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散开薄雾, 庭院海棠飞花。

  江横躺在谢辞身侧,歪着脑袋打量他。

  这三日谢辞在惭音庙中没有睡过片刻,昨夜又与江横放纵天明, 此刻睡意正深。

  他眉心微蹙着,似在睡梦中还被事务缠身, 不得安宁。

  江横善解人意地抬起胳膊, 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处, 并起的食指与中指稍稍打开, 温柔地揉开了那道褶皱。

  昨夜他没来得及问谢辞这几天在做什么,就被谢辞吻住。

  想起夜里荒唐, 江横耳根泛红, 当即缩回了手——

  还未来得及藏入软衾之中,便被一只大手握住, 紧接着他手背贴上一处温软,细细地摩挲。

  江横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 绷紧了被谢辞亲吻的手背,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没想吵醒你的。”他说。

  谢辞并未睁眼, 似还在沉眠, 偏生掐着江横的手腕不肯放, 亲吻着那只玉白光洁的手, 漂亮纤细, 手背弓起的指骨薄薄的, 和蝴蝶一样脆弱。

  谢辞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你!”江横惊颤,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地极紧。

  “别装睡!”

  江横不客气地拿脚踢向谢辞。

  “嗯?”谢辞顺势抬腿压住他踢来的一脚,侧身一翻, 便将不安生的人桎梏在身下。

  “……诶!”江横眉心狠狠地皱起,不是——你踏马这个姿势是想干嘛!

  心里想着, 他嘴上也没含糊,“我看上去很好干吗?”

  “?”谢辞听到这一句,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睫毛根根舒展,眼似琉璃水泊,明光闪烁。

  眼底温柔,显而易见的笑意,还有浓郁的占有欲。

  四目相对,离得很近,鼻尖相碰,气息交织缠.绵。

  江横雪色的脸颊上热气翻涌,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让谢辞年纪轻轻当鳏夫!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刚醒来,谢辞的嗓音略显低哑,沙沙的,不冷清也不疏离,勾人的缱绻,性感悦耳。

  江横耳根子软了,嘴还硬着,梗着脖子道,“我说,我看上去很好看吗?”

  “……呵。”谢辞嘴角轻勾起一丝笑意,低头便咬在了他唇上。

  软软的,滑滑的,贴着自己的唇时竟说不出的温暖,舍不得移开半分。

  江横呼吸渐紧,舌尖交缠,急急地吞咽,来不及咽下的顺着唇角滑出,在下巴勾出暧昧的丝线。

  被喜欢的人亲的脑袋一片晕眩,江横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捧着他的脸——

  反客为主地亲,绵绵细雨,热气扑洒。

  等江横稍稍能喘的上气的时候,才惊觉有只指尖温凉的大手滑进了衣摆,贴上了自己热绵绵的腰身。

  舒服的,眯了眯眼。

  “你有多好看,让我看看?”谢辞眸光幽暗,喉结滚了下,掐着江横的下巴。

  ……

  事了之后。

  江横趴在床上,下巴枕在胳膊上冥思。

  很后悔,大清早被迫出操。

  从猛1沦落为软榻娇0。

  日复一日,身心疲惫。

  越来越0了。

  艹!

  不过谢辞在床上的屁话是越来越多了。

  —

  晌午过后,商无医来寻江横。

  替江横解了赋狂留下的罡气,谢辞也答应商无医会将另外半把断剑寻来给他。

  商无医有话想对谢辞道,江横接收到商无医的眼神,自觉地想先离开留芳亭,给这两人说话的机会。

  刚起身就被谢辞握住手腕,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谢辞冷淡无波地道,“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虽然,商无医说的也不一定是他想听的。

  商无医见状,眼中一片了然神色,说道:“商某只是想知道谢公子下一步路,想如何走。”

  看似询问,江横嗅到一股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商无医莫不是想将谢辞安排的明明白白吧?

  离谱。

  谢辞面容冷清,如高山凛月不可攀,寡淡疏离之姿,不近人情。

  注定了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与先生无关。”

  商无医一愣,随即又一笑,抖袖整衣,撩起斗篷动作利落地朝谢辞跪下,行礼。

  “商无医愿追随谢公子。”

  眼前一幕太过突然,江横愕然不解:?

  谢辞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茶杯,苍色的长眸一片漠然,“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商无医目光如山,沉重地望向他,“商无医愿追随谢公子。”

  谢辞看了他一眼,垂眸移开了视线,语气淡然,“随你。”

  江横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谢辞在魔界的小弟+1,

  拥有了第一个根据地:杏林无医。

  为将来反扑修仙界的渣门渣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想到这里,江横忍不住再次开启通灵法阵,想联系师兄他们。

  仙道夺魁出了这么大的事,谢辞堕魔,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

  也不知星云观如何了。

  通灵法阵之中一片静谧,没有一个人进来。

  江横眉心轻皱,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原文之中,星云观的下场也不算好,满门修士战至最后一人才等回了谢辞。

  谢辞也因此失去了师兄师姐,师门所有人……心如死水,冷彻寒冰。

  如今江横改变了原文的剧情,但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愚昧的名门正派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来围剿星云观?

  “在想什么?”谢辞问,他见江横皱着眉头许久了,似遇到了烦心事。

  商无医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留芳亭中摆着精致的点心与香茗,只余他二人。

  江横道,“近来都没办法联系上师兄他们,我有些担忧。”

  谢辞道,“这里是魔界,通灵法阵没有用的。”

  江横轻叹了口气,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当初在弥河鬼市,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师兄他们,因为界与界之间的隔阂。

  谢辞抬手握住江横的手,紧紧的藏在掌心,“等我化去这一身魔力,便可与你再回修仙界。”

  “?”江横眉心一跳,诧异不解,“你要化去魔力,为什么!”

  先前在朔生涧,谢辞已经化去了体内仙灵之气,再化去魔力,岂不是与凡人无异。

  对上江横那双明亮纯澈的桃花眼,他的心意显而易见,担忧关心。

  令谢辞心上微紧,有一瞬的动摇,而后是愈加坚定。

  他要这么做。

  他只能这么做。

  “无妨,”谢辞音色如常,垂眸之间避开了江横眼中的担心。

  “魔力散去,我便不再是魔,与你在一起便再无不可。”

  “不行,”江横打断他,脸上没了笑意,“就算你是魔,也不会影响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

  “但我不想,”谢辞侧头,视线掠过江横坚定的脸庞,看向他身后盛放的海棠花丛。

  钟神秀喜欢海棠,所以商无医在魔界种上了满园粉嫩娇艳的海棠。

  哪怕钟神秀这一生从未来过魔界。

  海棠自开,至死不懈。

  “我不想以一只魔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我不介意,”江横隐约觉得谢辞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微妙,但那时的他没来得及细想。

  直到不久后,他才明白过来。

  谢辞是说不出这种话的——‘我不想以一只魔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因为,身份、种族往往是谢辞最不看重的。

  “你不想回晓云峰了吗?”谢辞话语一转。

  江横一时怔愣。

  他可以为了谢辞留在魔界,但他没办法不去想师兄师姐如何了,符箓宗的小白菜如何了。

  穿书至今,没少受到他们的照拂。

  至少,他应该和师门的人好好道个别。

  “化去魔力,修仙界的人不会放过你。”江横不想谢辞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很清楚,永无镇外的围杀要是再来一次,自己是护不住谢辞的。

  “我不会有事的,”谢辞说完,将满心不安的江横揽入怀里,轻声安慰道,“相信我。”

  说完这三字,谢辞自己都无声地笑了。

  嘲讽,不堪。

  恨自己,也恨晏西楼和岁昔。

  设下了这般死局。

  是夜。

  谢辞化去魔力需要去魔界圣地闭关二十一天。

  江横躺在床上冷着一张脸,背对着谢辞。

  他一想到会有二十一天见不到谢辞,情绪瞬间低落,颇有几分说不出的烦闷。

  江横抬起双腿,用力落在床榻上,发出巨大声响。

  还不够,双手握拳朝床板砸去!

  谢辞一把握住他落下的双拳,将人拉扯到自己怀里。

  “仔细伤了手。”

  江横还是不痛快,却心知无力改变谢辞做下的决定。

  “莫要不开心。”谢辞抬手轻轻地抚摸江横的脑袋,音色温柔,如三月夜里的晚风。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幽都的繁华,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详尽的。

  江横来时昏迷不醒,是以错过了幽都白日景象。

  此刻入夜,红月碎星,翡翠铺街,两旁玉楼悬灯,林树缀花,香气不妖不浊。

  与修仙界最热闹的玉京相比,也并无太大差别。

  谢辞带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酒坊——十步凌烟。

  虽是酒坊,二楼赌,三楼曲舞,四楼喝酒,五楼赏月观星。

  江横随谢辞入内,风华美景在眼前铺陈开来。

  酒坊在高峰入云的山上,两岸石壁,五色交辉,轻烟袅袅。

  院中修有一面圆镜般的湖泊,清流见底,星辰影乱,光照红月,湖面映照着一棵枝干明玉皎洁色的梅花树,美若名匠玉雕。

  寒英晚水。江横嗅到一阵熟悉冷梅香气,视线从水面掠过,望见湖中方寸之地种着一棵大树。

  酒坊金碧辉煌,满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寒英晚水花瓣如雪,静谧绽放。

  谢辞踏水,携江横上了湖中方寸之地的水榭。

  在江横不知不觉中,谢辞破开了水榭上的禁制。

  满树花落,落在江横与谢辞肩上,似一场等待千年的大雪,一朝纷扬。

  随着禁制破开,满楼彩铃振响,长符翻飞,梵音唱响。所有客人闻铃色变,心下俱惊,无人不挤破脑袋地抢在栏杆前,望向许久无人涉足半步的一楼。

  十步凌烟中久不见客的主人都露面来,亲自上酒伺候。

  江横在寒英晚水树下,听铃声吹奏,心旷神怡,与谢辞举杯同饮。

  他喝到了鹿鸢曾提及过得千金美酒——风月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