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得了凌霜传来的话,没有多作停留,第一时间驾马回宫。

  已经凌晨,瑞宁殿此时依旧灯火通明。萧锦年怕自己睡着错过消息,没有在床上呆着,而是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小榻上。

  没怎么熬过夜的萧锦年,这会已经困的不行,坐着都闭眼睡着了。

  殿外守夜的四个太监正躲在暗处,偷偷的喝酒,怕被人发现,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周围情况。

  坐在角落的太监眯着眼睛喝一口酒,爽快的不行,小声的对这酒称赞,引来其他三人的附和。

  当他准备再喝一口时,朦胧间看到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朝着瑞宁殿走来。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还不忘小声的叫另外三个,担忧道:“你们看那是不是福公公?”

  左手边的太监立马反驳道:“你是喝酒喝啥了吧?福公公今日不在,不然咱们怎么会把偷藏的酒带过来喝?”

  “可我也觉得有些像福公公……”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四人定睛一看,还真是!

  本来有些醉意上头,现在完全被吓醒了。四人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出去的掌事公公会突然回来,但他们知道,这次定是免不了一顿板子。

  小福子提着灯笼走到瑞宁殿前,闻到空气中夹杂了酒味。又见守夜的四个太监面上不正常的红,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在当值的时候犯禁喝酒了。

  一路纵马穿梭于寒风之中,小福子的脸被冻的僵硬。看起来比平日里板着脸生气还更严肃几分。

  守夜太监们有些惶恐,本以为掌事的走了能偷点懒,没想到竟被抓个正着……

  小福子的心里确实是生气,走之前再三叮嘱他们要好好守夜,不要觉得宫内安全就放松懈怠。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们到好,嘴上答应好好的,转头就开始一起犯禁躲在暗处逍遥快活的喝酒玩闹!

  小福子语气不快,愠怒道:“陛下仁善,两个时辰的守夜,炭盆热水就没断过,甚至还发棉衣棉鞋就怕你们冻着。早晨还允你们晚两个时辰起用来补眠,你们往前瞧瞧,哪朝哪代的守夜太监有你们这般的好福气?竟然还敢躲懒喝酒!不知道警惕着些!当值喝酒是犯大禁,待会收拾你们!”

  守夜太监们个个低垂着头,哪怕心里不服气,也瞧不上这个没什么根基的掌事公公,但说到底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

  小福子知道萧锦年在里面等着他回话,也不多耽搁,心里想着等他回完话,一定要出来狠狠的责罚他们,叫这四个玩忽职守的长长记性才行。

  屋内烛火融融,小福子脚步不停的来到内殿,刚转过绣花鸟图的屏风,就见帝王裹着被子缩在小榻上睡着了。

  小福子站在小榻前,看着萧锦年眼底的青黑,有些不忍心把人叫醒。但他心里也有数,今天陛下叫他去王府送的信,王爷的回复很重要,不能耽误。只能心疼的叹口气,出声唤醒“陛下,醒醒。”

  萧锦年心里想着事,没有睡的太死,小福子喊了一声后便缓缓睁眼,下意识的脱口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此事他会派一个更合适的人前去。”

  萧锦年追问道:“可知是谁?”

  “小人不知,王爷没有说。”

  小福子拢了拢萧锦年批在身上的被子,劝道:“陛下不若先去睡,或许等明日一早,王爷那边便会来人告知。”

  现在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刻,可能就会多死一人。萧锦年心急如焚,哪里睡的着。

  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小福子哪里看不出萧锦年的焦虑。

  为了能让萧锦年情绪松一松,转移话题,说起在王府吃的糕点,“陛下不想去睡,不如小福子与陛下说说话。今日在王府,他们给小人上了糕点,干果和蜜饯。那糕点吃起来,可比咱宫里的还香还软糯。”

  萧锦年果然被吸引注意力,想象着有多美味,此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他佯作生气,“你也不知道偷偷给朕带一块……”

  小福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边起身去雕花小柜里取放在里面的糕点,边回说:“陛下想吃,小福子就厚着脸皮去王府要去。”

  “陛下快吃吧。”小福子将装着糕点的瓷碟放在小榻上的方桌上,又朝着萧锦年手边推了推。

  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半杯热茶,萧锦年扛不住困意,还是裹着被子爬床上睡了过去。

  小福子将炭盆里添些碳,又往后挪了挪。他手里拿着蜡烛剪,挨个蜡烛的截断上面分叉的烛芯,有半数烛芯截断的时候,蜡烛剪顺便往下压,能直接灭掉烛火。

  处理完蜡烛,殿内暗了一半。小福子本该也躺在外间的小榻睡下,不过他心里还记着要罚人,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先前当值的四人已经换班,轮班的另外四人刚过来没多久。

  环顾一圈,小福子没看到人,不由得眉头一皱,“他们四人回去了?”

  眼下当值的四人面面相觑,低着头,没吭声。

  从他们的态度中,小福子已经肯定那四人是过去睡觉了。他怒从心起,真是太不像话了!哪里还有半点的规矩体统。

  再这样下去,瑞宁殿迟早出事不可!

  小福子抬脚准备去北偏院,经过四人时,不忘叮嘱,“好好守夜,若有丝毫懈怠,定饶不了你们!”

  北偏院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就叫北偏院。是瑞宁殿当值的太监宫女们住的地方。院子不小,中间隔着一堵墙,宫女住的那一方,墙下修建了个大池塘。两处门开的方向也截然相反,除非翻墙,不然若想去另一方,要绕很远的路。

  此时夜深人静,除了还在当值的,其他人尽数睡下。

  北偏院的太监所里,大通铺的角落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

  为了睡的安稳些,夜班当值的太监们全都被安排在角落,床铺位置也紧贴着。

  偷喝酒的四人缩在被子里,小豆子年纪最小,最沉不住气,脸皮也没练就的太厚,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安,“咱们就这么回来,福公公会不会更生气?”

  睡在他旁边的小元子觉得有些吵,他正困的很,都要睡了听到耳边传来的说话声,不耐烦的啧一声,“管他气不气,最多就是一顿板子,咱们和掌刑的都熟,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小元子打了个哈欠,翻了下身,背对着小豆子不高兴的嘟囔道:“你要是怕就回去,也没人拦着……”

  话音刚落,太监所的门被从外推开,寒风一个劲的往里涌,把屋内攒了许久的热气全都吹的四散。

  “王大豆,张小元,徐毛山,孙大海,出来!”

  小福子站在门口点着名,静静的等着大通铺上的人有反应。

  被冷风这么一吹,大通铺上十来号人,差不多都冻醒了。没醒的,也被小福子给喊醒了。

  小豆子本来就怕,这会听到叫他名,片刻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下大通铺。还好理智尚存,衣服虽没穿齐整,但也晓得把最后的棉袍从被子上拎起来套在身上。

  小元子三人心里不太愿意起,外面的天太冷,谁乐意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受冻。

  可也没办法,说到底,这脸嫩年纪小的小福子,在外也是他们瑞宁殿的福公公,掌事的大太监。再不服气,只要还想在瑞宁殿当差,他的话就不得不听。

  小豆子是第一个出去的,刚探出头,就打了个哆嗦。其余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的牙齿冻得自打颤。

  小福子心里惦记着皇帝,不打算在这久留,便尽力沉着脸凶道:“本公公也不打你们板子,免得叫叫嚷嚷的痛呼,还惊扰了陛下。你们全都给本公公去雪地里跪着!不到天亮不准起来。”

  四人一听,心下凉了一半。打板子他们还能叫掌刑的下手轻些,不仅没事不说,依照陛下的善良性子定是不会叫他们带伤做活,还能得个在床上躺着的好事。

  眼下叫他们在雪地里跪到天亮,这不是要他们命吗!

  刚刚出来的时候,身上衣服都没穿齐整,真要跪在外面冻一夜,真能丢半条命去。

  年纪最大的徐毛山语气有些怨道:“福公公,陛下都不曾这样罚过我们,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次吧。”

  小福子气的牙痒,恨声道:“放过你们一次?!这是瑞宁殿!帝王寝宫!容得了你们放肆?!一个个泼皮一般,仗着陛下仁心,便如此懈怠!若是今夜真有歹人趁你们醉酒,溜进去怎么办!”

  四人低着头,脸上苦兮兮的,心里却都不服。

  别说宫中一堆的禁军巡逻,围的铁桶一般,天底下就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

  而且,怎么可能就如此巧,以往都没差错,他们吃酒就正好有人溜进去?

  哼,说的多严重,不什么也没发生。就是仗着陛下宠爱,滥用私权,怕他们得陛下亲眼,分了他的宠爱!

  跪就跪,等明日他一定要找陛下告状!

  徐毛山虽说是四人里年纪最大,但也是刚过完十九的生辰,心里憋着火气,又不得不低人一头。更多的还是怨恨,怨老天不公,凭什么小福子都能飞上枝头,而他还只是个干杂活的小太监。

  小福子才不管徐毛山心里想什么,也不担心他们敢偷奸耍滑,“天亮后本公公会带着太医前来,若是太医诊治后说的伤势与你们跪的时辰不相符,且等着更重的责罚!”

  四人跪成一排,只觉得膝盖被无数的冰棱刺的快没了知觉,心里什么不服,不甘全没了。只想着天快点亮,他们能快点脱离这寒冰地狱。

  ———

  冬日天亮的晚,卯时乃破晓时分,依旧一片暗色。

  苏宅所处位置偏僻,在深巷之中,偶有鸡鸣犬吠之声,经过层层巷口,穿了过来。

  凌霜怕惊扰到周围居住的人,没有走正门进入,而是直接翻墙进了苏宅。

  苏元应的宅子稍显破败,幸而有门窗上贴着的红联与红灯笼透着新意,才没有显得过于凄凉。

  凌霜朝着院子深处走去,脚下青石凹凸不平,他走的却十分平稳,连脚步声也无半分。苏宅不大,房间也并不多。依着这宅子的破损程度,能住的房间更少。

  他很快便找到苏元应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苏老太傅年纪大,眠浅觉少。只要有一点点声音,都能让他清醒过来。

  因此凌霜敲完第一下门后,屋子里便传来苍老的声音,“门外何人?”

  “王府,凌霜。”

  屋内没一会就传来脚步声,苏老太傅此时只用发带拢着头发,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

  “请进。”

  凌霜进屋后略过无意义的寒暄,直接将信中所言霞安城一事快速的说一遍,成功阻止了苏老太傅准备更衣烹茶待客的动作。

  眼看着老太傅脸色越来越沉,末了凌霜说道:“王爷想告诉太傅,陛下准备亲自去霞安城。”

  在得知小皇帝竟准备亲自去霞安时,苏老太傅一直沉痛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一切还不是最坏的,至少大瑜当今圣上,是个难得的仁君。

  沉默片刻后,苏元应郑重道:“还请回去告诉王爷,老夫知道该怎么做。”

  起身目送凌霜身手诡谲的跳上墙头,消失之后,苏老太傅没有转身回房,而是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刚打开书房的门,对面房间的门也响了一声。

  下一刻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出来,小书童隐约听到太傅房间的门在响,心里担心老太傅的安危,爬起来准备一探究竟,结果就与老太傅撞个正着。

  见到老太傅好好的站着,小书童悬着的心放下,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先生,您等我会,我洗漱好后就去书房伺候。”

  苏老太傅笑着摇头拒绝,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的坚定,“你年纪尚小最是缺觉,这里不用你,你快再回去睡吧。”

  小书童知道先生决定了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听话的回房睡觉去了。

  临走时想到前些日子先生在书房看书太过入迷,忘记给炭盆添碳的事。

  最后炭盆灭了都不知道,差点又冻生病。还好他发现的早,及时熬了药,先生喝了发发汗,没拖严重,不用再遭罪缠绵病榻。

  书童不放心,小大人一般的叮嘱,“先生,莫要再忘记给炭盆添碳。”

  “好啦,快些去睡吧。”苏老太傅摆摆手,笑呵呵的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