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守仁站在唯一的生门之前,露出凶狠的獠牙,紧逼着罗占礼拿起地上的屠刀,做出选择。

  杀一人,活十六人。

  还是杀十六人,活一人。

  罗占礼呼吸沉重,笔挺的腰背此时都微微弯下一个度,胸口沉闷的让他呼吸不过来。

  人命在侯守仁眼中似乎不算什么,他可以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去定那些学子们的生死,那种不在意的态度,就像是讨论今日的天气如何,饭菜好不好吃一般。

  很是随意。

  可这些人的命运,凭什么是侯守仁一口就能决断的?

  这天底下,难道姓侯不成?!

  “我只会做一个选择。”罗占礼声音沙哑,眼眸充血,怒不可遏,“杀你一人,救霞安城幸存至今的百姓。”

  “杀我?就凭现在的你?”侯守仁没有被激怒,反而觉得可笑,“罗校尉,不是本官有意羞辱你。你自己说说,就凭你手下瘦的猴一样的将士,和一群只剩一口气吊着命的百姓,一潭死水罢了,真以为能翻出什么浪花?”

  罗占礼直勾勾的盯着侯守仁,就像盯着猎物的猎人,语气十分坚定,“侯守仁,你要么现在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我定要取你狗命。”

  屋中短暂的沉默片刻,随后侯守仁又是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罗占礼竟然要杀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我?罗校尉,你可想好,你身为宁远将军的手下,而宁远将军又追随摄政王。若是我死在你的手上,你以为世家会轻轻放下?他们会找到最好的借口,与摄政王夺权。皇帝年幼,自保都来不及,更别提从中斡旋,平息两方。届时,天下百姓,又当如何?”

  最开始的时候罗占礼殊死一搏也不是不可以杀出霞安城,但是他没有动手,反而被一步一步逼到如今这种境地,只是因为他侯守仁身后是世家。

  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三司会审,没有皇帝御召褫夺官身,杀掉一个朝廷命官。世家不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们会像饥饿许久的鬣狗,闻着血腥气冲上去撕咬。

  那时定是朝局紊乱,内斗不止。百姓们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真到了那个时候,霞安城所发生的事情,将会随处可见。

  侯守仁心知罗占礼不可能拿他怎样,这天底下,除了皇帝和他背后的世家,谁也杀不了他。

  罗占礼如今就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出了县衙,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萧瑟寒风。罗占礼孤身走在路上,外头已经黑的看不见路,唯一的光源是他手上提着的那盏破了大半的纸灯笼。

  不知走了多久,罗占礼突然顿住脚步,仰着头,看向空中皎月。

  月辉倾斜,目之所及皆是寒光笼罩。

  眼下世道再烂又能烂到哪里去?即便是在如今所谓的平衡之下,以后还是出现了霞安城,大瑜的官,又有多少个“侯守仁”,百姓的日子,又好到哪里去了?

  繁华安稳如洛安,远在天边尽看昌盛繁荣景象的皇帝,当真还看得见下层的疾苦吗?

  罗占礼看着圆如银盘的月亮,想到莫如巷幸存的百姓,想到最后离开时,问的那句话。

  要不要交出秦仲霖。

  他们又岂能不知,交出秦仲霖或许能得到一丝喘息之机,或许冬日的时候能少饿死几个人,少冻死几个人。或许,这次真的能以秦仲霖一人性命,换回十六人平安归来。

  他们有太多理由交出秦仲霖,但他们却坚定的拒绝。

  他们知道,造成他们如今惨剧的人,不是秦仲霖。而是侯守仁,是那些士族。交出秦仲霖又能怎样,不过与恶鬼做交易,能得几息安稳?

  与其这样,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莫如巷内,百姓们担忧罗占礼,哪怕是派了人等,院子里依旧会有人再出来张望。

  罗占礼提着灯笼,他眉头紧锁,思考着如何将秦仲霖送出去。之前因为凌寄书,霞安城管控的更严,眼下送人出去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可不管怎样,他都要试一试。侯守仁此人刚愎自用,极其轻视他人,这一点可以利用起来……

  不知不觉,罗占礼走到了莫如巷,他感受到前方光亮,下意识抬头。漆黑的长巷尽头,点点烛光摇曳,有人声轻呼,尽是担忧之意,“是罗校尉回来了吗?”

  罗占礼微愣,紧锁的眉头有些许的放松,他大步向前,孤身游荡在暗中的灯火,与点点星火汇聚,“嗯,回来了。”

  见到人平安回来,众人也终于松口气。罗占礼被拥着回到厅内,炭盆被重新点燃,放在他的脚边。

  身体稍微回暖,罗占礼便神情深重的将自己心中想的说出。

  “霞安城遭遇洪水,本是天灾。但侯守仁与士族为了掩盖更大的罪行,造就了后面的诸多人祸。虽说我并不知道他们不惜死一城的百姓也要掩盖的是什么事,但我知道,侯守仁和士族想活,我们就必须得死。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怕逼急了会反抗,所以一直留有一线生机。可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活活的耗死。”

  “罗校尉,你说我们如今要怎么做,只要你说,我们都跟着你做!”人群中响起一道男声,气息漂浮,却也坚定。

  罗占礼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两个办法,一是拼尽全力,送秦仲霖出城。但我要说的是,我们很可能会全部死在侯守仁和士族手上,秦仲霖也跑不出去。抑或者,即便跑出去,也会很快被抓,杀了灭口。

  二是就这么耗着,还能再活一段时间,又或许,运气好,凌寄书没有被抓住,也没遭遇意外身亡,而是活着到洛安城并且搬到了救兵来救我们。”

  提到凌寄书的时候,凌老太医身形微顿,想到自己的孙子,他心中也是诸多的担忧。只是如今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他被抓了,侯守仁定会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现在侯守仁那边安安静静,也从侧面说明,凌寄书没有被抓。但也很可能已经死在深山野林,尸体都被啃的不成人样。

  凌老太医干枯的手握成拳,压下心底的忧虑,眼下不是伤怀担忧的时候。

  罗占礼以为要等百姓们考虑一会,毕竟事关生死大事。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道苍凉声道:“罗校尉,我们选第一种办法。”

  老者名唤方语山,是位老举人,也是之前与罗占礼说十六名学子被带走之事的老者。由于其为人和善,每月还会开三日的课,不收任何束脩,不拘来者身份是否低贱,都免费教其认字。

  因此方语山在底层百姓中威望很高,一些中层人士也愿意与其交好,同时因其影响力,高层的大人物们也大多都对其比较敬重。

  这次的天灾之后的人祸中,方语山可以在任何一个士族家中躲过一劫,但他没有。他看透了士族的本质,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绝不让自己身后名留下此番污点。

  也因方语山的德高望重,他能说出来的决断,就是百姓们心中所想。

  “罗校尉,我们等了多久,您是知道的。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洛安城,就连最近的永南府都没有一个人前来。哪怕是宁将军,都没有半点消息。”方语山无奈叹息道:“以罗校尉看,宁将军在这么长时间里没有得到你的消息,他会一直不闻不问吗?”

  这也是罗占礼一直以来不敢深想的,以宁将军的性子,久久收不到他的消息,早就带着人过来一探究竟。现在过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动静,宁将军,恐怕是遇害了……

  方语山怕罗占礼伤心,也没有戳破,而是道:“我们之前一直在等,结果如何,想必都知道。现在大家就剩一口气,不想再等了。拼了这口气,至少能死的痛快点,不那么憋屈。”

  罗占礼环视一周,众人脸上的表情坚毅,没有丝毫的退缩,“好,明日行动。”

  ……

  翌日,苏元应起的格外早。

  他早早的洗漱完,穿好衣服后又系了厚厚的披风。他打开门,坐在门口,手里抱着手炉,脚边燃着炭盆,静静地等待日出。

  太阳升起,驱散了一些寒冷。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温度虽依旧低,倒也让人觉得心中暖意洋洋。

  楚十七端来吃食,许是阳光正好,苏元应的胃口也特别好。平日里早上吃两块小小的糕点再喝盏茶就吃不下,赶路的这些日子,胃部不舒服,被马背颠簸的直犯恶心,吃的就很少了。而今日却是将楚十七准备的一小桌吃的,吃了大半。

  收拾完桌子,有暗卫来报,“侯守仁那边传话,说是人已经到了官学等着。”

  苏元应吃早饭的时候,也是坐在门口。因为怕冷,他身上的披风并没有解开,这会正好也省了再穿的时间,直接揣着手炉就跟着暗卫朝官学走去。

  这次苏元应拒绝了侯守仁准备的轿子,选择徒步去官学。侯守仁也不想再维持表面关系,自己上了轿子,先一步去官学,正好还能再警告一次那些学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元应不是想要人站出来揭发吗?他偏要让苏元应看看,人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烂成什么样子!

  不服老不行,苏元应一路走去,到了官学前,已经觉得腿酸痛的不行。不过今天阳光好,这一路都有阳光作陪,身上那点酸痛也不算什么。

  官学的大门敞开,苏元应抬脚步入,由人引着向前。

  知明堂四周的竹帘都被卷起,堂中摆放整齐的十八张桌椅,只有最后面空了两个。侯守仁不知从哪弄来的椅子,垫着软垫,铺设兽皮,整个人都陷在里面,好不惬意。见苏元应来,他也没有起身,只是面朝十六名学子,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帝师苏元应,他老人家要在这里待三天为学子们答疑解惑,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可以和苏太傅说一说。”

  侯守仁咬重音,强调“想说的”三个字。苏元应听出是故意,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即便如此说,这群学子也不敢说什么。

  这般有恃无恐,想必是早已做足准备。

  位于下方的学子们低着头,他们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袍,每个人的脸都是瘦的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今天早上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由于吃的太饱,连见礼都十分的费劲,不敢动作太大,哪怕是这样稍微弯腰动一下,他们都感觉肚子好像会被撑破。

  苏元应看出学子们的窘迫,连忙叫学子们坐下。他忽视侯守仁看向他时挑衅的眼神,坐在先生授课的位置,温声道:“老夫奉陛下之命前来霞安讲学,亦是为陛下问问诸位学子们,可有吃饱穿暖?是否准备好今年的恩科?陛下说也想在不久的将来,于紫宸殿中,与诸位见见,愿诸位能早日金榜题名。”

  侯守仁听完翻了个白眼,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皇帝能问他们这些?别说那些学子,就连他都不信。

  坐下学子们果然未置一词,在他们看来,苏元应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无忧无虑的皇帝,问着要饿死,冻死的人有没有吃饱穿暖,问不能再继续参加科考,有今日没明日活着的人,有没有准备好考试。他们麻木已经的心,在此时也被气的有些活了过来,压抑着怒气,守礼节的应道:“多谢陛下关心。”

  苏元应听出学子们语气中的怨气,露出淡淡的笑容。还知道生气,说明心还活着。

  “陛下会让你们吃饱穿暖,也会让你们继续参加科考。”苏元应的声音轻和如春风,拂过平静无波的水面,带起阵阵涟漪,“霞安城内发生的事情,陛下已经知晓,你们莫怕。”

  侯守仁惊的直接站起身,他终于露出来名为“怕”的情绪,不可置信的瞪视着苏元应,“你说什么!皇帝知道了!不可能!他要是知道,怎么会只派你一个人来!”

  皇帝要是知道,不是应该下旨把他撤职,押送回京吗?!怎么会只派苏元应过来,除了十来个护卫,兵都没见一个。

  可事到如今,苏元应也没道理诓骗他……

  侯守仁看着苏元应脸上的笑,突然后背发凉,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人!大人不好了!”周三水慌慌张张的从外跑进来,脚下没留神,还被绊摔了一跤。

  侯守仁眼角一跳,没来由的气道:“狗东西,胡乱喊什么!”

  周三水被吼的缩缩脖子,他几乎是爬到侯守仁面前,一脸的惊慌,“大人,城外,城外来了许多人!”

  听到这,侯守仁不着痕迹的松口气,“来就来了,之前又不是没来过。与往常一般,去说城中疫病肆虐,还不是跑的没影了!”

  “不是啊大人!这次不一样!有好多学子,要求见苏太傅。城门前的守卫已经说了疫病之事,没想到他们听了不仅不走,还非要进来,确认苏太傅的安危。”周三水也是慌了神,前面这个理由百试百灵,谁不怕死啊,可今天真是中邪了,一个个的全都不怕死,愣是一个人都没吓走。

  侯守仁抬脚将周三水踹到一边,死死的盯着苏元应,“苏太傅,你以为霞安城之事被传扬出去,就万事大吉了?你以为小皇帝无权无势,空有皇帝的名头,他能扳倒谁?!即便是有霍烬帮他又能怎样?以一家敌百家,不过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霞安城的百姓,死就死了,换来更多人的安稳有什么不好!你非得要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吗!”

  “能从霞安城百姓枉死中获得安稳的,只有犯下滔天罪行的士族,世家还有草菅人命的官员!”苏元应冷声道:“老夫就是要搅得天翻地覆!就是要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气上头的侯守仁突然冷静下来,他嗤笑一声,“永世不得翻身?就凭外面那些学子?痴人说梦!”

  城外的学子需要劝退,侯守仁不能再继续待在官学,大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周三水也一瘸一拐的追上去,怕在这继续待着,会被楚十七他们打死。

  知明堂中如今只剩下楚十七这些护卫,还有苏元应以及十六名学子。

  “太傅,您说的都是真的?”第一排中间位置站起来一名学子,干瘦的身形如同枯槁,一双眼睛却迸发出别样的生机,他双手交握,行鞠躬礼,有些激动道:“陛下,当真愿为我们一博?”

  一句问句,其中包含多少的期待,苏元应心中知晓。他颔首笑着宽慰道:“莫怕,你们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会永远护着你们。”

  得到肯定回答,十六名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消失已久的希望。

  “太傅,您想知道什么,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元应笑着摇摇头,“知道你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就足够了。老夫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在此便与诸位别过。”

  说罢,苏元应看向一旁的楚十七,轻声道:“人应该到的都差不多,该走了。”

  楚十七低头,掩去面上不该有的情绪,招了招手,带领人手随着苏元应离开官学。

  侯守仁此时正焦头烂额,他趴在城墙上,耐心已经消失殆尽。

  他一把抓过周三水的衣领,咬牙道:“派人送消息去永南府,就说霞安一事突生变故,要瞒不住了。”

  周三水不敢耽误,连忙跑下城楼,匆忙朝着县衙跑,半道上正巧撞上赶来的楚十七等人。还没回神,就被楚十七一个手刀劈晕。

  前面探路的暗卫很快就回来禀报,“城门口戒严,侯守仁应是将所有有官兵和士族护卫都调来了,人数众多。以我们的人手,要想送太傅去城墙上,恐有些难。”

  楚十七按住腰间佩剑,“再难,也要完成。”

  暗卫们抱拳领命,“是。”

  ……

  “什么人!”城门内把手的官兵看到楚十七等人靠近,连忙横起刀剑,恶狠狠的警告,“速速远离,否则格杀勿论!”

  楚十七眉毛一挑,也不废话,抽出腰间佩剑,飞身向前,就是致命一击。警告他们的官兵被一击毙命,由于楚十七等人速度太快,出手太狠,等这些官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解决了十几个。

  王府暗卫都是自小培养,身手了得,耐力非比寻常,但也架不住人海战术。

  很快楚十七他们渐渐落于下风,身上多了许多的伤口。

  知明堂的十六名学子在苏元应走后不久,决定回莫如巷。

  只是到莫如巷后,他们发现,昨天还在的人,一夜之间全没了。

  凉意灌满全身,有不少学子跌坐在地,讷讷道:“他们莫非……莫非遇难了?”

  有几个心理防线强的,硬着头皮进去查看,大概转了一圈后,松口气,“里面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应该不是遇难,更像是集体去了什么地方。”

  “如今霞安城,他们还能一起去哪?”

  “仲霖也不见了,之前我们有商量过,想办法送仲霖出去,此时城门外又有学子求见苏太傅,正是乱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趁乱去城门口了?”

  不得不说,还真被猜对了。

  莫如巷离城门不算远,罗占礼今天就打算行动,所以一大早就去城门口转悠,看看有没有异常。若是没有,他们正好能按照原计划进行,制造乱子,让秦仲霖逃出去。

  若是有什么异常,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但不管怎样,今天都要送秦仲霖逃出去。

  好在秦仲霖不是那种在大是大非面前拎不清的人,在知道所有人的选择后,他不再闹着要去方家认错,为还活着的人求一条不知会不会有的生路。而是选择配合,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逃出去。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揭露一切,杀尽该杀之人,安抚霞安百姓的亡魂。

  罗占礼一圈刚转完,没发现什么异常准备回去按计划行事,就听城墙上有人高喊,“城中有疫病,速速离去!”

  那边不知道喊了什么,他听不清。但他能听到里面人的回答,“苏太傅无需你们担忧,请你们速速离去!”

  苏太傅?苏太傅什么时候来霞安了?

  罗占礼又勾着脖子听了一会,按照这边的回答也拼凑出对话的意思。

  城门外现在有许多学子,为确认苏太傅安危,无惧疫病,执意进城!

  天赐良机!

  罗占礼速速转身回莫如巷,老天开眼,今日真是绝好的机会!若是能成……若是能成,或许能活下更多的人!

  事情比罗占礼想的还要好,当他带着莫如巷的老弱病残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发现城门口已经打起来了。并且还倒下一堆的官兵和士族的护卫。

  与他们动手的人罗占礼虽不认识,但也能猜出是谁。如今霞安城身强力壮的除了侯守仁和士族的人手,只有苏老太傅带来的人。

  楚十七他们渐渐落于下风,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苏太傅送上城墙之上。他瞥见不远处身形削瘦,手里拿着石头破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一群人。

  “来帮忙!”

  楚十七不管不顾的大吼一声,罗占礼听见后立即予以回应,举起手里破的不成样的剑柄,提气一声吼,“冲上去!”

  百姓们打起来毫无章法,拼着全身的力气发狠的砸,还专挑眼睛,额头这些薄弱部位。手里的棍棒和石头被打落,就用牙咬,用手抠。

  长期处于脏乱状态下,他们的手黑漆漆的一层泥垢,指甲也没有修剪,锋利的狠,而指甲缝隙中还藏污纳垢,黑的惊人。加之百姓们长期无法打理自身卫生,身上的怪味熏人,被抓的官兵和护卫避之不及,有好些个竟还吐了,威力竟是比拿石头和棍棒更加强大。

  得到罗占礼等人的助力,楚十七抽出身来护着苏元应登上城楼。

  城楼很高,从上往下看,城外站着乌泱泱的一片人。

  这个数量多的让人怀疑,怎么会在短短一日内,来这么多的学子,而永安府竟然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侯守仁知道城内打了起来,他无心去管,也不认为凭着城内那些人能将官兵和士族护卫怎么样。他心中唯一在想的,是如何解决城外的学子。

  城楼上的人并不多,侯守仁感知到脚步声,转头看去,便见苏元应缓步而来。

  “太傅拼尽全力上来,是为了告诉下面的学子们霞安城内的真相吗?”侯守仁双眼赤红,竟是当真被逼的束手无策。

  城外学子多的已经无法驱赶,更加不可能消无声息的杀之灭口,人太多了……

  苏元应没有理会,楚十七单膝跪地,让苏元应踩着他的肩膀,站在垛口上。

  城外学子一眼便看见垛口上的苏元应,静默守在城外给侯守仁施压的学子们纷纷抬头,其中有不少人认出苏元应,又高兴又担忧道:“太傅!您身体可还安好无恙?”

  今日的阳光真的很好,连风都没有半点,苏元应稳稳的站在垛口之上,慈祥和蔼的看向城外的学子,“老夫无恙。”

  不等学子们开口,便听老者温和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少了许多欣慰更多的是怒意。

  “老夫至霞安城讲学,不想如今霞安城内,如今百姓活不过千余,士族官员,夜夜笙歌,不见民生疾苦,不知饥寒交迫!

  太祖当年恐世家乱政,一压再压,方得百年安稳。如今世家权势滔天,便现霞安惨剧,其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吾等读书,乃为国为民,如今百姓深陷于水火,吾等如何救……”

  “噗———”

  长剑莫入后背,苏元应奋力扭头,喉间腥甜,只来得及喊一声,“侯守仁!”随后整个人救朝着下面摔去。

  城外学子们反应不及,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他们敬爱的先生,已经冲城墙上摔下,背上还插着一把剑。

  “太傅!”

  学子们顾不得恐惧,纷纷向前,想要靠近又不敢靠的太近。他们听到太傅喊了“侯守仁”,虽不知此人是谁,也知道这是刺杀太傅之人的名字。

  城墙上的侯守仁吓的趴在垛口看下面的情景,苏元应背部刺着长剑,摔下城墙,身下一片血红。不是他杀的!

  他满脸惊恐的看向一旁的人,那是苏元应的护卫。

  他明明是想把苏元应拉下来,让他闭嘴。再说下去,这些学子指不定就被拱起火,要讨伐世家。

  可是,苏元应那个护卫,竟不知何时抽了官兵的佩剑,塞到他手里,拽着他的手刺向苏元应!

  楚十七抬手将侯守仁控制住,不管是拽着侯守仁的手将剑刺入苏元应背后,还是按住侯守仁,他的速度都很快,快到无人发觉。

  那些城墙上的官兵,也自以为是侯守仁要刺杀苏元应,楚十七拽着阻止,却没能成功。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苏元应!你不是他的护卫吗!”侯守仁连声质问,苏元应死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事要是栽到他头上,上面要是以此为借口彻查,指不定会牵扯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侯守仁抓住了重点,仔细想想,苏元应虽然回头看了,可那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得清他的脸。而且,苏元应当时因为疼痛,眼睛都是闭上的,更不可能会看到他。

  “你们是合起伙来故意的!苏元应他掉下去前,根本就没看到我,他故意喊我的名字是不是!”

  楚十七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按住侯守仁,剑配件抵在他的脖颈,牵制着城墙上的官兵不敢向前。

  侯守仁猜的没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城外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学子,是因为有绝大部分不是在收到苏太傅抵达霞安的消息后才来,而是与苏太傅同时出发的。

  王爷早早散出消息,甚至动了漕运专门运人。加上有些学子要进洛安城赶考,不少已经在半道上,所以以苏太傅名义,召来霞安的学子格外的多。

  这里面也不止有学子,还有扮成学子的暗卫,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学子们退缩的时候,坚定他们要留下的想法。

  本来侯守仁他们说有疫病确实说动了大部分学子离开,毕竟有些还要去参加科考,若是感染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若非有混在其中的暗卫煽动,怎么说都要见见苏太傅,确认他的安危,侯守仁的计策早就成了。

  而老太傅在决定来霞安的那一刻,便已经替自己定好了死亡的结局。

  甚至,这是老太傅所想的最好的结局。

  若是侯守仁不在城墙,他也会想办法把人弄来,营造这场“刺杀”。

  仅仅只是与世家搭上了些关系,就敢刺杀当朝太傅。老太傅要以自己的身死,将天下寒门学子,还有备受士族,世家欺压的官员,百姓,全都推到皇帝面前。

  只要皇帝表现出哪怕一丝为他们做主的苗头,这些人都会成为皇帝最坚强的后盾,以及手中利剑。

  太傅身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瑜。

  当日在霞安城外,亲眼所见太傅身死的学子们,更是群情激愤,撰写檄文,讨伐士族与世家。文章一篇一篇的流出,那些相关的士族,世家,销毁文章的速度,根本就不及他们写的速度。

  苏元应在寒门学子心中地位超然,学子们一呼百应,以笔为刀,征讨士族,世家。那些被士族,世家压制许久,不得不违心做事的官员,大部分也全都在观望等待。他们在等洛安城中那位的态度。

  本来哪怕霞安事情败露,也能止步与侯守仁为官不仁,因苏元应的死亡,升到了讨伐世家的高度。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地区百姓在那些寒门学子的带领下,开始反抗,写万民书,要进洛安城告御状,求皇帝替他们主持公道。只是那些学子没能出城,全都被抓了。

  以为抓了人就万事大吉,没想到有几个大县的县令竟然也直接上奏,书写当地惨剧,不再粉饰太平。被上层官员扣下奏折,软禁于府,也挺直腰背,坚定道:“吾要追随太傅!即便身死亦要为民!”

  有人通风报信,叫被抓的寒门学子们知道了他们县令的态度,易叫着,若县令身死,他们也会于狱中,追随太傅,县令而去。

  杀一人两人容易,可一下子死那么多人,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向上头交代。

  只能暂时都关着,严防死守,怕这些人集体自戕,不好交代。

  这苏老太傅当真是死也要捅破天啊。

  寒冬已去,即便春寒料峭,却也带着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