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早已入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解禁足的这天,昨夜刚下过一场秋雨,早起这时候天气还是很冷的。

  霍烬不知在这站了多久,眉眼发间似有露水,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箫锦年一错不错的看着人。可那双如星星闪耀的眼眸,却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

  帝王选秀是规矩,小皇帝选秀已经因为种种原因一拖再拖,如今实在是拖不得了。

  他还记得那天夜晚,王仲淮一身素衣只身入王府,求他放过皇帝,放过大瑜,放过万万千千的百姓。

  皇帝没有子嗣,不与权臣世家联姻,只会朝局不稳,滋生出更多的祸乱。

  老丞相言辞恳切,字字珠玑。

  霍烬知道,这人为了家国,为了朝堂稳固,没有错。

  等人走后,霍烬去了皇宫,藏书阁前面有一老榕树,他倚靠在榕树上,看了藏书阁一整夜。

  自出生起,他便与常人不同。父亲死后,母亲的恨无处宣泄,便全都落在他身上。族中人只当他是霍家未来的家主,只会敬他怕他,人世间的柔软情谊皆与他无关。

  寻觅半生,他终于遇到一人,满眼星光,耀眼夺目,毫不犹豫的奔向他而来,给了他所有曾经不可奢望的情。

  霍烬看着藏书阁一侧的窗户,箫锦年睡觉的床榻就在那窗户下不远处。霍烬似乎能想象到现在床榻上的人是个怎样奇怪的睡姿,不由得勾起唇角。

  清晨微光渐明,霍烬想了一夜,妥协了。

  他爱那人,不能让那人因他被唾骂。更重要的是,那人是帝王,不是寻常之人。他没办法把人困在掌心……

  。

  经过霍烬身边,箫锦年依旧低着头,像是没有看到人一般。小福子略略落后一步,对霍烬行了礼,随后又赶紧追上箫锦年的步伐。

  被忽视的滋味不好受,霍烬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呼吸都难。看着箫锦年的背影,他终是没忍住,跨步向前,双臂有力的箍着人,将人带入怀中。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背部贴上宽阔有力的胸膛,箫锦年整个人被霍烬揽在怀中,霍烬低着头,贴着箫锦年的脸颊。他站在外面一晚上,身上很冷,浸的箫锦年也觉得冷。

  “小福子说你要给我娶妻。”

  箫锦年觉得霍烬太冷了,他想要关心霍烬,可心里又很难过。憋了半天,还是不忍心推开人,只好问了一句,他还是想听霍烬的解释。

  即便这个原因,他早就猜到。

  “陛下,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如此。”

  霍烬的声音沙哑,似乎很疲惫。箫锦年觉得他肯定也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他的视力很好,偷偷看到了霍烬眼下的乌青,脖颈也感受到霍烬下巴的短茬。虽然霍烬已经尽量避开,但还是戳到了他。

  但是他也好几天没有睡好觉啦,饭也吃不好。谈恋爱真的很费心神,箫锦年心里默默的想着。他是第一次谈恋爱,霍烬也是。而且霍烬还是古代人,不知道他们现代人的规矩。

  箫锦年说服自己,想再给霍烬一次机会。如果霍烬知道了他的想法,还这样的话,那他就决定不要霍烬了。

  “霍烬,你告诉我,爱人之间如何还能有第三人?我与你定情,如何还能再娶妻生子?”

  霍烬将人揽的更紧,“臣此生不会娶妻生子。”

  沉默片刻,箫锦年皱眉问道:“那你让我娶妻生子?你有想过我,还有那些被选进宫的女子感受吗?你有问问我愿不愿意,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吗?”

  霍烬并不敢想,也不敢问。

  皇帝是九五至尊,会有皇后,有妃嫔。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会有许多孩子,这些日子,霍烬甚至在想,如果他是女子便好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他。

  可他不是,而种种原因,他也不能阻止帝王选秀。

  而小皇帝的诘问让霍烬无法回答,他心悦之人,如此纯真。

  高门贵女,哪有愿意与不愿意之说呢?送进宫的,都是家族中专门为此培养出来的人,婚姻对她们来说是一场交易,感情这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最没用的。

  从古至今,帝王又怎会只爱一人?

  霍烬不敢深思箫锦年的未尽之语,这背后藏着巨大的诱惑,不能轻动。

  他压住自己疯长的欲,望,不想让他的小皇帝毫无退路。

  箫锦年对于霍烬,多少也有些了解。这人表面上清冷的近乎不近人情,可心中多有敏感,对于感情甚至有些难言的卑微。

  从确定关系的时候,箫锦年就发现了霍烬似乎很缺乏安全感,他感受得到霍烬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患得患失。箫锦年不太了解霍烬的过去,但造成霍烬这样的性格,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瞧着现在说的冠冕堂皇,什么帝王都是如此,还帮着安排选秀。心里指不定多想砸了选秀,甚至还可能自暴自弃的想着表面当臣子,暗地里给他做男妃子的打算了。

  别说,霍烬还真是这么想的。

  那王仲淮总不能拦着他给皇帝做男妃,反正又不是到处说。

  只是箫锦年并不需要霍烬这样,对于霍烬无声的沉默,箫锦年只是叹口气,认真道:“霍烬,从前我从未明确的与你说过,今日我便认真同你说。我只能爱一个人,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再选别人。或许对于你们来说,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皇帝就是要有很多的妃子还要有很多孩子。

  可是对我来说,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我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也没办法做一个真正合格的皇帝。未来或许会因为子嗣传承的问题遇到许多事情,但是我相信那些都可以解决。坐这个位置的人只要是个明君,于百姓而言姓什么,叫什么,都没什么紧要。”

  箫锦年把话摊开,一次性说了明白。

  对于霍烬来说,这些话,仿若天籁。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坚定的选择他。

  这是他的奢望,如今得到,又忍不住想,他有什么好呢?

  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连母亲都唾弃厌恶的怪物。

  可是怀中香气温软诱人,霍烬抱着天地间唯一的热源,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所有的理智都抛却,他只想把人紧紧抱住,嗅着怀中人身上独有的香气,声音微颤,是喜悦也是感恩,“箫锦年,此生此世,别再想逃了。”

  。

  深夜,丞相府的书房中传来杯盏摔落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老丞相气沉丹田的一声怒吼:“竖子敢尔!”

  霍烬纹丝不动的站着,华贵衣袍被溅上水渍,全盘接受了老丞相的怒火。

  “你要今后史书如何书写?”

  “摄政王霍烬胆大包天,困囿帝王。”

  “你倒是想的好,可没有子嗣,又无宗室承袭,朝廷终会动荡不安。又如何像天下百姓交代?”

  萧家的嫡系,都被先帝杀绝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早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王爷。那位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养子,江见知。

  “旁支亦可。”

  霍烬平稳应对,这是箫锦年给予他的力量。箫锦年让他相信,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是被选择的那个。

  知道这事没有转圜余地,老丞相只能叹口气,随他们去吧,他是管不了了。

  只是当霍烬告辞要走的时候,老丞相还是说了一句,“奉劝王爷还是收着些,莫叫旁人再看出什么来才好。”

  他霍烬不要名声,皇帝不能不要啊。哪怕说是他霍烬乱臣贼子对皇帝有不该有的心思,可因此被压制着不立后不纳妃的皇帝,难免不会被人说软弱无能。

  如今小皇帝根基不稳,朝局又不明朗。传出这些去,百害无一利。

  霍烬自然知晓,便点头应下,“丞相安心。”

  。

  自从二人说开后,选秀一事也停了下来。不少准备将女儿送进宫的人家,看这突然一下冷下的场面不由得感到奇怪。有门路的人家后宅女眷便搭上相府来询问,也有人问到霍蓝那,这丞相和摄政王是几个意思啊?

  王府那边没传出什么话来,说到底霍蓝只是霍烬的姐姐,不是当家的主母,哪里听得到什么消息。她也不愿多掺和这些事,都说身体有恙将来探口风的人都挡了回去。

  去岁一盏花灯砸在霍蓝身上,人被灼伤,这事大家都知道。听说烧的严重,从那之后几乎都很少见霍蓝有出过王府。就连她那儿子也少有出府,只说在府中照顾母亲。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家在意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选秀究竟是什么个章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叫人把消息打探了出来。

  原是那兵部侍郎的夫人去相府参加了个品茶宴,这节骨眼下招人去哪里是品什么茶,不过时找个由头说事罢了。而这兵部侍郎官品还远远不够能参加相府的宴,可相府偏偏请了她去。

  要说这兵部侍郎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倒是没有,不过他这夫人是出了名的快嘴快舌,漏斗子。什么话在她那都藏不住,她要是知道点什么,那不消半日,整个皇城的贵妇圈子里都得知道。

  相府这时候把人请去,怕是别有深意。

  既然那漏斗子去了,那相府的消息也不用再探,只需在家中吃吃茶,等人出来了消息自然就出来。

  那兵部侍郎的夫人也十分给面子,她人前脚从相府出来,后脚皇城后宅的女眷们就都知道相府的当家主母要给家中适龄的姑娘寻亲。

  这消息可谓是惊呆众人,都想是不是传错话了。兵部侍郎的夫人听到这就不高兴了,她可不是那添油加醋乱嚼舌根子的人,她是爱传话没错,可她说的那都是原话,没一句虚言。

  其实不是真的不相信,而是相府的适龄姑娘在这节骨眼找夫婿,那岂不是不能进宫了?宫中选秀,相府怎么可能一个都不往里送?

  难不成选秀又不选了?

  对于停止选秀这事,王仲淮的意思是不明说不选也不明说选。反正他相府适龄的都开始议亲,那些聪明的也无需明说都能回过味。不那么聪明的,在看到相府都不往宫里送人,他们也不敢逾越往上凑。

  王仲淮看着院中凋零的落叶,幽幽叹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们如今这位小皇帝看似纯真,却是个认死理的主。他所决定的事情,任人如何劝说也不会有所改变。

  好在小皇帝根子正,心中有百姓,性子也柔和,能够包容万物。倒是不会成为昏君,可如今于感情一事上却也足够叫人头疼。

  只愿多年后那摄政王年老色衰,小皇帝能移情别恋个貌美女子,至少能给大瑜留个后。

  在王仲淮看来,他们的这位小皇帝不是不喜欢女子,就是叫霍烬的长相给迷惑了。毕竟在之前,小皇帝还从烟花之地带回一个女子,整日里闹着要纳人为妃不是。

  早知道当初就同意了,这会肯定孩子都有了,哪里还有那霍烬什么事啊。

  年迈的老丞相看着一地落叶,又是狠狠一叹。

  啧,悔不当初啊!

  。

  选秀的事情在冷处理中如愿的冷了下来,有人想在朝上提,可为首的丞相没有一个出来表态,其他人也只能按耐。

  正相王仲淮妥协不言是因为知道小皇帝劝不动,他若强硬怕是又是不得安宁。两个副相之一的左思知他是个能躺着就坚决不站着的主,王仲淮都放弃躺平了,那他也跟着躺,这脏活累活谁爱干谁干。

  刘衡元见两人都不说,他倒是想说。之前刘家因为霞安城一事失了帝心。要是族中有个入宫的女子,倒是能将他们君臣间的关系修复一下。

  只是他为官做宰这么些年,那两个老狐狸这次一反常态的闷不吭声,定是没憋好屁。他这时候出头,肯定要遭殃。于是每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而且刘衡元总觉得那摄政王整日阴测测的盯着他,还怪瘆人

  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已经入冬。

  这些日子里,江见知的香皂已经做成,霍烬那边的人也开始接手售卖一事。

  寒冷的冬季中,皇城的一间装饰精美的铺子里,传来阵阵花香。这在百花凋零的寒冬是极为难闻得见的香气。

  香皂的出现让皇城的冬季与往年有了一些不一样。

  凭借着高颜值,高效清洁,自带花香,使用方便等等功能,香皂从问世到被达官显贵们接受,只用了短短半月。

  箫锦年的小金库也瞬间充盈大半。

  方柳雨的工作也因为这笔钱有了很大的进展。让一些军士学习如何包扎,辨别止血草药,进行的比较顺利。他们也是要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多个人懂得止血也是好的。

  就是那个灾后救援一直停滞不前。之前没办法,现在方柳雨有钱了,便直接说学习灾后救援的军士有额外的银钱贴补。

  好家伙,本来没人想学的东西,最后演变成为了一个名额打起来的情况很是多见。

  选定人后,便开始了训练。说是灾后救援,可是在这个没有仪器探测的古代,能做的只是在他们训练的基础上,加上一些其他训练。

  如何能够用最小的力翘起大石块,如何在暴雨洪水中行走不被冲散冲倒,地龙翻身后有哪些注意事项,如何快速搭建出一处避难场所,如何有序的运送伤员,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快速有效沟通,互相配合,人员物资合理分配调度……

  有许多军中会有所涉猎,但方柳雨所说的那些比军中的更加详细。这倒是让来的那些军士们有些震惊。他们还以为要教他们怎样快速挖尸体然后掩埋呢。

  早知道是学这些,哪里还要什么钱,早就来了。

  这还真不怪方柳雨,所学内容他倒是早就和各位将领说了,可那些将领压根不听他的啊。将领们听了大概,就知道这些军中打仗的时候都会做,哪里需要费时间去训练?再说他们这些有战功经验的难道不比他这个耍笔杆子的懂?需要他来教他们做事?再者军中也着劳累,没有那闲工夫陪着方柳雨闲闹。

  军中常年缺钱缺粮,倒也不是户部故意苛待,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养那么多人。

  不打仗的时候,当兵的也要自己种地养活他们自己。不然光靠着朝廷发的那点军饷,早就饿死八百回了。

  军士们每日睁眼就要训练,训练完还要务农,整天辛苦的很。哪里有什么时间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灾后救援?再说这好好的日子,风调雨顺的,谁触那眉头,灾后灾后一听就不是好的。

  种种原因,方柳雨的工作迟迟无法推进。

  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现在有钱了,这件事也推动起来。跟着训练学习的军士们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学起来很卖力。

  在过年前夕,江见知那再次传来好消息,酒精做成了!

  而年关将近,之前换盐引的商人陆续也都给齐了物资,李铭徳一行人紧赶慢赶也在年前带着大量的羊毛和毛毡从草原回到洛安城。

  箫锦年在寝殿中看着记载物资的册子,心里稍稍安心许多。

  那么多的粮仓,草药,布匹,羊毛,毛毡还有盐应该能在灾后应对一段时间了。

  工部那边在酒精弄出来后,便开始加班加点的做更多。都装在定制的小瓷瓶里,瓶口用蜡和布封死,随用随拆。

  而收来的那些羊毛也都被制作成羊毛被子,羊毛数量可观,光是清洗就耗费不少时日。工部那边按照箫锦年的描述,一群人凑在一起钻研好些日子,摸索着造了个手动的弹羊毛的机器。

  箫锦年现在手里有钱,工部要铁给铁,要木头给木头,十分配合。

  那弄羊毛的机器工部没少花心思,做出来效果还真不错,就是费人。

  因为要有人合理摇动手柄,带动运转,让那滚筒一圈圈的梳理羊毛,最后一层层叠起来,形成厚厚的羊毛被子。

  被子尺寸箫锦年不能没有弄很大,很厚。大小够一人披盖,厚度也是保证不被冻死,但保暖上面效果大打折扣。不过这样能多做更多的羊毛被,也能让更多人避寒。

  霍烬看到羊毛被子心里有些疑惑,如果东西现在拿出去,经过一些时日发展,一定程度上能够提高经济改善民生。

  但是小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将这些东西推广出去的意思。

  看着小皇帝每日如同囤粮松鼠一般,霍烬心里的忧虑也日益增加,同时增加的还有莫名的恐慌感。

  箫锦年现在不推出去,完全是因为没有时间去做这些,而且他还需要更多的羊毛,如果现在推出这弄羊毛的机器,羊毛收购会变得更难。

  只等渡过那一连串的天灾,再将这些慢慢推出。

  而他这般反常的举动,霍烬虽没有多问,却也是一直记在心中。派出不少暗卫盯着大瑜各地州府,若有灾情立马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