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镇。

  深夜, 大雪,狂风肆虐。

  江横与谢辞横穿了险象环生的猎魂雪原,经历几番暗杀, 好不容易踏入了永无镇。

  等待他们的却是更肃杀的绝境。

  白羽莲峰的八大世家到了三家,在通往封魔关口的必经之地布下天罗地网, 只等谢辞自投罗网。

  几番应战下来, 被围攻, 刀光剑影, 仙法杀阵,应对不暇。

  江横眼眸如星, 下颌紧绷, 左手掐符开阵,右手提刀, 玉白刃口刺目鲜红。他不敢放松,沉着应对。

  再观谢辞, 平生第一次穿上江横为他准备的衣裳,浅色蓝衣飘雪不染尘, 手持明御淡定从容, 再无顾虑仙魔之分, 一招一式尽显凌厉。

  身旁血溅, 没沾上衣袍半点。

  “谢辞你大逆不道, 还不束手就擒!”人群里白发老者呵斥道, 声音威严,十分正气。

  谢辞眸光冷清,寡淡无情, 手起剑指,清傲孤高的身影之后幻化出数不清的剑气, 密布排空。

  压根不与这些人废话。

  “江横,你非魔种,本是正道栋梁,何故跟着他胡作非为!现在收手,我苍雪盟可既往不咎!!”

  江横桃花眸子突然淬起笑意,语气温和,谦逊有礼,“尔等若是现在离去,我可既往不咎,保诸位一命,若是不肯走。”

  他轻笑一声,十分轻狂,连江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声笑与神情,与方厌知竟有八.九分相似。

  并指擦过刀上雪,玉刃透光,纯净无瑕。江横笑容温润,颇有几分难为情,“我便只好与师弟一道,请诸位上路。”

  他一番话后,激起众怒,周遭怒骂连天,不断有仙门的人赶赴永无镇,人群越来越多。

  困兽之争。

  神梯斩断,数千年不曾飞升,留在修仙界内的满级大佬是越来越多,他们或隐世,避世,连仙道夺魁都不曾露面。

  但听闻河清海晏的修仙界里出来了一个魔种,这群老家伙便再也坐不住了。

  当年便是魔界少主晏西楼断了他们飞升之路,撕毁了三界盟约,挑起来魔界与修仙界的鏖战,持续数百年,死了数不清的修士,多少仙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满门惨烈。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便再也等候不及,要拿谢辞是问。

  庆幸的是,这会儿能赶来永无镇的满级大佬不算多,只二十余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江横用束发的玉带将观世艳斩缠在手掌之中,绑紧,漆黑的眉眼,毫无惧色。

  长夜至破晓,雪色苍白的天地,灵气与魔气掀翻了山峦,雪原崩裂,峡谷万丈。

  江横右臂发麻,玉带与手掌摩出血迹,身上也已负伤,腰侧被划拉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谢辞神色平静地将人带至身后,周身环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气,寒光刺骨,拖着长剑划过地面,一步一步朝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穿过永无镇,抵达封魔关口之外。

  一直没有现身的玄幽门终于来了,还有那日被江横送了符的十余个修为一般的思玄宗修士。

  玄幽门的人跟随在舒沐心与祝景明身后,尚未出手。

  居千锋等人一眼便认出了江横,是二楼喝茶的俊美公子。再听旁人如何称呼他,又与谢辞站在一起,身份昭然若揭!

  江横。

  居千锋心中大骇,立马与师弟们掐诀在手,师门结阵,襄助在场与谢辞斗法的大修士!

  江横看了眼居千锋。

  自是没忘自己曾送过他们一些符的事情。

  他与居千锋笑着说道,“再不退下就迟了。”

  此地北风呼啸,三百余人只剩下七八十个能打修士,他们对江横、谢辞口诛笔伐,怒骂威胁。

  江横并未回应一句。

  居千锋很震惊,没想到江横竟会对自己说话,这让他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能入江横眼的大修士。

  他当即狂妄起来,反唇相讥,“江横,你与谢辞这对狗男男还不受死!”

  话音落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思玄宗的十余名弟子在眨眼之间爆体而亡,化成了粉末。

  被风一扬,猩红的血气铺满白色的冰面,惨烈鲜艳。

  众人震惊,怒目瞪视,只见江横竖起的手指掐着诀,立于胸口处。

  “江横你!”

  “罪大恶极,你当真是罪不可赦!”

  “滥杀无辜,正道自会让你伏诛!”

  ……

  江横看着近在眼前的封魔关口,只要到了封印范围,便可以使用阎罗天引,穿过封印直抵魔界。

  人群之中,有人看见始终站在远处的绰约佳人,忍不住喊道,“仙子,为何迟迟不愿出手?”

  白羽莲峰中的墨家人走出一位女子,朝舒沐心发难,“听闻玄幽门早些时日便来了此处,为何昨夜不来相助?”

  “就是!今日还是墨家主亲自去请,玄幽门才肯前来。”

  “莫说玄幽门是北域,别忘了魔种在修仙界不分地域,人人得而诛之!”

  “惊鸿仙子,你玄幽门为何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闭嘴!”祝景明提剑站在舒沐心身侧,皱眉看着这群杀红了眼的修士。

  “说起来仙道夺魁之日,惊鸿仙子刀艺精绝,就不知与江横相比谁更胜一筹?”墨家家主冷笑道。

  墨家长老顺势接话,“仙子,我且问你,你今日不肯替仙门拿下这二人,可是因私情?”

  “我玄幽门行事,须得听你白羽莲峰的指点?这是什么道理!”祝景明冷声不悦,眼神坚定而薄怒。

  墨家长老被怼的一愣。

  “师兄。”舒沐心柔声开口。

  “无须与他们多言。”

  祝景明皱眉,便不再理会挑衅。

  舒沐心与江横视线相接,她不动声色地朝江横点了下头。

  而后,舒沐心轻声开口,“门中弟子留在此地,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插手。”

  “是,师姐。”

  “是,师姐。”

  语毕,舒沐心翻手抽出了长刀映雪,踏雪掠阵朝江横而去。

  江横旋身提刀,挡下这凌空一击。

  两人一招一式,打得有来有回,亦有修士想趁着舒沐心拖着江横时,对江横使用阴损招数,却都被舒沐心的刀气巧妙地破开。

  如此一来,谢辞应对另一波人时更得心应手。

  “这舒沐心怕不是在帮江横吧?”有人皱眉。

  墨家家主道,“惊鸿仙子,那日你在博云台上对阵鹤弥雪,下手可不是这般柔情蜜意啊?”

  “放你的狗屁!”祝景明一脸愠怒,朝她不屑地骂道,“区区鹤家主也配与江横相提并论!”

  “你!”墨家家主变了脸,瞪向祝景明。

  祝景明却道,“江横可是与段仙统交手之人,未必鹤弥雪比段别隐的修为还要高深?”

  一时无言。

  江横却心知,舒沐心精妙绝伦的刀法压迫着他与谢辞后退,一直退到了封魔关口。

  “舒沐心,你在做什么!”有人喊道。

  “拦下江横与那魔头!”

  “不好,他们要进去了!”

  江横眼一沉,双刀相接发出火花,他与舒沐心离得极近。

  他道,“得罪了。”

  舒沐心眉眼温柔,很轻地弯了弯嘴角,“好。”

  观世艳斩一横,刀气横扫斩去,周遭围观的十多个修士被击飞数丈,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舒沐心左臂血流不止,肩胛骨被刀贯穿。

  若是下手太轻,说不过去。江横皱眉,强迫自己握刀的手不要颤抖。

  下一刻,他将长刀抽出,冷漠地扭过头看向谢辞,转移了目光。

  舒沐心被洞穿的伤口鲜血喷涌,脸色一瞬苍白,后退了四五步,踉跄地站不稳,依靠长刀点地才稳住身形。

  “师妹!”祝景明痛心疾首,厉声喊道。

  纵使祝景明知晓江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也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舒沐心受伤而不生气。

  更何况,既是做戏那就做的再像一些吧!

  祝景明俊脸布满阴云,持剑破开将谢辞二人团团围住的人群,剑气冲天,直接朝江横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辞面无表情,剑指一并正对着祝景明,却被江横更先一步挡住。

  江横生生挨了祝景明这一记天罡剑,罡气入体震的心脉发麻,手中观世艳斩直接掉在了地上。

  剑切过骨肉,艰涩难通,鲜血淋漓。

  祝景明手抖了一下,眼眶干涩,怔愣地看向自己的剑。

  剑上留有铸剑师精纯的罡气,就算是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承受。

  此时,长剑已捅穿了江横的心口处,一截白刃挂在外面。

  你为什么不躲!祝景明眼中布满血丝,他咬着唇,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只死死地盯着江横。

  你疯了,为什么不躲开!

  还不快给我一刀!

  是玄幽门不敌!

  这样才更像话!

  江横疼得皱眉,见祝景明情绪紧绷着,眸光颤动充满了懊恼。

  “废物!”江横当即冷笑道,“想不到玄幽门也不过如此,明面上赢不了我,暗招用得倒是熟稔。”

  祝景明后牙槽都要咬碎,一口血气,“除魔卫道,还计较明枪暗箭?还不受死!”

  谢辞一手对阵那些满级大佬,另只手很快地并指夹住祝景明的长剑,食指与中指用力一侧转,只听咔嚓一声。

  祝景明手中长剑便被折断。

  谢辞垂眸,看着剑尖鲜血,抬了抬纤长的睫毛,面无表情地看向祝景明。

  江横望见被谢辞夹在指缝中的剑尖,觉察到谢辞想做什么!

  他连忙往谢辞身上一靠,挡住了他持着剑尖的手,而后转头朝祝景明撂下狠话。

  “下次再见,我江横定要取你狗命!让玄幽门上下付出惨重代价!”

  谢辞与江横顺利进入了封魔关口,眼见江横心口被罡气所伤,谢辞剑招越发狠戾。

  挡路的修士越来越少,谢辞将江横单手抱起,提着长剑,冷寂无声。

  封印处是两个守关老道。

  他们早就嗅到了魔种的气息,却不可离开封魔关口半步,眼下终于看见了气息的来源。

  是两个人极为年轻的男子,衣襟染血,面容俊美却似修罗,而他怀中那位面色苍白的男子,在这段时间经常来此地寻人。

  两个老道长看见江横,在看谢辞,便明白了。

  江横来此是为了等这个男人解开封印。

  “留步!”老道长一甩拂尘,金色光芒如织如缕似一面网朝谢辞的背影抓去。

  却在触碰到谢辞时消散如烟。

  老道长一愣,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之事。

  谢辞却驻足了。

  他身体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只微微转了下脖子,侧过脸看了眼身后那两位老道。

  这是一眼。

  谢辞垂着的眼睫抬起,似蝶池划过水面,露出一双惊心动魄的苍色瞳眸,苍山雪凉,万籁无声。

  两位老道如同石化一般,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却都明白了彼此的震惊。

  怎么,会是晏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