晏清。来讨公道的学子虽然激动,却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众人纷纷噤声,不接这话。

  虽然他针対的只有何晏清的身份,可却明晃晃站在了官僚的対立面,得罪的可不止是户部尚书。在场众人无不抱着升官发财的念头,若是因此遭了潜在的未来上司的记恨,恐怕青云之路便不那么顺畅了。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起了别的话头。

  于是矛头又対准了无权无势的沈之洲。

  “你们自然比不上沈会元!”

  听了这么久,矩州学子早已愤怒不已,见冯为先带头反驳,也七嘴八舌维护起沈之洲来。然而不等他们一一回击,一阵突兀的大笑声打断了宫门口的争论。

  “在下先向各位举人老爷赔罪了,我不禁逗,实在没忍住才笑出了声儿。”

  只见一袭锦衣的阮征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知何时来到人群外围,看样子是刚从皇宫出来。

  阮征吊儿郎当的表情和不伦不类的言语,半点赔礼道歉的意思都没表达出来,高昂着下颌,明晃晃不把众人看在眼里的模样。

  围观众人虽不是全都认识阮征,可看他从宫里出来,周身的气度也贵不可言,就是心里不舒服也不敢说什么。而曾在来香酒馆见过阮征,知道他的来头,并且被他怼了个哑口无言的几个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四周静默下来,无人敢接话头儿,阮征也不在意,自顾自扬起调子,“我看这沈状元多半真买题了。”

  话音一落,方才安静下来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有不可置信的,有愤世嫉俗的,自然也有怒不可遏的。当然这愤怒的是矩州举子。

  这人说话好生可恶,空口白牙就想毁了沈会元一身功名,原先还当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站在那群宵小那边的!

  冯为先等人正要口诛笔伐,阮征又作出一副费解的样子,“不然沈会元一个小哥儿,我觉着识字都困难,怎的还能比得过各位名师的得意门生呢?那可不就教天下人耻笑了嘛!”

  于是众人回过味儿来了,小侯爷这是拐着弯骂人呢。

  “阿征,别给护国公和王叔惹麻烦。”

  阮征骂得正来劲儿,忽然被马车里的人出言制止,众人这才注意到阮征马后跟着的马车。冷不丁注意到才发现,这马车的规格只比天子低一等,不正是当今太子的车架?

  无奈,尚不尽兴的阮征,只得不情不愿地吞回满肚子骂人话,打马走在太子车架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通过忽然空出来的官道。

  阮征一走,几波人便又剑拔弩张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辩驳起来。

  不等争论出什么结果,宫里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并不驱赶众人,而是在宫墙上动作一番,将什么东西张贴了上去。张贴完一张,又是同样规格的几张向两边贴去。

  等宫人顺着城墙张贴出去一段距离,宫门口的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墙上的东西。

  “这是沈会元的答卷!”

  有矩州举子挤在前面的,只看了一眼,就扬声朝外围众人报信。

  科举答卷在考官阅卷之前,都会有专人将之誊抄一遍,而宫人张贴出来的却是原卷。

  “这是何小姐的答卷!”

  “这是俞进的!”

  众人便明白,今上怕是听说了宫门前举子们的荒唐言行,又不忍直接下令将众人轰走,便特许张贴有争议的考生答卷,用以服众。

  “别挤别挤,我替诸位念!”外围的举子不管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都着急地往里挤,挤得里面的人也苦不堪言。

  “臣対......”

  有人大声朗诵沈之洲的文章,沈之洲之后,是何晏清、俞进、陈书华、吴为......越往下念听的人越是惊奇,越是自惭形秽,越是无地自容。

  前几人文采就在伯仲之间,虽也有高下之分,那也可以忽略不计。但沈之洲的文章明显比其余众人更加务实,谈民生、说教育、讲战事,无所不谈。但凡有所涉及,没有不头头是道、言之有物的,文末更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之法、优化之道。

  这个会元,他沈之洲当之无愧——听完沈之洲的文章,一干学子心里都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仅是沈之洲,名次靠前的贡士,都实至名归,大理寺的那一遭,实在是无妄之灾。

  众人一一看完一百余名贡士的答卷,有的拉着人品读,有的已经开始相互结交起来,自然,沈之洲答卷前聚集的人是最多的。读着读着,众人发现张贴的不止争议考卷,凡是今科参加会试的考生,答卷全部张贴了出来,浩浩荡荡恨不得绕皇城一周。

  “那位三十五岁的仁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声喊道,“在下可有这个荣幸拜读仁兄的大作?若是有什么冤屈,差什么公道,也好趁现在讨回来!”

  有听见这话的,都哄堂大笑起来。

  先前高声骂人的那位脸色青黑,趁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混在离开的百姓里离开了。

  闹哄哄的人群中,有一人从头到尾驻足在沈之洲的答卷前,来往的人换了几茬,他还定定地站在那处,一遍又一遍、逐字逐句地看着沈之洲的答卷。

  在又一茬人离开后,这人终于动了,却不是像别人那样去品读别的答卷,而是径直转身离开,隐没在错综复杂的青石街道中。

  却说沈之洲简单吃了迟来的早食,便回房补眠去了。沈之洲在大理寺,宋清不安心,也睡不着,守着两小只看了一晚上;这会儿人没事了,困意就上来了,跟在沈之洲后面也回了房。

  两位爹都睡午觉,崽崽黏着沈之洲在床上玩,没一会儿就钻进沈之洲怀里,跟着打起了小呼噜。偌大的家就只剩陆行川一个人清醒着,拿个小马扎往院子里一坐,便开始做夫子留的作业了。

  因着一家人来京城的这一趟注定时间不会短,宋清给西花厅的学生们布置了作业。作业比较难,陆行川的作业前几日死了,正琢磨着重新做呢。

  于是等吴为一路打听,找到一家人居住的小院时,敲了门,来开门的却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男孩。看小男孩这年纪,怎么着也有七八岁了,沈会元不过二十出头,应当没有这么大的孩子吧?

  吴为尝试跟小男孩沟通,好在小男孩听得懂话,一听他找沈会元便把他迎进去了。虽然他看着小男孩完了两刻钟的泥巴,好歹没找错人家。

  宋清先睡醒,见有人找沈之洲,便去将人叫醒了。

  沈之洲简单洗漱一下出来,吴为看见他,便拱手深深行了个揖礼,“吴为此番前来,是向沈会元赔礼道歉的,还望沈会元大人不记小人过,勿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

  沈之洲听得一脸迷惑,若不是吴为自报姓名,他都想不起来这人是会试第五名,哪里知道他为何向他道歉?

  他不记得,宋清倒是记得清楚,耳语一阵,沈之洲才想起来,更是不知所谓。会试放榜那日,任求远就和吴为一桌,看起来像是以吴为为首的。

  不管是当时的言语轻慢,还是之后的舞弊一案,吴为并未参与其中,甚至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若他是为这个道歉,倒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

  见沈之洲不以为意,吴为当真没有颜面见人,坚持道:“沈会元大度,但吴为不可因此当做无事发生,这厢向沈会元赔罪了。”

  说罢,吴为这才告别离开。

  沈之洲看着吴为离开的背影,好笑地朝身边的宋清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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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坐了几小时车去茶企实习,茶企管饭,13硬菜+1汤+1果盘,艾玛好香!

  为茶企举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