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沿着露出的翡翠一角打磨原石，之后大略估计了翡翠的大小形状，便从另一头的三分之一处来了一刀，无事发生。
目不转睛的众人默默放下高悬的心脏，既有希望落空的惘然，又有意料之内的自得。
牛皮绳挪近几分，约莫到了原石中线处——一刀。
无事发生。
旁人不自觉踮起的脚后跟也放了回去。果然，买这什么原石的都是冤大头。
原石抛光到这里，似乎已经没了悬念。范理揪紧的心也落回原位，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不自觉开始思考马家这一堆原石到底要怎么办。
等到老师傅剖完一整个原石，得到鸟蛋大小的浅阳绿色翡翠，旁观的江州老师傅给估了个价钱：“五两银子上下。”
这翡翠水种不好，颜色也淡，其中还有杂乱的棉絮，五两银子已经是能给到的最高价。
话一出，台下的看客们当即唏嘘一声，这可是亏了五两银子！
江南富庶，但五两银子在普通百姓家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经此，有些看够热闹的已经想要离去了。
“麻烦师傅给我看看这块原石。”
宋清声音不大不小但中气十足，动了离开念头的百姓们又驻足观看。那人都亏五两银子了，怎的还有人不长教训？
台上伙计看见宋清要了一块最便宜的原石，当即朝台下的清倌人打了个手势。一位面若桃花似开未开、亭亭袅袅的姑娘走上台来，将范理的翡翠打包，又将宋清刚选中的原石送到老师傅面前。
两位老师傅还是走程序一般大略看过原石，然后一人监察一人动手，再次重复先前的步骤。
“这是一两银子买了个石头吧？”台下没了刚才紧张肃穆，窃窃私语起来。
“那可不？方才那块石头好歹还有翡翠露出来，这个可是什么也没有！”
宋清选的这块原石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长宽可能有巴掌大，但看起来平平无奇，和路边或是茅厕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随着老师傅的动作，原石逐渐露出一点真容。
“诶好像还真有点东西？”
有略懂皮毛的扫了一眼，只见牛皮绳下显露一点暗褐色，当即摇摇头，“唉，没什么用！这翡翠得要绿，越绿越好，像什么阳俏绿、艳绿才叫好哩！这个啊，看起来是个杂色。”
这个道理台上两位老师傅自然知道，于是都不自觉摇摇头，台下众人见状，更是肯定宋清吃了大亏。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位老师傅的眼睛越瞪越大，只差没把眼珠子拿出来看了。
马家的老师傅停下动作，两手在前襟上擦擦冒出来的汗，瞧了宋清范理二人一眼，转头对伙计说：“去把老板娘请来。”
江州玉行的老师傅也朝台下使了眼色，看客中立刻有人无声地离开人群，一转眼身影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伙计在马家干的时间不短，仔细看了老师傅面前的原石，一刻也不敢多加耽搁，亲自跑下了台，去后面请马老板娘了。
有些赌徒赌/博成性，不管输了多少身家，坚定地认为自己会翻盘、会暴富，凡是与“赌”沾边的事情，都认为女子小哥儿晦气得很。
赌石虽然算不上赌/博，赌的心理却是差不多的。避免有人找麻烦，马老板娘就待在后台没露面，有人实时转述台上情况。这会儿局势不大一样，伙计等不及人通传，自己去后面请人了。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抛光的老师傅停了手，控场的伙计也不见了，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情况。
好在没多久，伙计和老板娘就火急火燎出来了。
老师傅不知在老板娘耳边说了些什么，老板娘一会儿看看抛光不到二分之一的原石，一会儿看看台下的宋清，满脸不可置信。
宋清不是很懂翡翠，一开始看见原石里面不是绿色，而是鲜艳透亮的红褐色，只道是自己花一两银子挑了块杂色原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疼。
不过这下看台上众人反应，就是再不懂也该知道：他似乎好像也许手气相当不错？
“看得出什么吗？”
范理人在台下，上半个身子已经伸到了台上，毫无风度可言，只差长袍一掀就爬上台子了。被宋清拍了拍肩膀，才恍恍惚惚回头瞧着宋清。
“小宋老板，你......怕不是个行家？”
宋清斟酌斟酌语气，不大确定地道：“不是。或许我就是随手挑了块原石？”
“不可能啊。”范理正了正身子，一脸怀疑地看了看台上，又拿出清倌人方才交给他的翡翠，“不应该啊！”
见宋清一脸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样子，范理边揣好翡翠，便凑过去解释道：“你那个估摸着是块红翡。”而且是质地上乘的鸡冠色！
“约莫三年前吧，京城最大的玉石铺子——白玉堂，得了一块这么大的红翡，”范理大拇指抵在小拇指第一个关节处比了比，“你知道卖多少钱吗？”
宋清摇摇头。
“一千八百两纹银！”高兴得白玉堂老板差点没把铺子名字改为红玉堂。
饶是宋清也震惊了，他猜到很贵，但是万万没猜到是这个价钱。再看他那个原石，抛光不到二分之一，露出来的红翡已经有两节手指大小了。
范理感慨地摇着脑袋，啧啧道：“万翠易得，一翡难求！这回马老板娘可亏了。”
红翡翠绿、红翡翠绿，绿翡翠的极色是帝王绿，属于百年难得一见。而鸡冠红的红翡，其价格与帝王绿翡翠相差无几。而且红色祥瑞，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一不是红翡的受众。
两人说话的功夫，台上的老师傅已经再次开始动作。老板娘在边上看着，抛光越往下进行，老板娘脸上的表情越是肉疼。
等到鸡蛋大小的红翡彻底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马老板娘已经心疼麻了。
江州玉行的老师傅也吃惊得不能更吃惊了，过了最初那阵神色反而平静起来，保守地给了个估价：“一万两银子以上。”
实际上这么大的红翡，基本上已经属于有市无价了，但这么多人看着，总得估个价出来吧。
“！”
台下看热闹的众人一片哗然，想不通什么东西能卖这般贵，一万两啊，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恭喜小宋老板啊，真是天大的好运气！”马老板娘朝宋清道喜，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既悔恨又高兴，恨的是自家相玉术不精，这般极品的红翡都错过了；高兴的是赌石到这里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就眼下来看是悔恨居多，毕竟一万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可生意人最讲究诚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场这么多人看着，是不可能反悔的，不然今后马家在江南地区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不过嘛长远看来还是利大于弊，今儿这红翡恐怕得扬名天下，说不得他们马家在大平玉行就要有了立足之地，不出意外的话赌石很快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势如破竹。
果然，红翡一打包好交给宋清，底下看热闹的有反应快的，就蠢蠢欲动盯着台上的原石，只等有个人打破这片刻的安宁。
“马老板！马老板！”
这时人群后面传来几声高呼，几位收到消息的玉行老板姗姗来迟，随着在前面开道的小厮，拨开看戏的人跑上前来。
江州商行的人都称呼老板娘为马老板，只有泞阳县才叫老板娘。
“马老板我出五千两......”来人看清台上已经没了红翡的影子，只剩下外层的石料，当即改口道：“八千两白银，还请马老板将方才开出来的红翡卖给我！”
“我出九千两！”随后而来的另一位老板也开了价钱。
“一万两！”
“一万二千两！”
“嚯！”围观的百姓惊呼一声，方才台上老师傅估的价可没这么高，这怎么还没看见东西有多大就开这么大价钱了？
上了千两，普通百姓已经没有概念了，只知道谁出的高谁出的低，全是看热闹看稀奇的。
马老板娘看一下来了好几个有钱的同行，不管心里多复杂，立刻收拾了表情，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各位老板说的哪里话，方才这红翡啊，是小宋老板开出来的，自然是小宋老板的，我可做不得主。”
于是几位老板纷纷把目光投向没来得及离开的宋清。
“小宋老板，你看......”
来的都是人精，这几日多多少少都听过宋清大名，自然清楚矩州商队是谁牵头带来的，也怀疑开出红翡是对方联手演的戏。
可报信的小厮说得明白，开出来的红翡就是货真价实的，就是正鸡冠红，不说是不是演戏吧，这红翡百年难得一见，就是成色差点也能把价钱再炒上去。
“小宋老板不然你把红翡卖与我家，价钱咱们可以再谈嘛！”
也有手笔没那么大的，心里掂量掂量价钱，正色道：“这看着快午时了，鄙人方才在迎宾楼订了一桌菜，不知小宋老板肯不肯赏脸？”这是想借机看看红翡个头成色了。
跟来的小厮一听自家老爷这话，机灵地溜走，去迎宾楼订位子去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还带走了宋清和范理二人。
这下没得热闹可看，稍有余钱的看客们咬咬牙，也上前去精挑细选，都盼望着下一个被天降横财砸中的人是自己。
好在原石价格不等，有上百上千两银子的也有几两银子的。都是经过筛选的，原石里面大多有翡翠，不过那个价位开出来的是否配得上那个价钱，便全靠运气了。
有些真有点相玉的本事在身的，就是不赚钱也不会赔太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以上关于翡翠的知识都是现查的，如有出入，实属私设！
翡翠是明末清初才流行起来的，文中设定处于一个不温不火的阶段，要火也是后面再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