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之前习惯了一身短打,今日却是换上了一身云水色的长袍。要不是肤色较深,打眼瞧过去就是读书人模样。

  “公子是买糕点?”松香斋里多是些女子小哥儿,伙计见宋清一个大男人提着食盒进来,不大像是买糕点的,便走上前来询问。

  宋清说明来意,便顺势打开食盒,露出里面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糖果。

  那松香斋的伙计一看,红的、黄的、绿的、紫的......粗略看过去恐怕有七八种颜色,每个颜色都是不同的形状,除了十二生肖还有些别的花鸟鱼虫,每颗都是半寸大小,看起来也算小巧精致。

  松香斋历来没有朝外面进货的道理,更何况是与糕点不相干的东西。

  不过这东西实在稀奇,虽是不知道味道如何,见店里已经有好奇的食客围过来,伙计便让人稍等片刻,去后面请掌事出来瞧瞧。

  “你这是什么东西,怎的没瞧见过?”伙计刚走,堂内一个一身绿衣裳的小姑娘便同宋清搭话了。

  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却是一脸老成稳重模样,身上衣着都是细绵绸布料,一看就是备受主人家看重的。一般丫鬟穿的都是火麻布,细绵绸只能是主子赏的了。

  “这是从矩州来的水果糖,有软的有硬的,吃起来全是水果香味儿。”

  宋清解释完,那小姑娘纳闷地问:“矩州是哪里?倒是从没听说过——你这糖可好吃?”

  知道人家不在意矩州是什么地儿,宋清便将食盒递过去些,直接道:“姑娘可以尝尝。”

  听了这话,小姑娘用手帕包住手,从食盒里拈了一颗绿色的、毛毛虫模样的糖,“呀?还是软的!”

  这小姑娘可能是喜好绿色,一身绿衣不说,这么多颜色的糖专挑了颗绿色的。

  “这是猕猴梨?”小姑娘只吃了一口,老成的样子便绷不住了,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宋清笑着点点头,“正是。”

  一旁早就关注到这边动静的几人也凑过来,“真是水果味儿的?以前从没听说过!”

  “嚯,还有这么多样式!老板这个鲤鱼样的是什么味儿?”有人走近了一瞧,也小小吃了一惊。

  那鲤鱼样式的糖是橙色,“橘子味儿。”

  “这个小猪呢?”

  “那个紫色的又是什么味儿?”

  一会儿功夫,宋清就被七嘴八舌围起来了。

  松香斋掌事来到前堂的时候,便只见店里众人围做一圈,往日一上架就卖完的松香百合糕也还没卖出去,瞧那样子估计只零零碎碎卖了一些。

  好在宋清个子高,看见松香斋伙计跟在一个中年男人后面出来,便突出众人的包围圈,向掌事走去。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掌事也看过、吃过水果糖,再一听是外地来走商的,便有了合作的意向。

  这糖产地离着江州那么远,掌事便想重金将制糖的方子买了去,没成想被宋清拒绝了。

  泞阳县已经有了成熟的生产线,制糖不会很麻烦。而且制糖作坊为普通百姓提供了很多接活儿干的地方,就是以后多麻烦点走商送货。

  见宋清不同意,掌事也没强求。他们这行就是这样,无论生意大小,很少有人愿意卖秘方,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于是双方谈好价钱,宋清便回去找人给松香斋运货上门了。

  货物刚运完没多久,马老板娘就找上来了。

  “小宋老板,我们马家那个赌石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虽然她对赌石很有信心,可一路来的商户都活动开了,有动作快的货物都出手了不少,像宋清甚至出完了,她看着别人挣钱像喝水一样轻松,宋清又迟迟不肯让她动作,可不就是有些焦急了嘛!

  “地方老板娘找好了吗?”马老板娘急得嘴上都长了个燎泡,宋清却还是不急不缓,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水。

  “昨儿就找好了——小宋老板你给我个准话!”

  见老板娘实在着急,宋清想了想说:“两日,两日后就开始赌石。”

  两日后,一家临街的茶楼上,两个俊逸青年坐在窗边,一人静心品茗,另一人却全然不同,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还伸着脑袋往楼下望去。

  “真能行吗,小宋老板?”范理坐回来,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句话了。

  之前几天他都在和另外几家忙活,要么就是赴宴喝酒,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情也不好做,江南富商见过的、结识的官差,跟他比起来只多不少,头一次跟他们打交道,免不得要吃亏。

  不过吃点亏就吃点亏了,这一趟走通了以后都没这么麻烦了。

  令他震惊的是,他和另外几家忙得热火朝天,本以为宋清这边也该差不多,没想到竟是歇了整整两日!

  “行不行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不管范理怎么问,宋清都是这个态度。范理自然知道问不出别的什么,可临了临了他焦虑的心情就愈发严重。

  没几息时间,范理又把头伸出窗外,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那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

  台上摆放了一长排桌子,上面铺了一块红布,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路边来往的百姓有好奇的,以为今日有什么大事,都停驻脚步,左右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忙活的。

  “噔噔蹬蹬!”马家的伙计上了台,手里的锣敲得震天响,很快就把路人的眼光吸引过去了。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是矩州来的玉石商。”伙计简单介绍一句,底下就隐隐有人嚼起了舌头。

  “矩州是哪里?没听说过。”

  “嗨呀老哥,这你都没听说过?”旁边有知道的,立刻凑过来显摆自己消息灵通了,“城里这几日都在卖的布匹便宜了不少你晓得不?”

  “怎么不晓得?我家那个才买了匹朱樱的棉布!”

  “那老哥咋不知道这布就是矩州来的?”

  放在以前,棉布贵价,尤其是这样色泽鲜艳的,得贵不少,一般人家就是买也是一丈两丈地买,从没这样大手笔买一匹过。

  不过这几日不知怎的,布庄有好些布料降下价钱来,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是前几日刚到码头的商队,听说是矩州来的。

  怕过不久价钱再涨回去,有些人家就咬咬牙整匹整匹地买。就是今年用不完,放好了来年还能用。家里孩子一天一个样,小的能捡头上哥哥姐姐的衣服穿,大的过不了多久就得做衣裳,总用得上的。

  再说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趁布匹便宜买些回去,手上赶赶,到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就穿得上新衣裳了。

  “原来布匹也是矩州来的,我家前日去药铺抓药,听说好些药材也降下点价钱,就是矩州来的药材多了,没那么紧俏了。”边上有人听见两人交谈,也凑过来插嘴。

  台下人你一言我一嘴,在场就少有人不知矩州这地方了。

  就在众人交换信息的时候,台上的伙计也把今日搭台的缘由讲清楚了。一群披着朱樱披风,水灵灵、媚生生的姑娘小哥儿端着托盘,莲步轻移,款款走上台来。

  “这不是回南院的清倌人吗?”台下有人认出人来,嚷嚷了一句。

  回南院是江州鼎鼎有名的青楼,院内多是艺术修养极高、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她们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领域的造诣甚至可以媲美大家。不管是少年意气的官宦子弟,还是风华正茂的白衣书生,都爱与之打交道。

  只见回南院的清倌人将托盘依次摆放在长桌上,清凌凌一福身,又像来时一样迈着袅袅的步子,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等曼妙的身影再看不见,远去的视线才再次回到台上。

  这一看却是个个摸不着头脑了。那托盘里不是别物,正是马家千里迢迢运来的原石。

  马家的伙计适时开口,解释了赌石为何物。

  半晌,伙计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看热闹的百姓们还是看热闹的模样,完全没有参与其中成为热闹的想法。

  “没动静啊!”范理泄气地坐回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宋清。

  “那就去做出点动静来。”语毕,端坐一早上的宋清起身离席,看模样竟是要下楼了。范理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赶紧起身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人群走到台子下面,周围人说的话自然都落入耳中。颠来倒去无非是那一句话:哪个冤大头想花钱买块石头啊?

  实际上这些原石有大有小,有些露出了翡翠的冰山一角,有些从外表看来完全就是普通石头的样子,自然价格也不一样。

  马家估摸着里面有翡翠或是翡翠成色好的,价钱都要高一些,反之就低一些。总之每一块原石都有专属价格,从一两到几百两不等,还有些上千两的没拿出来,人多眼杂怕被人摸了去。

  不过放在泞阳县,是远没有这么贵的,最多就是九十多一百两,这还是去江州玉行打听了价钱,重新定价的结果。

  见宋清站在台前,打量着原石就没了动作,范理等不及,率先选定了一块十两银子的原石。

  伙计认出两人来,也没大声嚷嚷,朝台边候着的人打了个眼色,那人就离开台子,没一会儿领着两个老师傅上来了。

  老师傅一个是马家的,一个是江州玉行请来的,若是常去玉行的人自然认得出来。

  两位老师傅分别拿起原石,先对着太阳观察,之后又是一番众人看不懂的操作,这才放回去。

  马家的老师傅拿出家伙什,当着台上台下这么多双眼睛的面,现场抛光原石。江州玉行的老师傅就站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动作。

  一根结实的牛皮绳沾上不知什么材质的细沙,来回沿着原石上露出来的翡翠一角打磨。

  抛光的过程很慢,现场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都屏息凝视着这枯燥而又引人注目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