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苍鹰在空中盘旋,声音苍劲有力,壮阔雄厚。

  入秋的草原不似春夏时期,生命力那般的旺盛。眼下已出现颓态。等到了深秋寒冬时期,草原更是荒凉罕有人烟。

  此时的草原深处,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队伍中各个都是身高体壮身板结实的大汉。他们背宽如虎,手臂胸口处鼓鼓当当似小山铁塔,那面相凶狠,眼神如鹰,身上还带着杀气很是不好惹的模样。为首那人更是一脸的伤疤,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威严气势。

  “老大,咱这次还是和萨仁部落交易吗?”

  马背上的李铭德摇摇头,“这一次带的货物,虽然说只有盐,但是量并不少,萨仁部落没办法将这批盐吃下。”

  更重要的是,萨仁部落规模并不是很大。长期与他们部落打交道,李铭德也明白,在顾展方那应下的那些羊毛和毛毡,不是一个萨仁部落能够提供的了的。

  “这次要辛苦一些,多去几个大部落。”

  说罢李铭德扬起手中马鞭,对身后队伍喊道:“兄弟们多注意些周围,别叫人来给抢了!”

  “知道了老大!”

  。

  李铭德一行人深入草原腹地准备用盐换取大批量的羊毛和毛毡,而皇城之中,也因他们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海安府那座晒盐场,最终谁也没能插上一手,这叫一些人心里极为不快。

  当他们得知本朝的商人竟然将那么大批量的盐运往草原后,那简直就是抓住天大的把柄,整天在朝堂上吵个没完。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的太难听,还得遮掩一些,总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吧。

  萧锦年如今也练就了一些本领,对于他不想听的话,那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反正他们说就说,他又不会因此掉块皮少层肉的,他不痛不痒。

  反倒是那些人见萧锦年毫无反应,心里更加不得劲,十分的难受。

  再说,不管他们现在如何的吵。如何的反对,这么长时间过去,人都已经到了草原开始交易。事情已成定局,无可转圜余地。说那两句就说吧,反正只要不搭理他们,迟早会安静下来。

  事情如萧锦年所料,一群人上蹿下跳了一段时间后,也觉得没意思,便歇了下来。

  只是没消停几天,又有御史台来参了。

  直言顾展方,江见知和方柳羽三人夜夜流连于烟花柳巷。甚至还说三人共同狎妓,整夜痴醉,有伤风化,不成体统,不堪大用。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骂的那是极其难听。要不是萧锦年知道三人是去干嘛,并且有时候他也在场,他真以为这些人趴人家床底下看到了,所以才说的那么真。

  不过萧锦年又不能替三人解释,他叫他们三人做的那些事,只要被有心人利用,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味。巨大的利益会让事情最终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完全有悖于他一开始只想多囤物资以后留着救人的初衷。

  萧锦年也知道自己只要帮着三人说话,那群人会跳的更高,后面的事情也就更难做。目前只能冷处理,同时给那些人转移一下视线,叫他们别把目光一直放在顾展方三人身上。

  烟雨楼那边的位置虽说暴露,但是萧锦年并没有换地方的打算。那些人因为烟雨楼本身的娱乐性质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若是换个稍微不那么娱乐一些的地方,怕是要往结党营私上面说。

  在大瑜,官员狎妓玩乐,最多是名声不好。可结党营私,严重点那是要掉脑袋的。

  同时萧锦年也想到自己要在不久之后把皇位给霍烬才行,一个朝代改名换姓,那最后一个帝王的名声定然不是好的。

  于是,一日晚间萧锦年不再遮遮掩掩,他身后跟着顾展方,江见知还有方柳羽,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烟雨楼。

  第二日,以往朝会跳得最高的御史罕见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敢真的参皇帝。

  说到底,还是缺少直言进谏的铁骨勇气。

  但御史台如今的闭口不言,不是萧锦年想要的。

  后面的日子,萧锦年依旧出入烟雨楼,直到有一天烟雨楼一楼的大厅有两人剑拔弩张的在吵架。原因也极其简单,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二人因为谁的故事是最好的而吵了起来。

  之前城中出现过一个说书人,那人的故事新颖独特,志怪妖异,听的人欲罢不能。

  后来听说得罪了高门显贵,被抓了起来,后来又说放了,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说书。有人说他参加科考,也有人说回家种地了。

  反正是没有再出来说书。

  顾仁识这次科考并没有取得什么好名次,但他毕竟参加了殿试,按理说是可以做官的。只是这官位僧多粥少,他又没有钱去打点,也没门路疏通。加上顾展方这个状元头衔占了权势的利益,眼下拿顾展方没办法,便冲着顾仁识去。

  于是顾仁识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派官的。

  其实那些人是想叫顾仁识去荒远偏僻的地方为官,但又怕顾仁识年纪太大受不住,要是死半路上,顾展方发疯咬他们也得不偿失。谁叫人家状元郎如今正得圣宠呢,还是收着些比较好。

  当不当官的顾仁识也不在意,他年纪大了,志不在此。

  如今他只在家中,又无需交税,家中田地也有佃户去种,他只需安安心心的写他的志怪话本。

  自从那次得人指点,顾仁识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写这些的。已经写好的那些故事,许多都以妖怪去暗讽一些事。他想等故事再多一些,能够成一本书,要是能拿到书坊去售卖便更好了。

  这么想着,顾仁识又干劲满满,每每写完还要念给夫人和女儿听,得到她们的肯定后,还要再抄写一份放书房里,等顾展方下衙回来看。

  而每天回家看到自己父亲写的那些故事,也成了顾展方放松的方式。

  有时候他还会和方柳羽,江见知二人说这些故事。听的二人连连问令尊何日出书。

  因为顾仁识之前在城中说的志怪故事,也吸引了许多爱听说书看话本的人。有些人因太喜欢,又实在没得看没得听,便自己依照着之前听过的去仿写。

  只是来来去去都那样,没有太多的变化。

  今日在烟雨楼吵架的二位,便是那志怪小说的爱好者。二人平日里因为有这么个共同爱好,因此十分合得来。市面上稍微好一些的志怪话本他们都已经看了多遍,实在是太缺话本看,便说各自写一篇,交由彼此看,岂不是又有新的看了?

  想法是好,谁知道在交换故事之后,其中一人指着另一人的话本,说此处改一改更合适些,另一处换个描写更好些。

  听着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故事被人这般指点,那人心里便不舒服。也指出两处对方的错处,那对方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于是乎你指出一处,他指出一处,就这么指来指去,不消片刻二人便吵了起来。

  听着下面闹得不可开交的动静,萧锦年便带着顾展方三人也去凑热闹。

  周围的人嘀嘀咕咕的议论,萧锦年听了一会也了解为何吵的这般严重。

  他不知道二人的故事到底如何,倒是明白大瑜的老百姓们这是太缺少精神粮食了,文荒啊这是。

  那二人正吵着,都想为自己写的故事正名,突然有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二位,在下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不知与二位比起来如何呢?”

  这话一出,那吵的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动手打起来的二人齐刷刷地回头,见是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小公子,那衣着装饰锦绣华贵,瞧着更是贵气逼人。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来这凑他们的热闹,其中胖一些的男子脸红脖子粗的盯着萧锦年,粗声出气道:“你能有何故事?”

  萧锦年抬脚向前,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手上的折扇合上,轻轻的拍打着掌心,声音慢条斯理清亮温润,“李家村有一少年,年十八……”

  接下来这个少年在山间意外获得秘宝,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回到村中发现村子被屠。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仙门灵牌,为了找到真相,他入仙门从最低等的弟子做起,然后被各种刁难,他先是隐忍,在不久后的比武中,正大光明地将欺负过他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通。

  夺得第一的他,得到了入秘境的机会,在秘境中有一人人渴求的仙剑,所去之人都希望仙剑能够认他们为主。

  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仙剑长什么样,只能各自寻找。

  少年与队伍走散,误入一处妖兽洞穴。在与妖兽打斗过程中手上,被妖兽甩飞出去手掌触碰到一个剑柄,鲜血落在剑柄之上,让本如废铁一般的剑闪出一抹金光。

  厅中安静异常,落针可闻。直到清润的嗓音停止,才有人反应过来,连着叫好。其他人听到叫好声,亦齐齐喝彩,这故事好哇,那最后怎么样了呢?

  萧锦年见天色已晚,便十分欠揍的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在并没有各种修仙玄幻小说出现的古代,这个最套路最平常的玄幻升级流爽文,直接收服了这些人的心。众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萧锦年这一喊停,众人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却偏偏不敢对这始作俑者大小声。

  萧锦年深觉关注百姓们精神娱乐,也是他这个身为皇帝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小半个月,萧锦年都会准时出现在烟雨楼。每次他来的时候,烟雨楼早就座无虚席,姑娘们歌也不唱,舞也不跳了,位置全都用来摆桌椅,好给那些不缺钱的主坐着听书。

  萧锦年在烟雨楼说书的这些日子里,御史台段位低的不敢说,但身为皇帝,跑去那烟花之地说书,这不是丢尽皇室的脸吗?这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于是大佬们开始见天的劝说萧锦年,可以说萧锦年凭一己之力吸引了朝中所有大臣们的视线,以及火力。这让顾展方三人更加放开手去做手里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再盯着他们。

  说也说了,拦也拦了,见小皇帝还是雷打不动的出宫,大佬们没办法了。

  他们也没有真正管束皇帝的权利,怎么办呢?那就让有这个权利的人来管吧

  然后就有人去霍烬那告状了,想到霍烬这些日子对小皇帝的态度好的没边,对方做什么他都在后面帮衬着。在告状的时候,十分着重的强调,小皇帝带着前三甲在青楼里面写话本,身为天子,竟然如同一个说书人,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实在是不成体统。今后史书一笔,不知又有多少骂名。摄政王既然受先帝托孤,那这次定要好好的管一管这无法无天的皇帝,万万不能再纵着小皇帝胡闹下去。

  萧锦年这些日子里做的事,霍烬自然都是知道的。他也清楚,这样做是为了替顾展方他们遮掩。只是这些大臣们有一句话说对了,同时也给他提了醒。今日荒唐行事,日后史书一笔,定会有诸多骂名。

  本来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加干预,霍烬也想让萧锦年学着自己解决事情,成长起来。但依照眼下的发展,只会对帝王威严有损。

  霍烬不想让箫锦年声名有损,不想史书之上记载他的言论是不好的。更不想百年之后,不知事情真正经过的后人,唾骂萧锦年。他的小皇帝,不管生前身后,都应该被敬仰敬畏。

  在萧锦年从烟雨楼回宫后,就见到已经在他寝殿中等候多时的霍烬。

  “霍烬!”

  看到霍烬,萧锦年心里很开心。这段时间他又要处理奏折又要与顾展方三人商议,还得给烟雨楼的那些人写小说讲故事,忙的都没有怎么好好的和霍烬说话。

  这段时间霍烬也没有进宫找他,萧锦年还想着霍烬再不来,就去王府找霍烬去。

  霍烬这几天没有出现,是因为他的病又发作。只是这次病发与上次距离时间比较长,发病期间,他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痛苦。而且更多的暴躁破坏的情绪,都被想要眼前这人的欲,望替代。他怕把人伤到,忍的辛苦,确认自己真的恢复能够控制好自己才敢来见人。

  在寝殿等待的时间,闻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熟悉香气,霍烬尚有些躁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在人跑到他的身边,扑进他怀中后,最后的异样也被彻底抚平。

  满怀都是温和的爱意。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你,所以过来找我了?”萧锦年抱着人不撒手,仰着头借着烛光,满眼笑意的看着霍烬惑人心魂的眉眼。

  霍烬喉结微动,深邃的眼眸中全是萧锦年的身影,“臣很想陛下。”

  萧锦年听后笑的更明媚,捧着霍烬的脸,吧唧就是一口,“我也很想你!”

  怀中的人像是一块甜软的糖糕,霍烬宽大的手掌抚着萧锦年的脸颊,掌心传来细腻触感。这样的人,只能被捧在手心中细心呵护,史书之上,也只能都是赞溢之言。

  “陛下,烟雨楼可否不要再去?帝王声名受损,怕累身后,徒担骂名。”

  萧锦年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霍烬会想让他有个好名声。

  可是他所求的与霍烬恰恰相反,他不需要好名声。甚至是想让那些人真的觉得他不堪大用,这样他才能在正确的时间里,让正确的人坐上皇位。

  世界力量很强,箫锦年身为穿越局的员工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他不会不自量力的去和世界对抗,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如果他是一个明君,那么霍烬想要登基,就只能是乱臣贼子。

  他们如今的关系发生了改变,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不知何时起,发现已情深。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也了解霍烬,感受得到霍烬对他的爱护。

  他与霍烬之间,无法按照原来的结局终结。

  “霍烬,不行的。”

  两个人彼此都有自己的坚持,第一次产生了分歧。箫锦年有口难言,不知道怎么说。

  霍烬从萧锦年难言的神色中,看出他的难处还有坚持。为什么宁愿声名受损,也要继续这样?又或者说,是故意让自己的名声受损,故意让朝臣觉得皇帝不堪大用。

  想到这个可能,霍烬觉得背脊发凉。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恐慌,他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按照箫锦年的想法去做。如果那样做,他会永远失去他的小皇帝。

  于是,在发觉自己心意后,再也没有责罚过箫锦年的霍烬,狠下心,罚了人。

  小皇帝被罚藏书阁面壁十日,朝中一应事务由摄政王暂管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再次回到藏书阁,箫锦年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坐在榻上直叹气。

  小福子手里端着一盘子点心,那些点心做的精致好看,香甜扑鼻,闻着都叫人流口水。

  “陛下,快来吃好吃的。”

  箫锦年撇开被子,一骨碌的移动到小桌子前面,捏起一块粉嫩嫩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刚入口就被那浓郁的桃子味折服,“好吃!”

  “王爷亲自送过来的。”小福子见箫锦年吃的开心,便也笑着说道。

  “他人呢?”

  “走了。”

  小仓鼠一般鼓动的腮突然停下,箫锦年心里有些失落,“走了?他没有说些什么嘛?”

  小福子见箫锦年有些失落的模样,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王爷把东西给小人后直接走了,并未多说别的。”

  “好吧。”

  看来他的男朋友这次真的生气了。

  说实话箫锦年自己也有些搞不懂霍烬是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他当一个受人敬仰的皇帝的。这要是放以前,霍烬这么期盼他好,他肯定就以为霍烬是为了麻痹他,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害他。

  知道霍烬生他气,箫锦年也不去触霉头。那边送来的东西都乖乖吃掉,布置的课业也老老实实完成。

  日子过了七天,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这天箫锦年起床后,小福子端来一碗海鲜粥,眉眼间全都是笑意。

  “你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也在开心咱们还有几日就能出去了?”

  小福子盛着粥,笑的看不见眼,“当然啦!而且陛下等出去还有更大的喜事呢!”

  “什么喜事?”箫锦年好奇道。

  将粥放到箫锦年手边,小福子也不卖关子,笑道:“听说陛下出去后就要开始选秀了,如今王爷和丞相他们已经着手办了。等三日后陛下出藏书阁,就可以选娘娘啦!”

  听完小福子的话,箫锦年像是被人点了穴不能动,整个人愣在原地。他甚至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唐可笑的话?霍烬怎么会给他找媳妇呢?

  “你说什么?”箫锦年艰难开口,“会不会是听错了?”

  小福子看到箫锦年脸色惨白,这才收了笑。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知道眼前的人并不喜欢这个消息,他小声道:“丞相大人方才来,亲口说的。”

  箫锦年抓到重点,“霍烬没有说过,是吗?”

  小福子摇摇头,想了一下说:“王爷没说话,他只给了我食盒,等丞相说完后便直接和丞相走了。”

  “他也在?”箫锦年蹙着眉,眼眶有点红,“他什么也没说?”

  小福子总觉得平日里最开心的小皇帝,似乎要哭了。看着如此反常的小皇帝,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于心不忍的点头,“王爷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三日箫锦年情绪都不是很高,有时候翻翻看不太懂的书,有时候躺在软榻上发呆。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许多。

  他一直在等霍烬来找他,给他解释,可是什么也没等到。

  解禁足出去的这日,外面起了风,小福子拿了件红色的大氅给箫锦年披上。实在是那张俊秀的小脸太过苍白,素色的衣裳只会让箫锦年看起来更加惨白。小福子想让这红映衬着那张脸,多些血色。

  萧锦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修长身影,垂下眼眸,神色淡淡,“小福子,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