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带着侯月然回了院子,她忧心忡忡,满腹忧愁。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她的女儿要如何才能安安稳稳的嫁个人,度完此生。

  而侯月然则想着厅内最后苏元应和侯守仁的对话,霞安城定是出了大事。那位老太傅与她爹是对立面,并且立场十分坚定。她爹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事丢官甚至是丢命,但这对于她和她娘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离开机会。

  ...

  霞安城内染病而死的百姓,如今处理的差不多。百姓们如今依旧没吃的,没穿的。但至少不用在此基础上还要整日担心会不会感染疫病。

  而疫病的控制,也让罗占礼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根据随行的凌老太医所言,患病而死的尸体,是感染源之一。若是埋的不够深,疫病将没完没了。

  可城内哪里还有地方能深埋尸体,别说深埋,连草席裹着都找不到地方扔。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下策。却是比深埋尸体更好的方法,火烧。

  之所以说是下策,是因人们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将尸体焚烧,不就是挫骨扬灰。

  凌老太医也心知此计再好也行不通,反而还会让罗占礼失去信任。他已经因为百姓们得罪了当地士族和侯守仁,如今要是再因为焚烧尸体得罪百姓,他的处境,实在难以想象。

  而罗占礼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在确认焚烧尸体是否能够一定程度上切断传染源,能让更多的百姓避免感染。得到凌老太医的肯定后,便带着手下的将士,开始焚烧停放已久无处掩埋的染病者的尸体。

  正如凌老太医所想,焚烧尸体,引起了巨大的反噬。

  罗占礼那几日都是带着伤回来的,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暴起的百姓活活打死。

  若不是百姓们都饿的没力气,怕是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恶斗。

  士族与官府对发生的事情冷眼旁观,甚至希望罗占礼能动用武力,强行压制暴,,动的民众,最终两败俱伤才好。省的他们还要抽出些精力来防着有人跑出去。

  只是罗占礼没有如他们的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百姓动过手。

  自烧了尸体后,绝大部分百姓都不再信任罗占礼,之前替他们求粮的感激之情,也在罗占礼将他们亲人挫骨扬灰后消失殆尽。

  不过罗占礼也不在意这些,依旧每天坚

  持巡逻,防止会有人作乱,伤及无辜。

  尤其是到了严冬,人不吃东西,身体会更冷。求生之能会让一些人丧失理智,化成吃人的恶鬼。

  刚开始的时候,老百姓还不领情,直到罗占礼从一个饿疯了的人手下救下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那孩子也饿的头大身子小,肚子却高高鼓起,四肢像是筷子一样插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和谐。

  这样的孩子与大人,在城中随处可见。随着天越来越冷,感染疫病的人大幅度减少,抓孩子的人却越来越多。

  那些因焚烧尸体怨恨罗占礼的百姓们,渐渐的明白,或许罗校尉做的是对的。他们并非没心没肺的恶人,眼睁睁看着罗校尉不计前嫌,为了不让有人被饿疯了的人吃掉,顶着刺骨寒风在外巡逻。

  说一点也触动也没有,是不可能的。想到那时候,不管他们怎么动手,罗校尉和他的手下都只是防守,根本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更何况,罗校尉并不是他们霞安城的人,他们的县令和扎根的士族对于他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可罗校尉却在不惜一切的救他们,而他们竟然还对罗校尉动手……

  醒悟过来的百姓们对罗占礼是言听计从,无有不应。

  就连见多识广的凌老太医在见到百姓们的转变之后,都觉得罗占礼此人,非池中之物。

  幸而罗占礼性子刚直,看不得脏污。若他是有心操控民心之人,霞安城怕是早就乱了。

  霞安城内,莫如巷。

  这里以前不远处有一条十分繁华热闹的街市,卖货郎们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吆喝,还有卖麦芽糖的打着梆子,吸引一群孩子跟在后面馋的直流口水。

  往昔的欢乐已经不在,眼下只有破败不堪。巷中家家户户门扉残破,墙角长满枯草,砖瓦掉落也不见人修葺,更显荒凉。

  现在这片区域里,住着的全是以罗占礼为首的百姓们。

  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将好几个院子打通,合成一个大院子,所有人都住一起。

  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围满了人,外面还有不少人勾着头想朝里探望,却只能看到前面黑乎乎的后脑勺。

  屋内的人们都围着一个炭盆站着,最里侧的一名老者佝偻着身体,身上穿着破破烂烂掉出黑棉花的棉袍,瘦的就只剩一张皮贴着骨头。脸上的神情担忧,又带着些麻木绝望问道:“罗校尉,他们把巷子里的读书人全都抓去了,您说会不会是回不来了?”

  被围在中间的罗占礼也与刚开始的模样大相庭径,身形依旧高挑,却不复强壮,如今也瘦的脱相。脸上也尽是疲惫之态,只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不知道哪天就会突然倒下。

  跟着他一起来霞安的将士,也死了大半,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还有被士族偷偷杀了折磨死的。

  罗占礼找不到证据,只能想尽办法让之前去士族保护的将士们回来。

  他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门转一圈,听听那些守卫谈天说地,从里面分析有没有凌寄书被抓的消息。

  只要那天没有关于凌寄书的消息,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下去。

  士族那边因为高家小公子被举子咬伤之事,当真不再给百姓一粒米粮。能撑到现在,全靠树皮磨成粉和士族倒出来的泔水桶吃了果腹。

  现在莫如巷里任何一个人都经不起折腾,哪怕是风大一点,都能让他们脑袋里的弦崩掉。

  侯守仁和士族似乎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们虽然不给粮,可是会给泔水。虽时不时的会来逼问伤人举子的下落,但也没有真的动手抓人私刑拷问。

  但是今日,侯守仁突然派了人马过来,不由分说的抓走了院子里所有的读书人。

  众人都猜测,他们被抓,或还是与高家小公子受伤之事有关。

  “我待会去县衙找侯守仁问问。”罗占礼声音粗哑,皱眉问道:“去之前我问最后一遍,仲霖,你们打算交出去吗?”

  秦仲霖,就是当初咬伤高家小公子的举子。

  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开始说话的老者环视一周后,回道:“仲霖自小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神童。他十七便考上举人,前途无量。若非如今出不去,他必然能参加半月后的殿试……”

  老者顿了顿,有些不忍开口,但却是他们私下里商量出的最好的办法,“罗校尉,我们眼下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与那些强兵悍将对抗,连同归于尽都是奢望。我们想好了,就算是死,也要想办法送仲霖出去。他是唯一一个能有机会当官的,若是无法替我们申冤也无妨。只要能对他今后治下百姓好一些,也算功德一件。”

  罗占礼沉默半晌,才艰难道:“你们不怕他即便入了殿试也考不上?”

  “按照仲霖的性子,考不考的上,都会在殿上言明一切。”老者有些无奈道。

  罗占礼一想,确实如此。

  秦仲霖此人虽年少,但性子真是倔的要命。知道因为自己高家不再卖粮,除非他去高家谢罪后,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说要去高家谢罪。

  他若是真去,那就是有命去没命回。众人苦劝无果,干脆直接把人给绑了看着。谁知他不死心,仍逃出去好几次。每次都是罗占礼带人把他抓回来,其中有两次慢了一步,秦仲霖都快跑到高家门口了。

  罗占礼看到人群中脸上露出来的一丝希冀,没忍心说要是没有官府的文书路引和保人,秦仲霖根本参加不了殿试。

  凌寄书之所以没有路引也能走,完全是因为他没打算走官道。

  “看好秦仲霖,千万别叫他知道那些读书人被抓走了。”罗占礼说罢,朝着县衙走去。

  ……

  侯守仁被苏元应坚定的态度弄的心烦意乱,周三水来禀报罗占礼在外求见的时候,他本不想见,最终又改变主意,让人进来。

  “今天是什么风,把罗校尉吹到本官这来了?”侯守仁本来情绪不高,在看到罗占礼疲惫不堪与一开始派若两人的那张脸和瘦削的身形时,心中又升起快意。

  看啊,他是可以轻松掌握他人生死的。校尉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却还不的不对他低头嘛?

  “侯守仁,你抓那些读书人,是逼不出秦仲霖的。”罗占礼疲惫道。

  侯守仁眉头一挑,原来他们以为他抓走那些读书人是为了逼秦仲霖现身么……

  “怎么,罗校尉藏了一个秦仲霖不够,还要再救一群人?”侯守仁将在苏元应那受得气全都撒在罗占礼身上,他嘲弄道:“想救人,罗校尉得有个求人的态度,跪下求,或许本官就一时心软放了他们呢?”

  罗占礼知道侯守仁在戏弄他,可是他没有半点办法。明知戏弄,也得听从。丢掉点尊严就有一线可能把人救出来,他不愿意放弃。

  万一呢,不是吗。

  看到罗占礼真的跪在地上,侯守仁愣了一下后,想笑,也十分不理解,“本官实在想不通,你们若是早点交出秦仲霖,不用本官说,高家也会再次放粮。可你们为了个穷书生,饿死那么多人,罗校尉还不惜给本官下跪,值得吗?”

  “但本官最不明白的还是罗校尉,你说你一个校尉,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罗占礼双拳紧握,牙关紧腰。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错的不是百姓,不是秦仲霖。是那些以权谋私的士族,是仗着有世家撑腰,横行霸道,与士族勾连,鱼肉乡里的狗官!

  他们若是为了粮将秦仲霖交出去,那做人唯一的底线就没有了。他们守的不是秦仲霖,是自己的底线。

  更何况即便没有秦仲霖,那些士族也会找其他的理由借口来折磨他们。

  霞安城的百姓,从洪灾一开始,就注定要全部死光,只有死人才能让秘密永远是秘密。

  至于他为何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做到这种地步……

  罗占礼冷笑道:“侯守仁,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明白,为官为民这四个字的含义。”

  侯守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罗占礼,啧啧两声叹,“本官为何要知道?你倒是为民,可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模样了?本官只要为己,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牺牲多少的人,只要对本官有利,本官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这才是为官之道。”

  罗占礼起身,他知道自己不管跪多久,侯守仁都不可能放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没有任何温度的阴冷毒蛇。

  “你打算把那些学子怎么样?”罗占礼咬牙问道。

  “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杀了。”侯守仁反问道:“罗校尉觉得如何?”

  罗占礼怒目而视,他握紧拳头,身体紧绷克制着自己不要动手,“他们是大瑜学子!还有秀才功名在身,你竟敢随意滥杀!”

  “看罗校尉的神情,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本官?哈哈哈哈哈,想杀本官的人多了去!只是他们命薄,都死了,本官却依旧还活的好好的。

  罗校尉啊,听本官一句劝,要是想活命,就交出秦仲霖,可比你跪在这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要管用的多。”

  侯守仁大笑出声,欣赏着罗占礼临近崩溃的表情。其实他并没有打算对那些学子怎么样,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好好的演一出戏,并不会有生命之忧。

  但如今他改变主意了,瞧瞧他们罗校尉,多在意这些毫不相干之人的性命啊,“罗校尉,交出一人,救十六人,这不也是为民吗?”

  罗占礼喉结滚动,面部神情痛苦。侯守仁在逼他杀一人,救十六人。他如何下得了手,秦仲霖又何其无辜……

  他哑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侯守仁,你会不得好死的!”

  “神明?不得好死?多新鲜啊!这天下要真有神明,怎么不睁开眼看看你们呢?莫不是神明也会眼瞎耳聋,听不见也看不见?哈哈哈哈哈,这样的神明,信了又有何用呢?”侯守仁轻声道:“认命吧,罗校尉。你是选择杀一人,还是选择杀十六名学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