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萧锦年醒来的诗,发现床头多了一封信。

  瑞宁殿被霍烬的暗卫守着,能悄无声息在他床头放信的,除了那些暗卫和瑞宁殿的宫人们外,就只有凌霜和霍烬。

  宫人们虽然能放,但他们不会有那个胆子。哪怕他再摆烂,再不管事,他也是皇帝。

  那就只有暗卫,凌霜和霍烬。

  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这信的内容萧锦年也猜到大半。

  快速的撕开信封口,展开薄薄的信纸,上面只有铁画银钩般优美字迹。

  “太傅游学霞安城,天下学子尽聚之。陛下莫忧,静候佳音。”

  是霍烬的字。

  萧锦年松口气,太傅是天下学子的心之所向,确实也算是个很好的人选。加之太傅忧国忧民,品行高尚,定会竭尽全力救人。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萧锦年早膳胃口恢复,吃了整整一盆的肉粥,外加一个鸡蛋两块脸大的烧饼填补。

  吃完的时候还想着小福子昨晚说在王府吃到的特别好吃的糕点,有点馋,舔舔嘴巴,确定自己很想吃,于是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不然今日就去王府问问还有没有你昨日吃的糕点吧。”

  小福子笑着点头,正要说什么,来收桌上餐具的太监就从外面进来。

  三人低着头,走路一瘸一拐,动作怪异,吸引了萧锦年的注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你们腿怎么了?”

  而小福子看见进来的三人后,轻咬下唇,眉头不自觉的皱在一起,与萧锦年一起等着三人回话。

  “小人徐毛山、孙大海、张小元见过陛下。”

  小豆子入宫时间不久,十三四岁的年纪也经不住吓,不敢再过来。

  徐毛山三人也没强迫,只是刺了他几句胆小如鼠,言明以后不再和他这样的鼠辈来往后,便离开了太监所。

  三人弯腰曲背恭敬行礼后,为首的徐毛山低着头开始回话,“回禀陛下,小人们瘸着腿是因为听从福公公的话,在雪地里跪了半宿。”

  徐毛山语气放低,听着可怜巴巴。心里忍不住的想抬头看看那个真把自己当盘菜,竟敢如此罚他的狗屁福公公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也不枉他花了大半的积蓄,买通进来清扫餐桌的太监,得到这么一个顶好的面圣告状机会。

  萧锦年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小福子,他尚未出声,就见小福子脸色有些白,低头小声解释,“小人罚他们是因为他们夜间当值偷喝酒,破了禁。小人已经叫了太医给他们瞧伤口……”

  张小元怕萧锦年会偏向小福子,连忙说道:“福公公,您明明只是叫太医来看看我们的伤势是否与跪在雪地里的时辰相符,什么时候说给我们治疗伤势了?而且,我们不过是在换值前想喝口酒暖和身子,能撑到太监所,又如何十恶不赦,要罚跪雪地半宿!”

  徐毛山心里有些怪张小元沉不住气,但也想借着这个出头鸟看看陛下的态度。

  其实他今天来御前告状,也是摸准了陛下根本不想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平日里在陛下眼面前,又有谁没犯点小错,陛下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见。

  之前有个叫王小一的还打碎了先帝赐予陛下的珍贵花瓶,这样严重的能杀头的事,陛下都不在意,只是心疼的把花瓶碎片收集起来根本就没有追究对方的责任,那王小一现在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就像小元子说的,他们不过是在快换值的时候喝了两口酒,那么点酒每人也就喝两口,又不会喝醉。这样回北偏院太监所睡下后,身体能暖和很多。

  当时换值的人就在路上,还有禁军层层守卫。他们喝口酒罢了,怎么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歹人要冲进殿内行凶了?

  他看就是小福子故意找他麻烦,显摆他年纪轻轻就得了陛下青阳当上掌事太监!

  哼,陛下最是仁善心软不过,就连宫女葵水期都叫人一直备着热水供其使用,不让她们手上沾凉水说是对身体不好。那么多宫女,每个人的葵水期还都不一样,瑞宁殿的热水当真是一刻没断过。烧那么多的柴火,多出来的那么多柴伙钱,还都是陛下从私库里掏的。

  这样仁善的陛下,要是知道小福子狠毒容不下他人,私下用刑的阴险嘴脸,就算不罚定然也会心生嫌隙。

  萧锦年看着腿站不直的三人,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是专门来告状的。

  他是不管事,但又不是傻。

  说到底,他也管不了。现在算算,也就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会宫变。这是世界线里比较重要的一环,所以有详细介绍,瑞宁殿的太监宫女们逃的比皇帝还快。

  虽然不知道最后有没有逃出去,又逃出去多少,活了多少。不过想想那时候外面各种天灾人祸竟还不如宫里。

  都是命中注定的可怜人,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萧锦年也不会为难他们。

  说到底,也就还有这么点的安稳日子能过了。

  但此时此刻,萧锦年认识到了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之前并不会因为宫人无意打碎一些东西,又或是没给他及时添茶,披衣,菜品规定的菜量少了或是多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去惩罚。

  只是他再次忽视亦或是没有刻意的提醒自己,这里是规矩大于天的古代,而非他所来的未来世界。

  现在,因为他的忽视,彻底坏了宫中的规矩。

  那些事在他眼中确实是小事没有错,可在规矩森严的宫中就是能杀头的大罪。就算再无法认同,他也不应该一点惩罚也没有。

  想要之前霍烬罚他,打了掌心,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疼,没有细想,为何霍烬会因没完成留下的那些“作业”如此严格的罚他,以前出宫都仅仅是罚他禁足思过。

  但现在看着告状的三人,萧锦年明白了。

  皇帝不能随意出宫,是考虑到安危性,不是完全不能出宫。

  而那些课业是他本就该完成的,但他没有。那时他虽说有其他的事情绊住,可一天十二时辰,除去吃饭睡觉,他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完成。只是他不放在心上,忽略了。

  被罚的这三人,能看出他们对小福子的惩罚感到十分的不忿。已经忘了,守夜当值不能饮酒,是铁律。

  严格的说,不是忘了,是不放在心上,不在意。造成这样的原因,就是因为萧锦年之前没有对那些“犯错”宫人们有任何的惩罚。

  可那些宫人犯的,都是他们当值时,千不该万不该犯的错误。

  萧锦年觉得他的行为无异于医者不惩罚抓错药的学徒,将军不管战场上饮酒的将士。最终可能会造成学徒抓错药害死人,将士因酒醉死于敌人刀下。

  他的轻轻放过,如今已经开始出现反噬。当值者犯了禁律,依旧觉得无错,跑到他眼面前卖惨告状。

  哪怕萧锦年再怎么不明白,也清楚一件事,根烂了的话,大厦会更快倾塌,河堤会快速崩坏,巨树会迅速倒下。

  不能让根从瑞宁殿里开始烂掉,否则这些人今后哪怕逃出去活着,也极有可能为祸一方。

  “守夜饮酒,触犯禁律,实在罪该万死。福公公饶你们一命,你们竟还敢来御前告状!每人自去领罚二十板子,小福子你亲去盯着,传朕口谕,要掌刑太监狠狠的打!”萧锦年吃了长相的亏,再怎么凶,那张精致俊秀的脸也看不出狠意。不会长得不狠,说话够狠也够用了。

  徐毛山三人也根本不敢抬头直视龙颜,在听出帝王有责怪他们之意的话音时已经觉得不妙,随后又听到皇帝金口玉言说要狠狠打他们要打板子,那他们就算是掌刑太监的亲爹,也肯定会被打的皮开肉绽。

  三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捏着嗓子卖惨讨饶,“陛下饶命!”

  萧锦年权当没听见哭喊,快速起身离开。

  小福子愣了一下,低头应声,没有跟上去。他看着帝王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看看地上哆嗦着身体跪着的三人。真没想到一直以来并不会惩处宫人的皇帝,今日竟要打人板子。

  小豆子因为没来,确实是逃过一劫。徐毛山三人大冷天的脱去下,,身衣物,屁,,股感到一阵凉意,心中更加恐慌,身体抖的更厉害,那两,,瓣白花花的肉也颤动着。

  陛下口谕,要狠狠的打,掌事大太监亲自监刑,这二十大板,是没有一点水分的打下去。凄惨的嚎叫声从高昂慢慢变弱直至没有,雪地四周被板子带出的血迹贱洒,有斑斑点点的红意。

  小福子看了一眼早已疼晕过去的徐毛山三人的伤势,怕是要卧榻至少十日才能下床。

  转身回去复命前,小福子对掌刑的太监道:“给他们三人瞧瞧伤口,莫要人死了。”

  瑞宁殿内,萧锦年也不安的来回转悠,时不时的抬头往外看,希望看到小福子的身影。

  他第一次这么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重了。毕竟他们三人膝盖还有伤,要是受不了二十板子,被打死了……

  萧锦年不敢再往下想,告诉自己必须要严惩立规矩,罚轻了毫无意义,只有这样才能叫下面的人以此为鉴,守好本分。

  “陛下!陛下!”小福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萧锦年转头看去,眼巴巴的盯着,想问又有些不敢问。

  进殿后,小福子就与萧锦年打了照面。他瞧着皇帝的样子,心中无奈叹息,陛下连罚个犯下禁律的宫人都如此不忍,也不知以后会被欺负成什么样。看来他得变得厉害起来,替陛下多多分忧,不叫陛下再为这些小事劳神忧心。

  不想让皇帝再多担心,小福子按下心里的想法,柔声道:“陛下宽心,掌刑所有专门疗伤的良药,小的已经吩咐给他们三人用上,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当值了。”

  萧锦年轻轻舒了口气,没等他细问,小福子便直接跪在地上,认错道:“夜间私自用刑,是小人之错。望陛下责罚。”

  殿内沉默良久,萧锦年从今日三人组团来告状这事中也不难看出下面的人对小福子这个掌事大太监多有不服。

  可既然决定要立规矩,也不好立即变卦。考虑到不能再降低小福子在下面人眼中的威信,萧锦年便道:“撤去炭盆,断烧地龙,他们在外跪了多久,你就在殿中跪加倍的时间。”

  小福子闻言,有些惊讶的抬头凝望着皇帝,笑道:“小人多谢陛下体恤。”

  见小福子非但没有怨他,还明白他的用心,萧锦年毕竟不是真正的上位者,有些脸红的低头,不敢面对小福子感激的笑脸。

  一整个上午,瑞宁殿内得到严令,无一人进入。而萧锦年也未入内间,小福子在没有炭盆,没有地龙,冷如冰窖的外间跪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的屏风后站了多久。

  屏风刚挪过来的时候,小福子总觉得陛下是给他能偷偷休息一下的机会。

  ———

  王府地下静室。

  此时的霍烬与凌霜进来时所见的模样大不相同。

  头发凌乱披散,遮挡不住冷漠到极致的面容,眼中的寒意与周身浓郁的血腥气,看着不像是人,而是炼狱阎罗。

  霍烬手握成拳,手臂肌肉有种要将衣服撑破的错觉,自残一般的砸向厚重的铁壁。铁链“哗哗哗”的响动,没有丝毫停止之意。

  他被“怪病”折磨,已经出现幻觉,幻听。

  画面中,面容姣好,气质清冷的妇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咒骂。

  “怪物。”

  “想要我高兴?你死了,我就会高兴。”

  “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不要叫我娘亲,听着恶心。”

  “霍烬,世上没有人会在意你,更没人会爱你。”

  耳边的咒骂声不绝,像一把尖刀刺入霍烬的心脏,搅动的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啊———”霍烬痛苦的嘶吼,企图驱逐出脑袋里的声音,还有那张让他幼年时又爱又怕的脸。

  他疯魔,也清醒。

  清醒的知道,世上无人在意他。哪怕是他的娘亲,也恨不得他死。

  在亲人眼中,他是怪物,是疯子,唯独不是人。

  暴躁、低落、绝望……负面情绪将霍烬重重包裹,他跌入深海之中,沉沉地往下坠去。

  人世间温暖的天光慢慢向他远离,迎接他的是身后无尽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

  怪病已经让霍烬失去人类的理智,他的脑袋像是在被千刀万剐的凌迟,痛的要炸裂。目中充血,神情骇然。所有的负面情绪,阴暗的想法,嗜血的欲,望都被无限的放大,随着发病的时间变长,终于攀岩至顶峰。

  破坏,毁灭。

  这是霍烬脑海中仅存的想法。

  刚开始的时候,静室还不像现在一样有种“家徒四壁”的凄凉感。之前霍家有过几任家主也有怪病,他们从年幼病发至身死,最严重的也只是用粗麻绳捆住手脚。

  因此那时候摆放不少珍贵名画和器皿,家具也十分的齐全,用的都是好料子。毕竟虽有怪病,但也是内定的下一任家主,物质上不能轻慢。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霍烬怪病发作时会那么的可怕。

  在霍烬幼年发病竟多次挣脱绳子砸了一通后,静室里除了必要的家具用品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粗厚的麻绳也至此变成了铁链。

  随着霍烬年岁增长,发病时的力量剧增,必要的家具也都从木制换成铁制,束缚的铁链也越来越粗。

  也因霍烬怪病发作过于骇人,即便对怪病深知的霍家人,也被吓到,根本无法以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去对待霍烬。

  他们对于霍烬,永远只有排斥,冷漠,忽视还有无尽的畏惧与藏匿深处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彰显流露出来的厌恶。

  幼年早慧,心思敏锐的霍烬,只能将亲人们的态度收入眼底,装作不知。

  铁链剧烈的晃动发出刺耳的响声,隐有断裂痕迹。霍烬手腕处被铁环磨损严重,鲜血低落砸在地面,血肉模糊,依稀能见森森白骨。

  若再这样下去,怕是手会断掉。哪怕霍烬恢复力再强,也无法修复断肢。

  霍烬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喷溅或是触碰时沾染上的血迹。

  哒…哒…哒…

  犯病时的霍烬有多疯魔,五感就有多敏锐。血砸落地面的声音突然变得不一样,这种突兀变化,让他不满。

  他的不满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情绪作祟,不受控制的不满。就像此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他的情绪却让他感到病态的兴奋。

  也难怪会是怪物。

  霍烬眼眸微垂,神情冷漠,睨着地面。脚边不知何时散开一堆的信纸,殷红的血在信纸上绽开,与信纸上的墨字交融纠缠在一起。

  信纸上硕大又丑陋的字迹,就这样在霍烬毫无防备之下,映入眼帘。

  理智全无的霍烬,不合时宜的轻笑一声,如此难看的字,只有他会写得出。

  可是,他是谁?

  霍烬眉头紧皱,脸上有转瞬即逝的茫然。他脑海中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本能觉得写信之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于是散落一地的信纸,被玉面修罗屈降尊贵的一一捡起。

  【爱卿,展信佳。上元佳节,不见爱卿,朕甚是想念。冬季寒冷,爱卿要注意保暖防寒,莫要生病。免朕挂怀忧心,夜不能寐。

  卿所赠的兔子花灯,朕心爱之,定会好好珍惜。只是此时洛安上元佳节不夜天。而千里之外的霞安城却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霍烬指尖的鲜血印在每一张信纸之上,他的目光停留在信纸最末,【愿爱卿岁岁平安喜乐,朕盼与爱卿早日相见。】

  “怪物。”

  “爱卿。”

  “想要我高兴?你死了,我就会高兴。”

  “爱卿要注意保暖防寒……”

  “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莫要生病……”

  “霍烬,世上没有人会在意你,更没人会爱你。”

  “愿爱卿岁岁平安喜乐,朕盼与爱卿早日相见。”

  霍烬捏着信纸,指尖发白,目光如炬。写信的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曾听闻的都截然相反。

  这些关切的话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散蒙在他眼前的黑暗,透过一丝微弱的光来。

  霍烬拼命的拨开迷雾,终于看见迷雾后的人。

  那人一袭粉黄长裙,发髻末端飘带的铃铛叮叮作响,眼角弯弯一副天真纯美的笑颜,手里捧着一块香甜糕点,对他笑道:“爱卿,给你吃朕最喜欢的糕点,不会再疼了。”

  他,是萧锦年。

  从不起眼的小皇帝,在落水苏醒后,穿着宫女长裙,就这么以不容拒绝的强势闯入了他的视线中。

  叫他时至今日,病发疯魔时都还能记起,那日城门前的景象。

  萧锦年……

  霍烬轻声念出帝王尊诽,一幕幕与帝王相关对画面尽数浮现在脑海中。

  画面里,帝王对他十分关心,万分信任。而他们会相拥,会亲吻。

  渐渐的,在回想到帝王被他禁锢与怀,低头咬着后劲时的轻哼。

  霍烬内心深处的独占欲在无限生长后,到了难以想象的顶峰,竟是压过其他情绪一头。

  在被这种对一个人的极度占有欲与思念的情绪极度操控下,折磨霍烬精神的痛苦与嗜血的疯狂都不得不退后一步。这也成功的让霍烬得以从痛苦中解脱,坠入深渊的身体终于停止下落。

  除了病发的时间,小皇帝批阅的奏折都会过他的手。霍烬清楚的知道,小皇帝对他看得顺眼的臣子们说话都粘粘乎乎的。

  可现在求生本能让霍烬忽略萧锦年对他的关心只是君王对臣子的关心。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双手颤抖,一遍遍的看着信。

  手上的血弄脏了信纸,霍烬慌神,抬手就去擦,怎奈弄巧成拙,他如同浸泡在血水之中的手,将信纸染上了更多的血迹。

  很快信纸被血染的不能看,而霍烬自小过目不忘,早就背下整封信的内容,他挑着心中关切的话语轻声念着,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痛苦。

  这种自欺欺人是霍烬从未有过的,他细细品味觉出新奇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愫。

  信被霍烬放在心口处,在一遍遍的轻声重复着萧锦年对他亲昵关切的话语时,脑海中也全是与萧锦年相处时的样子。

  霍烬在最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认知到,不知何时起,他竟将帝王所有的模样都看在眼里,记得一清二楚。

  笑的模样,哭的模样,耍赖的模样,讨好的模样,贪吃好玩的模样,还有情,动时的模样……

  五日后,霍烬终于恢复一些清明,这是怪病开始要离开他一段时间的好兆头。

  每一次的犯病都是与自己最阴暗的一面抗争赢则生,输则死。

  霍烬以为自己这次会撑不过去,但没想到不仅撑了过来,病发的时间还缩短了两天。

  那封撑着他走过来的信,霍烬倒背如流。现在清醒些的他,在意的不再是亲昵的话语,而是霞安的惨剧。

  霍烬见的太多,甚至比霞安城更加凄惨的悲剧也见过,现在的他依旧与最开始听闻此消息时反应一样,并未有多少波澜。

  随着世家发展越发壮大,历任皇帝也被权力裹挟,将百姓作为弃子,只为拉拢世家。

  早年霍烬也不是没管过,只是后来反噬太厉害,在死了更多的人后便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是无法凭借一腔热血与悲天悯人就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的。

  这样的人祸,大瑜境内多如牛毛。不是所有人都尸位素餐,大瑜也不缺为民的好官。但他们也在经历多次的失败后也逐渐明白,只有麻木不仁,冷眼旁观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不得不说霞安城百姓的运气格外好,遇到了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甘愿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得罪天下世家,也要替他们主持公道。

  霍烬都难以想象,先帝那样一个算无遗策的狠人,是如何养出这样一个纯善的小皇帝的。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星垂平野,古道寒风。

  前朝留下的小道上有十匹矫健黑马疾驰而过,于天光熹微之时,关于帝师苏元应游经霞安城讲学,并且在霞安城逗留三日后,会启程前往下一座城池讲学一事,随着太阳升起,天光彻底驱散暗夜之时,除了永安府和霞安城以外,传遍整个大瑜。

  天下学子闻此讯,犹如油锅里加水,沸腾一片。矜持的学子们,只写写诗隐喻高兴的情绪,也有不少外向的学子毫不掩饰内心汹涌的情感,大声的表达着期待着能听帝师苏元应的讲学,此生死而无憾。

  有些离霞安城近的,还准备动身前往霞安,哪怕不能在霞安城碰上也一定会在官道碰上。早些与大儒见面,就能早些听学,哪怕不听学,只要能跟在大儒身后,也是求之不得能受益匪浅的幸事。

  学子们对于苏老太傅的爱戴也不仅因为他是帝师,更多的是因其至高才学与无上品行。还有他在办私塾的那些年,真的做到圣人所言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更别提老太傅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私下还时常接济困苦的学子。他却从不言明,不求任何回报。最终还是十几年后,一名学子偶然认出来,让他吃了饱饭没有饿死的人是帝师苏元应。

  也是这时候开始,受过帮助的学子们才知道,他们的恩人是谁。

  天下学子共赴洛安城赶考,帝师苏元应之名,也随着学子返程,而在大瑜彻底传开。

  随着消息传来的同时,十匹高大矫健的骏马威严的立于霞安城城门之下。

  城墙上的兵将探头朝下看去,凶巴巴的吼道:“来者何人!”

  为首的马背上坐着两个人,落座在后面的人为了防寒,带着毛茸茸的兽皮帽,脸上也蒙着一层布看不清年纪与容颜。

  那人拿下面罩,苍老的声音响起,浑浊疲惫的眼中带着坚决,“青州府淮山人士,太傅苏元应,前来霞安城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