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日早晨,接连下了四五天的细雨停了,太阳也从地平线爬上来,将蔚蓝的天幕拉上天空。

  沈之洲带着小豆子出城的时候,城外刚翻耕过的田地里已经有农户在劳作。

  往年下地没这般早的,不过今年早官府换了土豆,便早早种下去了。

  先前宋清在县里的时候,已经安排好年前让农户把土豆种下去。只是年前又下了场雪,看着好似比往年冷些,农户心里没底,便都推到年后再种。

  只有白溪村众人是按时种下去的。因着宋清不在家,王兴义、张升二人还张罗着请了村里人,连着他家的土豆也一并翻种下去。半个多月过去,别家才刚开始种,他们家的土豆已经开始发芽了。

  商队已经在回程了。前几日到巫州的时候,宋清专门让脚程快的信差到泞阳县报过信。沈之洲收到信,算了算信差和商队的速度,今日便来城门口等着了。

  今日县衙的孩子们休沐,他便连小豆子也领来了。

  这会儿虽是还有些寒气,但两人身上穿得多,手上也各自抱着个手暖,倒是不觉着冷。

  等了没多久,还真商队等来了。

  宋清本来骑着马和范理走在前面,远远瞧见城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认出大的那个是沈之洲,马鞭一扬,便策马来到沈之洲身前。

  翻身下马,宋清本想教训人两句,看见沈之洲面上盈盈的笑意就哑火了,到口的训斥也变了味道,“等多久了?天还冷着出来做什么?都到城门口了,要不了几刻钟就到家。”

  沈之洲将暖洋洋的手从手暖中拿出来,抓住宋清检查他衣服的大手,“穿得厚着呢——我要是不来等着你,都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几个月,还倒过来跟我生分了?”

  别说宋清还真有些手足无措。沈之洲脸上肉少了点,穿得厚,身前还抱着手暖遮住些,但身子看上去笨重了,可不就让人小心起来?

  “放回去暖着。”宋清把沈之洲的手塞回手暖里面,“啵”一下往人脑门上亲了口,“生不生分?”

  “做什么呢?当爹的人了!”口上虽是这样说,脸颊上的酒窝已经挡都挡不住了。

  宋清咧着嘴笑,顺手将小豆子抱了起来,“怎么还把小豆子带来了?”

  被裹成球的小豆子忽然离地这么高,连忙双手搂住宋夫子的脖子,圆嘟嘟的小脸上却没有害怕,抿着嘴瞧两位夫子。

  沈之洲笑意淡了些,却也没多说别的,只道:“今日休沐,左右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便一道来等你。对了,小豆子现在可不叫小豆子了,叫陆行川。”

  宋清挑挑眉,问道:“什么时候起了个学名?”

  “腊月二十八,我和孙县令一道起的。”

  年前小水他阿爹想着孩子这名字不像读书人的,就提了一挂肉去找沈之洲,请孩子的夫子给起个名字。

  衙门里的姑娘小哥儿现在都有了工作,就在官家的织布坊里织布,有些心灵手巧的还和孙淑一她娘学了刺绣。

  这些活儿不算很累,工钱也还算高,做几个月已经攒下了一笔钱,想必再有几个年头就能自己在县里买个小院了,到时候自己搬出去住,总是自在些。

  不过给沈之洲送的腊肉他没收,只说自己算不得正经夫子,就是要送也得等宋清回来了再说。

  不过他也给小水起了学名,就叫于惜流。就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换个名字也好。

  后来这事儿给其他孩子听了去,便都闹着也想要新名字。

  不知为何,明明他才是成日板着脸的,宋清一天到晚都是笑模样,学生们偏生更敬畏宋清,不怕他。

  拗不过一群孩子,可要一下给这么多孩子起名儿也不是易事,他就找了孙淑一一道起。衙门腊月二十七号就放了年假,要正月初四才上值。孙淑一正好闲着没事儿做,就答应了。

  “让我猜猜,小豆子叫行川,那小山是不是叫方山止?还是叫方止山?”

  沈之洲捂着嘴笑,“叫方山止。”

  川行山止,行不可阻,坚不可摧。

  小山爱吃糕点,见着糕点就走不动道,得让他意志力坚定点。

  “小袋子叫点雪。是不是有点女气了?”沈之洲又说。

  “唐点雪?不错,让这小子开开窍。女气就女气了,就当贱名好养活!”一句话,逗得沈之洲忍不住咯咯笑,小豆子也拿小手捂着嘴,悄摸看着听着两位夫子对话。

  说话的功夫,商队已经走到城门口了。

  “小宋老板,你先和沈夫子回去吧,东西我们帮你送过去。”一路上范理都是和宋清住一间房,宋清写家书的场景也见过不下二十次,自然知道现下正是夫夫俩浓情蜜意的时候。

  宋清也不推辞,高声朝商队众人道谢:“那就有劳各位老板了。”

  “有什么好麻烦的?”马老板娘脸上笑出了一层层褶子,“小宋老板快回去吧,就是你不说我都亲自把沈夫子的东西送到你府上!”

  各家都是卖完了货物、轻装回来的,只有宋清,还买了整整一马车东西,商队的人都知道是给他夫郎买的,于是这会儿也露出大方的笑来。

  客气几句,宋清就牵着沈之洲,抱着小豆子先进城了。

  商队东西不多,零零碎碎加起来却也不少,加上人多,可不就走得慢了吗?

  到了城里租的院子,刚一进屋沈之洲就问:“走商可还顺利?”

  方才粗略一看,商队众人面上都高高兴兴的,那应该就是家家都满意了。

  “再没有这么顺利的了。”宋清放下小豆子,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火苗一下旺盛起来,本就暖和的屋子更暖和了。

  接过沈之洲递过来的柿饼,宋清边吃着边将在江州发生的事情讲给沈之洲听。期间想到沿途的趣事儿了也提一嘴,纸短情长,短短的家书写不尽绵绵情意。

  夫夫俩才说了一会儿话,只见小豆子已经点着脑袋昏昏欲睡了。沈之洲便让他先去屋里睡个午觉,一会儿再叫他起来吃中饭。

  小豆子乖乖点点头,就迈着小短腿往里屋去了。

  等小豆子睡下,估摸着已经睡熟了,沈之洲才小声对宋清说:“小豆子的爷爷冬至后面两天走了,以后跟着我们俩过,可以吗?”

  老人家本来身体就不好,是强弩之末,冬日天寒,虽有县衙提供的新房,断没有往年那样难捱,到底还是年纪大了。

  小豆子他爹陆二狗被判了死刑,在几个月的劳役后,已经于秋后押送到矩州斩首。老人家一去,小豆子就没了别的亲戚,不像其他学生那样还有兄弟叔伯的。

  因着沈之洲有孩子,舅娘不让他接触丧事,老人家的丧事都是乔雪儿和周嫂她们几人跟着操办的。

  小豆子才不到六岁,一个人没法活。周嫂她们能帮着操办丧事,却管不了小豆子,沈之洲就把小豆子领回家了。

  这会儿两人已经生活在一起快两个月了。

  沉吟片刻,宋清回道:“跟我俩过也行,家里多个人也热闹。”

  这事儿就到这儿,宋清又提起别的话题,“今日十五,阿淇不过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别的地儿是要举办灯会的,可以前穷,从没办过。不过大大小小也是个节日,矩州地界的百姓都会过。

  这日家家户户都吃不得荤腥,要茹素,尤其要吃白水煮青菜豆腐,所以今日的青菜豆腐是卖得最贵的时候。

  “估计一会儿就来了,大门的钥匙他有,我俩出去买青菜?”

  自从宋清一走,沈之淇也不让他阿哥去接他了,路都走熟了,而且租的院子就在县里,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他阿哥去接他的话他还真不放心。

  “成。”宋清应了一声,放轻手脚去屋里换了身衣裳,便带着沈之洲往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