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来的楚汉生是一脸懵的。

  他知道绵阳师叔祖性情随和,但是,任由一个小女娃扎了满头辫子戴了一胡子花,这就

  说实话,有点伤眼睛。

  绵阳可不觉得。

  半个时辰前,他难得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一出来就看见了霓霞。

  剑道修士,哪里还认不出这是个剑灵。

  剑是剑道修士的道,他们毕生所求,便是将本命灵剑修炼到极致。传说中,灵剑生出灵识之后,若成大道,这灵识便可脱离剑体存在,化作人形。绵阳刚刚得知郎先生便是乌木道祖后,甚至心痒难耐地偷窥过,也不知是不是他有心藏匿,反正绵阳是没瞅着他的剑灵。

  绵阳可是费了老大劲,才从李陌手里抢过霓霞来抱一抱的。哪里会计较她对自己做什么。不过给她玩玩头发胡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是活生生的、修成人形的剑灵!

  绵阳当时是彻底无视了自己大徒弟幽怨的眼神的。

  幸而霓霞也喜欢他的很,直抱着他脖子喊爷爷,同他玩的不亦乐乎。

  楚汉生认出来这小女娃便是他们之前碰见的那个,困惑地挠了挠头。这女娃可爱的很,他也想跟着抱抱,绵阳却不让。楚汉生便只能站着看这一老一少玩闹,好半晌才想起来问:“师叔祖,李陌呢?”

  绵阳打了个哈欠,指了指着乌木那屋:“说是去找地图了,进去好一会子了。”

  他看都没看楚汉生,一个劲地逗小霓霞,哄着道:“小宝贝,给爷爷舞个剑法看看呗。”

  霓霞做了个鬼脸,落到地上,手指一抓,凝空成气剑,短手短脚挥舞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绵阳看的如痴如醉,楚汉生对剑道一窍不通,半点不懂,就觉得这小娃娃模样实在逗趣。他心里记挂着念叨李陌,只好依依不舍地往郎先生那屋走。

  郎先生屋里可没设隔音阵,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了李陌和云乘的谈话声。

  “往北一千三百里,果真是义安。可义安,怎么会有九阳剑?”

  “义安乃大渝国都,许是在皇城之中。”

  “不会的,我小 我去过皇城,没有什么藏剑之处。”

  “看来,只能带着霓霞慢慢找了。”

  “倒也成。 我们,这就要去义安了么。”

  房中有轻微的响动,似是衣物摩擦之声,云乘的声音再响起时,是楚汉生从未听过的轻柔:“莫怕,都过去了。这一次,我陪着你。”

  李陌似乎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

  “咳咳!”楚汉生觉着,平时偷听偷看他们打情骂俏就算了,现在他们好像要说什么秘密,自己这样站在外头总归是不好的,就扯了嗓子喊了两声:“李陌?小师叔?我回来啦。”

  房门许久才开,站在门口的,是面色如常的云乘。

  他开口,声音淡淡的:“何事?”

  “额 ”楚汉生挠头,他来干啥的来着?

  哦对了,质问李陌怎么把活都丢给他了!

  天知道他帮小媳妇送米回家后,看她屋舍残破、夫君残疾,一时善心大发,帮她把家里的重活都干完了。甚至帮他们修葺了围墙和屋顶。

  累死累活大半天,楚汉生现在浑身酸痛。

  可当着云乘的面,他是怎么都不敢骂李陌的。

  李陌正好在屋里喊他,“呆子你回来啦?正好,赶紧收拾收拾,我们马上要启程去义安了。”

  去义安!

  楚汉生一时兴奋,一时忐忑,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对他有怨气,兴冲冲地进了屋,“你终于想起来要帮我做任务啦?”

  郎先生的屋子和他们几个的都不一样,琳琅满目摆了不少东西,当中竟还有个偌大的沙盘,正是大渝的疆域。

  李陌就在沙盘前站着,手上拿着个小旗子,呵呵他:“帮你做任务可能不行,自己做,我们有别的要紧事。”

  楚汉生垮了脸,又想,左右小师叔也去,自己总归是不会有危险了,真到了要求救的时候,他们总不能放着自己不管的。

  如此想着,楚汉生精神好了些,便扒着沙盘看了几眼。他幼年是见过父皇与将军们议论战事的,战场形势,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义安附近那些的小旗帜,想来便是昭文帝和叛军的交战情形。

  只是,那代表皇城的红旗少的可怜,叛军的蓝旗却重重包围,已占据了京城附近多个城池,这战况,不大乐观啊。

  楚汉生忍不住批评:“这昭文帝,会不会打仗啊?”

  李陌挑了挑眉,“怎么?你看得懂?”

  “这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懂嘛!”楚汉生气呼呼地绕着沙盘走了两圈,端出西楚三皇子指点江山的做派,“叛军没多少兵力,都集中起来围堵都城了,就算这样,也还不够,留了好几条口子。”

  他指着沙盘比划道:“你看,运河是一条,北边又是一条。昭文帝但凡有点脑子,弃了义安皇城,不管往哪走,都能立刻纠集起兵力反扑。北边有大渝的征北大军,这时候,也不用抵御什么鞑子,今年冬天鞑子饿死了不少人,哪有实力捣乱。运河出来往南的话,也多的是屯兵重城,虽然如今渝国大义不明,大多城池都在观望,但帝王亲临,怎么也得听命的。”

  傻子李陌:“ 那要是被占了皇都呢?”

  “占了就占了呗。”楚汉生无所谓道,“都是大渝王族,谁还敢对皇城百姓下手?那里官眷贵族就占了七七八八,满朝文武还不得把他们掀翻了?他们真要这么干,江山也坐不住,举国反扑之下,恐怕连最后点底子都逃不出去。昭文帝丢了皇城不过是一时士气低了些,有什么要紧,收拢了兵力,要不了半年就能打回来。”

  李陌听得心服口服,平时还真看不出来,这呆子竟是个将才。

  他在楚汉生肩膀上狠狠拍了把,心口大石也放下了,道:“你这任务抽的没错,想来也用不着我们了。”

  楚汉生倒吸一口凉气,猛摇头:“不行不行,沙场上可是真刀真枪的,我这小命要是交代了怎么办。”

  “ 出息呢?”

  “要出息做什么?我还要留着命修道呢!”

  李陌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他一眼,剜的楚汉生壮硕的身子都缩了缩。

  云乘却道:“往来厮杀,总归是要人命去填。此战可止么?”

  楚汉生深以为然,却也无奈:“打仗么,当然是要死人的。除非两边都没有理由打了,总不能小师叔你用道法干预吧?且不说修士掺和俗世战争坏了规矩,这些人也未必服气的,等你一走,还是要打。”

  云乘垂目,似是赞同了楚汉生的说法。但他才感受到凡俗的特别之处,难免有些不喜。

  李陌偷眼看他,见他唇角下弯,忍不住张了张口,“其实 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的,让他们没理由打仗不就成了么。”

  楚汉生摊手:“能有什么办法?血统之争,除非那个什么劳什子 皇太子 活过来,或者有办法证明昭文帝登基顺理成章,不然怎么都得战场上解决。”

  云乘却若有所思地看了李陌一眼。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眉间微蹙,道:“不可。”

  楚汉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没头脑,只以为他是在驳斥李陌“打不起来”的想法不可,很是赞同。

  李陌却心头一暖,悄悄走过去拉住他袖子,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我们得去义安,再看呗。”

  云乘思索良久,终是点头。

  几人说话间,郎先生已从外头溜达回来了。

  他起先没发现院子里的绵阳和霓霞,只看到自己屋子房门大开,连才买的茶点都来不及放下就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呵斥:“诶你们真把这当自己家了?进我房也不打声招呼!”

  楚汉生不安,云乘微微尴尬,李陌却不见局促。

  李陌嗤笑:“你这屋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呃 那倒没有 ”就算有他也不会说的!

  “就进来找个地图,别那么小气。”李陌凉凉道,“男子汉大丈夫,你都 四五十岁 的人了,怎么跟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他一语双关,听得郎先生直来气。

  几乎想撸着袖子开干。

  好你个李陌,攸宁转世了不起了么,这都多少天了,也不把我这太太太师祖放在眼里,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呈闲派的规矩!

  郎先生这么想着,也顾不得什么天道不天道、天帝不天帝了,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干他!

  偏在这时候,霓霞在院子里被绵阳逗乐,清脆地笑了一声。

  郎先生扭头,也就看了一眼,便再也顾不得李陌了。

  剑灵!活的!人形的!

  外表看起来是中年文士郎先生其实是剑道修士的乌木道祖,以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直奔院中,舌头都兴奋地打颤:“霓霓霓霓霞剑!”

  绵阳警觉地将霓霞一把搂住,戒备地看着他。

  嘿呀好你个绵阳!

  郎先生急的上蹿下跳,恨不得跟自己的曾曾徒孙告饶,“绵阳仙师,让我抱抱呗!”

  在剑灵面前,创派祖师算个铲铲!

  绵阳高傲地吹了吹胡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给!”

  “啊啊啊啊啊啊!”郎先生气的绕着他转圈,奈何不敢展露实力,在一个灵气不济的绵阳面前,愣是没讨着好。

  霓霞从绵阳肩上露出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郎先生,娇滴滴地问道:“爷爷,这个怪叔叔怎么老是追着你啊。”

  被称为怪叔叔实际上是“爷爷”曾曾祖师的郎先生:

  怎么就平白降了好多辈?啊?

  但是,身为一个剑道修士,他就算砍了自己,也绝对不会跟一个剑灵置气的。

  那是对道的侮辱!

  因此,郎先生只好对绵阳怒目而视。

  总归是创派祖师,虽然两人没有摊开说,他身份总是摆在那里的,冷静下来,绵阳只觉压力甚大,不由自主就往李陌云乘那头瞥了眼。

  霓霞一扭头也看见了李陌,扑腾着喊“娘”抱。

  除了云乘,其余人皆是一脸骇然。

  楚汉生尤其受惊吓:嚯!居然真是李陌的私生女!小师叔居然什么都没说么?

  他下意识就忽略了霓霞喊李陌“娘”而不是“爹”的疑问。

  李陌: 宝贝我们拉钩钩说好的私下喊呢?

  绵阳脸色发青,只以为这是两个徒儿之间的“情趣”,也不好说什么。倒是郎先生脸上变幻不定,起先大约是想嘲笑,思量了一番,觉着霓霞剑这么喊他,约莫是跟他亲近的,又极快地换了笑脸凑过去。

  “诶李陌啊,这是你女儿?给我抱抱呗?”

  李陌:呵呵。

  云乘淡淡地开口道:“师父,郎先生,我们要带霓霞离开了。”

  再留下去,他怕李陌恼羞成怒,总归要走,不如现在便启程。

  霓霞?

  绵阳耳中听到这两个字,胡子上的小花颤了颤,依稀想起徒弟与自己说过,他前世是那位了不得的人物,而霓霞 似乎,正是那位的配剑?

  绵阳不可思议地捏了捏怀里娃娃的小脸蛋,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这便是那统领天下剑灵的霓霞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敢求证。

  郎先生正在那头期期艾艾地挽留:“诶,急什么急,再住两日吧,好歹,让我跟霓霞剑再处处?”

  绵阳心道,没错了,的确是霓霞剑,乌木道祖也认出来了的。

  他吞了口唾沫,一丝不该有的奢望也浮现了出来。

  若是李陌和云乘身怀霓霞剑,那九阳剑

  剑丢了一百多年,绵阳从未想过还能找回。便是那日,云乘与李陌同他表露身份,他也未敢将苦处说出。两个徒儿的修为实在太低了,他这做师父的,怎么能随意让他们身陷囹圄?

  但如今,霓霞剑的剑灵就真真切切地被他抱在怀里,他原本认定了要身死道消、渐渐绝望的内心,好似被注入了生机,一分分活泛起来。

  思量再三,绵阳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他怕期盼成空,更怕给徒弟招来祸患。

  或许,九阳剑早就毁了,也说不定的。

  霓霞的心思最通透不过,见他愁眉苦脸的,也不喊着要李陌了,两只小手就抚上他眉心,努力地想要将那些褶皱抹平,口中道:“爷爷是舍不得我们吗?不怕啊,霓霞陪娘他们去找九阳,很快就回来的。”

  找九阳 ?

  绵阳低头看她,神情恍惚。

  云乘与李陌互看一眼,双双走到绵阳跟前。

  “师父啊,你那点破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我们都知道了。”李陌将霓霞抱回来,笑嘻嘻地说,“霓霞感应过了,九阳剑就在义安,等我们给你找回来就是。”

  云乘亦是点头:“我们会带回九阳剑。”

  绵阳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狠狠掐了把大腿,痛意直冲脑门,让他明白眼前确是真实的世界。

  “好。”绵阳哽咽,忍不住叮嘱道,“寻剑不急一时,护好自己,师父还等得起的。若是有麻烦,届时再让掌门师兄去便是。”

  “行了啊。”郎先生眼见着霓霞落入李陌手里,自己是没希望抱了,不由哼了哼,“你不是常吹嘘你徒弟洪福金运么,找个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连这院子都出不去,且好好养着吧,别去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也是太过气闷,一时都忘了做出“尊敬仙师”的做派。却教楚汉生佩服的很,悄悄竖了竖拇指。

  郎先生一届凡人,都敢当着云乘和李陌对绵阳师叔祖冷嘲热讽,嘿呀真是厉害。

  事已商定,云乘便给楚汉生留了些时间收拾行囊,他与李陌告辞了师父,带着霓霞先去河边等。

  按李陌的意思,御剑或者布阵走是最快的。但一来,他们不清楚如今义安形势,阵法难以布置妥当;二来,若是御剑,不但容易惹来不必要的猜忌,也极容易让人发现,他们捎着楚汉生呢,只怕楚汉生的任务也要跟着作废。

  于是,两人便迅速下了决断,走河道,从离水进运河,一路往北。

  船是不必愁的,戏鱼舟虽不可动用灵气驱使,但毕竟是下品灵器,变幻个寻常模样也不话下。借了云乘之手,不多时,河岸之上便出现了一艘楼船,样式朴素,却一应俱全,更长达十数丈。

  神君出行多是坐金车,霓霞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船,欢欢喜喜地就扯着李陌要上去看。

  戏鱼舟变幻的楼船上下三层,内有数十间舱房,该说不愧是灵器,连同那些床铺桌椅都化了个完全。

  虽无软垫器具,倒是不愁,云乘的纳戒里从来少不了这些 他怕李陌下山不习惯,早备了好几套。

  楚汉生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包了不少吃食背在身上,一出门就见了艘大船,兴奋得忘乎所以。

  “我们要从运河走么!”楚汉生惊喜地问李陌,感动得无以复加,“李陌师叔,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记挂着我,还记得我一直想去看运河呢!”

  李陌:

  你想看运河啊,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

  但他也不是随意扫人兴趣的人,嘿嘿笑着也就认下了。

  大船扬帆气浪,顺河而行,端的是威势赫赫。

  几人踏上船,楚汉生的任务牌便有了感应,出现了一行小字:前往义安。

  这便意味着,这一路上,与楚汉生任务有瓜葛的,不可任意使用修士手段了。

  李陌上了船才知道,若是不以灵力驱使,这船行的甚慢,他们未曾预料,自然没有提前雇佣民夫。好在楚汉生长了副魁梧身躯,也乐得掌舵,此时微风徐徐,他很快摸索出窍门,大船没半日便进了运河。

  依照这速度,到义安,也不过四五日。

  云乘站在船头,抬眼望去,安泰运河烟波浩渺,沿岸屋舍鳞次栉比,行人远远看着不比指甲盖大,又有打渔船儿三三两两,时近时远。

  好一幅水岸画卷。

  李陌正抱着霓霞,在他旁边看风景。

  也成了他眼中的风景。

  冬日里江上寒风拂面,云乘神情柔和,随意地摸了摸霓霞的小脑袋,声音低沉:“冷么?”

  霓霞奇怪,她可不会冷,但一抬头,就发现云乘看得是娘,才不是她。她身为剑灵,当然会体察主人喜恶,机灵地拿手背碰了碰李陌的脸,感觉有些凉,便嘟着嘴撒娇起来:“娘,我们去船舱里吧?”

  李陌也是头一次在运河里坐船,可畅快地很,哪里还能留意冷不冷,只以为是霓霞受不得吹风,紧了紧她身上的小披风,颇有些遗憾,“诶,那我们就进去吧。”

  云乘好笑,“舱里也能看的。”

  李陌嘀咕:“哪有船头这样广阔。”

  但也没有留恋,很快就带着霓霞进了内舱。

  云乘微微摇头,跟着他们走了。

  只剩楚汉生远远看着两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内舱门后,撑着舵盘,在风里瑟瑟发抖。

  ???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么?

  喂,你们不冷,好歹也来替下我啊!他狠狠打了个喷嚏,那鼻涕还没流下来,已经被河面上的寒气凝成了小冰粒子。

  “ ”

  楚汉生,今天也在滴水成冰的运河上,顶着寒风,辛苦劳作。

  作者有话要说:tut,日万的第一天开始了,保佑我能活着撑过五天吧!

  1号还有一章的,因为明早还得起床上班,估计夜里码不完,大概晚上七八点左右发。

  过年不回家啦,留在这边码字,小天使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