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运河贯通大渝国内五大水系,自最北都城的通河一路连到湘州的湘江,水系之复杂,经年的老舵手犹不敢松懈,哪里是楚汉生这样的新手可以掌控的。

  今日北风呼啸而起,楚汉生乍一睡醒,发现楼船一夜过去也没动弹多远,心中着急,便升了帆。然而他是不会借风使帆的,主桅杆上大帆一升起来,整个船便摇晃不已,也幸而戏鱼舟是灵器,好歹没真的被河浪掀翻了去。只苦了楚汉生,被风浪颠了个七荤八素,抱着桅杆也不敢松手。

  云乘本就浅眠,船一摇便醒了,召出霓霞看顾李陌,就上了甲板一探究竟。

  他到的时候,楚汉生已快被晃晕了,两只手死死抓着桅杆直翻白眼,心里拼命地求神君保佑。

  云乘眉间微蹙,自那风里看出些怪异,也不好使术法,只借着身体之力,几步跃上桅杆,强行割断了束帆的绳子。

  那白衣飘然的模样,在楚汉生眼里,已不啻于救世之主了。

  大帆落下,船很快便停止了摇晃。

  楚汉生瘫软在地,却不敢张口的,他怕一张嘴就能直接吐出来,只看着自己的小师叔,眼中感激崇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他不是李陌,云乘似乎没看明白。

  “风大的时候,不宜起帆。”云乘淡淡道。

  楚汉生点头如捣蒜。他可不会水,再这样闹一场,真滚进河里,他恐怕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淹死的修士了。

  “可是,不能起帆的话,”楚汉生恢复了些,扶着桅杆站起来,很是苦恼,“这么大风,我们也到不了义安了吧?”

  风还是很大,但楚汉生身材壮硕,倒也不怕。他巴巴地看着云乘,指望着他能想个什么法子。

  云乘对这样的大船了解的并不比他多,眼角余光瞥到楚汉生脚边有只桨,便拾了起来,一本正经地交给他。

  楚汉生看着手上还没自己长的桨,又看看云乘,呆了呆,心里跟着凉了半截。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不至于吧

  然而,云乘出口的两个字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划吧。”

  楚汉生:

  楚汉生默默比了比桨,嗯,快半丈长了,若是把自己绑在船沿上,伸长了手臂,应当是能够着水面的。

  够个毛线!哪有这么大的楼船,就一个人用这么小的桨划的!我楚汉生是傻了点,但又不是白痴!

  他是想摔桨的,但是当着小师叔冷淡的眼神,愣是没敢。心里想着,总要反抗一下的,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知他备好了说辞,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谢小师叔指点 ”

  自己的声音钻进耳朵,楚汉生才意识到,原来他的身体比脑子怂的更快。

  “嗯。”

  云乘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已转至江面。

  他们已驶出离州,眼下正在淮江流域。方圆百里内,独这一艘船,两岸更是杳无城郭,只有一望无际的广袤森林和不时露出江面的零星沙洲。

  风很大,两人的衣袍仍在猎猎作响,可细细看去,岸边树木却是纹丝不动。

  这风 果真是有蹊跷。

  李陌正好在这时候走出来。他没有修为傍身,又比楚汉生瘦弱许多,刚跨出船舱猝不及防,险些被风掀了个跟头。

  幸而云乘注意的及时,疾步上前扶稳了。

  李陌有些宿醉,头还晕着,只好扶着舱门柱子躲在避风处。他还臊着夜里的事,和云乘贴在一块心里发虚,也不敢望云乘,四下看了几眼,就瞧见楚汉生抱着只桨愁眉苦脸地站着,觉着有些滑稽,便喊了一句:“呆子,你要去划船吗?”

  “你说啥?”楚汉生老远嚷嚷,他只看见李陌嘴动了动,两人离得太远,话语被风刮散,一点都听不见。

  李陌无语,他穿的不多,身量又不壮,不好往风里钻,只得问云乘。他心里默默同自己说,这事就当忘了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头一回干糊涂事了,大丈夫舍不得脸皮成不了大事。他李陌,往后可是要当一家之主的,哪能折在如此小事上。

  想归想,出口时却有些磕巴,总是不敢看云乘眼睛的。

  “风这么大,也不好行船了。是要汉生下去划么?这,不大好吧?”

  云乘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微微摇头,声音一如往日的柔和,道:“不过是吓吓他罢了,这风不太对劲。”

  “唔 ”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不大,楚汉生站在风口更是听不见了。

  这会子,船不但没有前行,倒被刮得退了不少。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又望了望沙洲上结着的厚厚冰霜,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犹豫着要不要告饶。

  万一他不小心掉进水里,可不是淹死不淹死的事儿了,只怕单触到水面,就能冻的没了知觉。其实,别说水里,光是站在这儿,他就已经冷的够呛了。

  楚汉生可怜巴巴地看向李陌,期盼着自己的眼神能传递出一些委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能说说好话。

  他自是不敢直接找云乘的。在风口吹了这么久,小师叔连一丝让他放下桨进船舱的意思都没有,楚汉生早想明白了。

  这恐怕是来自小师叔的惩罚,谁让他起帆弄得船身晃荡的时候,小师叔在抱着李陌睡觉呢。

  他的眼神传话似乎很有进步,李陌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楚汉生大喜过望,抱着桨就奔了过去。

  躲在有遮掩的地方,周身很快就暖和了起来,楚汉生搓搓手,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靠山”,十分殷勤地道:“师叔,您有别的办法走船啦?”。

  李陌好笑,连“您”字都出来了,这呆子看来是真的被唬着了。

  换在平日里,他是不介意逗一逗楚汉生的,但是既然云乘说了这风中有古怪,他也不会为了逗乐将楚汉生置于险地,只是双手环胸,道:“看着便是。”

  他话音方落,云乘已一拂袍袖,脚踏着船甲飞身而起。戏鱼舟化的楼船有三层之高,也不见着他如何借力,没动用分毫灵气,便轻飘飘地直冲船前半空而去。那一身素白的长衫迎风鼓荡,远远看着,倒像是随时要被刮跑的风筝。

  楚汉生没想到还能这样,瞠目结舌,也不无担心:“小师叔不会掉进水里吧?”

  李陌凉凉看了他一眼,楚汉生赶紧捂住了嘴。

  他最近说话有些灵,可不好乌鸦嘴。

  然而,小师叔就是小师叔,全然不受他冥冥之中的玄诡言语干扰,落下时准确地踩在前头沙洲树梢上,一路踏着枝桠,飞快地没了影子。

  楚汉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

  他心里明白的,如果不是为了他那个劳什子任务,凭小师叔的修为,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

  楚汉生拿肩膀撞了撞李陌,挤眉弄眼道:“你看,小师叔人还是不错的,关键时候最是顶事。”

  李陌原本环着手轻轻倚在门柱上,瞬也不瞬地看着云乘的方向,冷不防给他挤了一下,没好气道:“还用你说,乘儿自是世上最好的。”

  楚汉生:

  不是,前些天是谁还在让他想办法来着,这么快就从了?

  呵呵,男人心,海底针,摸不透摸不透。

  楚汉生下意识地就忽略了李陌以往纠结的,并不是云乘好不好的问题。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风声已渐渐小了,到最后,风停日暖,便是连头顶上遮着日光的云也散了去。

  白衣修士自天而降,自是云乘回来了。他手上还提着个黄黄白白的小兽,稳当当地落在他们身前。

  云乘甩了甩手,那小兽便给抛在甲板上,半死不活地哼了哼。

  “诶?”楚汉生凑到跟前去看,觉着像是只野猪,不过毛色倒是奇怪了些,身上是一片嫩黄,脑袋和尾巴却是雪白,不免奇怪道:“小师叔捉就这么个小野猪做什么?难不成这风是它弄出来的?不能吧 ”

  李陌跟在后头,实在看不下去,轻轻踢了踢他小腿,叹着气道:“难怪你御兽挂科了。”

  不挂科我也不会被罚着下山试炼啊。楚汉生委屈。

  “此乃异兽闻獜,生来可御风。”云乘道。

  “哦!”楚汉生受教了,虽然,就算小师叔告诉他这野猪的名字,在他眼里,闻獜和野猪 好像还是没多大分别。

  李陌光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挑了挑眉,勾着唇笑道:“闻獜吧,是异兽,和灵兽品阶差不多。出生时实力便堪比入道境修士,这只的话,怎么着也有恍然境的实力了。”

  楚汉生:!!!

  作为一个修为被封的小小入道境,他非常自觉地往后退了十几步,背靠着船板站的笔直。

  咦,不对啊,若是这个小野猪实力都有恍然境了,他任务牌也没有提示警告,小师叔想必是没有动用修为的,怎么就能把他捉回来了?

  他将满怀疑惑的眼睛转向李陌。

  李陌的神情很是玩味。待楚汉生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了,才开口解释。

  “闻獜爱闹事鼓风,但是吧,有一点挺不错,它很识趣。”

  “识趣?”楚汉生还是没明白。

  “是啊。”李陌笑意更深,“一旦遇到让它有威胁感的对手,它可不会硬着头皮对干,立刻跪地求饶,任由对方处置,只求能有一条活路。”

  不就是一个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怂兽嘛。楚汉生撇撇嘴,这事他也常干啊,面对小师叔,很少有人能硬气的起来吧。

  他对这只闻獜升起了心心相惜之感,不由同情地多看了它两眼。

  被扔在甲板上的闻獜,黑豆似的小眼睛泛着泪花,积了一小滩,也着实可怜。

  楚汉生心道,小师叔灵气收敛,这闻獜应当是不知道船上有这么号人物,否则,怕是怎么也不会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也不知道小师叔要如何发落它,是烤了吃了还是炖汤喝了。

  却听云乘道:“汉生,绑了它去拉船。”

  闻獜:!!!

  不过吹个风而已,居然让自己大冬天去河里拉船?人类修士都这么可怕了?

  楚汉生:!!!

  小师叔转性了?它差点害李陌摔跤,居然只让它拉船?不对不对,该担心的是自己,他现在不过一个小修士,怎么绑得住这只异兽?

  李陌也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可惜有灵识,不然炖汤的话,味道定是不错的。”

  闻獜:

  它也不装死了,十分自觉地站了起来,自个儿衔起纤绳,迈着四条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走向楚汉生,又拿鼻子拱了拱楚汉生小腿,示意他将纤绳捆在自己身上。

  楚汉生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它白白的小尾巴,颇觉同病相怜,安慰道:“你好好拉船啊,等我们到了义安就放你走,快点到你也快点重获自由。”

  闻獜好像听得懂他的话,悲壮地点了点头,等他绑好了绳子,便一步一颤地走到船头,自觉地跳下了冰冷的河水,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楚汉生走到船舷边上,看着它小小的身体在浪花里扑腾,打着抖奋勇向前,很是感慨道:“诶,还是幼兽呢,怪可怜的,小师叔真忍心啊 ”

  云乘正要带着李陌进船舱,听到这话,停了脚步,偏头看他一眼,淡淡道:“那你便与它一起?”

  “小师叔英明!它为祸一方,合该受点教训!若是这船上没有小师叔在,换了别人,只怕早已葬身鱼腹。诶,还是小师叔仁慈,只让它拉船便罢,要我说,就该等它拉完船,再送到生灵峰好好调教,让它也知道妖兽行事有哪些不可为。这般不听话,便是煮了烤了也是活该的。它这辈子若能进小师叔的肚子,也是几世修来的造化。诶,小师叔啊我觉得 ”

  为了不去拉船,楚汉生一套套拍马屁的话往外蹦,跟连珠炮似的,听得云乘揉了揉眉心。

  “楚闻獜,够了啊。”李陌赶紧叫停,又使了个眼色。真是个呆子,没看出乘儿只是吓唬你么。

  楚汉生立即噤声。小心翼翼地告辞,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舱房。

  待他进了房,瑟瑟发抖地裹上被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不用自己顶着寒风行船啦?

  楚汉生顿时转悲为喜。

  有异兽拉船,戏鱼舟行的飞快,几乎赶上李陌以灵气驱使了。

  不过傍晚时分,他们已然到达距义安不过数十里的枞阳城附近。

  枞阳不过一座小城,以往多是进京客商歇脚之地,如今沿岸却多了不少重兵戍卫驻扎。

  待戏鱼舟再往前,几人便看见前头河面封锁,数百根浮木首尾相接,以偌长的铁索串联,阻了水路,只在临渡口处留着行船的口子,几个兵士持戟披甲,正对着往来船只一一盘查。

  李陌远远看着那兵甲制式,眼中便有了异色。

  “是勤王叛军?”楚汉生猜测着问。

  他们昨日看沙盘,叛军的兵马已隐隐包围了都城义安,昭文帝怕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也没有那么多人手派来巡查运河的。

  李陌点头。除了直属帝王的禁卫军外,其余大渝军直系兵士应着暗色铜甲。

  这些卫兵却银盔闪亮,全是王侯的亲卫军着装。

  看来,义安的形式,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糟糕。

  早在看见兵士时,楚汉生便将闻獜拉了上来,这会它就拴在船舱里。霓霞也回了剑中。船上除了舱房多些,也没有不合规矩的物事,那些凡俗士兵也查不出什么。

  云乘给李陌披了件衣服,见他并无异样情绪,才与楚汉生道:“去渡口罢。”

  楚汉生点头,手中舵盘一转,大船便坠在受盘查的船队后头,一同往渡口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么么哒,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