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夜在桃花源遇袭之事,萧锦年今明两天都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出宫与民同乐。

  大瑜官场也有制度,这三日官员不上朝。萧锦年连上朝打发时间的机会都没有,以为要闷在宫中两日,没想到赵缘竟然会在这时候进宫。

  兵马司可以说是全年无休,尤其是上元夜这三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庆祝欢乐,兵马司不休息不说还是一年中最忙的三日。

  赵缘在这个时候还抽身进宫,怕是有大事。

  萧锦年不敢耽搁,匆匆披上一件厚重的皮毛披风,头发也没束穿好鞋子后直接跑了出去。小福子担心他衣服没穿好受凉,连声叫人赶紧把外面的炭盆再加两个。

  看到帝王听闻他来,衣衫不整的跑出,脖子上还缠着白布似乎是受了伤。赵缘黑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他弯腰行礼,心想,霞安城一事,皇帝定然会给百姓一个公道。

  萧锦年出声叫赵缘起身,他刚从里面出来就盯着赵缘的脸看,刚毅的脸拉的老长,眸中都带着火气。他心下一沉,看来这事不小,也不讲其他虚礼直接问道:“爱卿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禀陛下,下官昨日遇见一位故人,这位故人从洛安城前往霞安城,一路饱经风霜,躲过千难万险才从霞安城归来。”

  赵缘回忆起凌寄书昏迷前的话,内心五味杂陈,更多的还是愤怒。

  昨日找了城中信得过的医官来给凌寄书看伤,对方都震惊躺在床上的那把瘦骨头竟然还活着。医官治疗到一半,凌寄书突然睁开眼要见他,不然宁愿死也不接受治疗。

  赵缘知道凌寄书这幅模样突然出现定是出事了,所以也没走远,就在兵马司等着。按照凌寄书的要求让屋里其他人退开,房间周围百米内不准人靠近,凌寄书硬撑着一口气,将霞安城的事说了大概。

  他受伤太重,五脏六腑没一处是好的,眼眶脸颊凹陷的像个骷髅头,哪里还有几月前的少年飞扬的风采。

  用气音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确认赵缘会帮他后,人就闭上了眼睛。

  赵缘从悲愤中回神,边探着凌寄书的鼻息边大声的叫医官赶紧进来。

  医官进门之际,赵缘也终于探到凌寄书一缕微弱的鼻息,稍稍放了心。

  答应凌寄书讲霞安城一事上达天听,赵缘说到做到,一大早便起身进宫求见。

  说来也是老天有眼,进宫面圣这事若是放在几月前怕是难如登天,但他如今得陛下倚重信任,陛下心中也有百姓,怕上元节有什么事发生他人微言轻不好得罪,特允他能在白日自由进入宫内直接禀报。

  赵缘将凌寄书昨日和他说的复述一遍,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只是情绪越来越愤怒。

  那医官昨日看完凌寄书的伤后,和他说这人就一口气吊着命,聚拢活着还是消散离去,全都看天意。

  赵缘不知道什么天意不天意,只知道凌寄书活着的唯一执念就是救出他的爷爷,还有替霞安城无辜的百姓讨个公道。

  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这口气随时就会散。

  想到这里,赵缘虽有余怒,还是恳求道:“陛下,只要您一声令下,臣愿领兵前去霞安,死也要将霞安救出水火!”

  听完赵缘的复述,萧锦年脸色有些惨白。

  长寿县惨剧被他扼杀在摇篮里,霞安的洪灾是他没有办法避开的,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避免灾后出现粮食不足,医者不足会导致的饥,,荒和瘟疫。

  在原来的世界线里,霞安城亦是损失惨重,可那是由于天灾。

  如今霞安百姓即便是派了粮依旧无粮果腹,饿殍遍野,即便早派了太医过去,也还是避免不了停尸太久,导致瘟疫横行。

  霞安百姓依旧遭此劫难,躲不开避不掉。

  如此来说,长寿县是否也会按照既定和世界线发展,哪怕王泗海已经被革职押送回洛安城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但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若是当真无法改变任何,到了既定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会重演,那他在一年半后,也是必须死在霍烬的剑下。

  萧锦年逼迫自己冷静,不能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猛然间,他想到一丝不同。

  与原来的世界线相比,霞安城如今依旧有一线生机。

  按照霞安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难推断在世界线之下没有展示出来的黑暗。世界线里的霞安城,最终的惨剧,并非全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

  原身没有安排太医前去,更没有让宁远将军去。所以霞安城的百姓没有被将军属下护住,也没有太医之孙冒死回京报信。

  更没有赵缘进宫禀报。

  萧锦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霞安城的一线生机,是他。

  不惜任何代价,他也要改变霞安城定好的死亡命运。

  赵缘一直等不到帝王应声,心里也十分着急。

  他咬咬牙,再次出声恳求,“陛下,请让臣率兵……”

  “朕要亲自去霞安城。”

  霞安一座小城,敢封城,甚至变相囚禁大将军的属下还有宫中前往的太医,定然是背后势力强大有恃无恐。

  赵缘虎胆忠心没错,有一身的好身手也没错。可那位罗校尉难道身手就差了?手低下的兵就是病猫?

  他们依旧被困在城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老天开眼,等着一个瘦弱少年搬去救兵。

  赵缘虽说是兵马司一把手,可并没有军权。难不成带着兵马司的属下去霞安不成?怕是半道上就能被解决掉。

  况且,这也不是有兵就能解决的。宁远一个大将军,能没兵吗?而世家掌控的兵权,也并不少。他们能握着兵权老老实实,不过是师出无名,不敢冒天下大不为。

  如今霞安城只能有一个身份超然的人前去坐镇,才能叫人真的忌惮,压住下面的魑魅魍魉。

  萧锦年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但是他是皇帝,大瑜唯一的帝王。有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这下换赵缘愣住了,什么怒气全都消散,反应过来后,也没顾得上上下尊卑,竟是直呼道:“陛下不可!”

  意识到自己逾矩,赵缘低头告罪,依旧不死心的劝道:“陛下霞安距离洛安城路途遥远,一路上舟车劳顿,龙体如何受的了?何况国都无君王镇守,恐横生变故。”

  萧锦年将赵缘的话听了进去,大瑜如今皇权被极度削弱,别说还真能因为他不在皇宫而生出一些枝节。

  不过这些萧锦年都没放在心上,拍了一下赵缘的肩膀让他放松,十分潇洒道:“不是还有摄政王吗?反正玉玺都是在王爷手里,平日里朕处理的奏折也都会重新过王爷的手一遍,有没有朕,政事都不必忧心。王爷也位高权重,特殊情况下,本就可以行使帝王权利,他在洛安城镇守也是一样的。”

  这话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任谁听了都会胆战心惊,知道这是皇帝在借机敲打,话中有话的说摄政王权利过大,已经威胁到皇权,皇帝心里不高兴了。

  可从萧锦年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

  赵缘本来也以为小皇帝要借机敲打摄政王,让他让权。可见小皇帝一脸坦然,语气轻快,是丝毫没有那些意思。最后小皇帝还真情实感的叹了一句,“就是有些辛苦霍卿了,不过能者多劳嘛。”

  皇帝调侃的话语,赵缘没有应声附和,他可不敢拿摄政王打趣。

  与此同时永南府刺探情报的暗卫终于再次传来消息,他们得到了宁远的消息。

  凌霜听完禀报,面色沉重。

  当初是因从未给过武将好脸的何方瑜异常举动,才派人去永南府探查。中途暗卫失联,附近暗卫接手,发现宁远将军疑似失踪。

  而今天,下面的暗卫竟然来报,何方瑜死了。

  死于山匪之手,山匪下手狠毒,为了侮辱,将拥有文人傲骨的何方瑜,扒光了衣服,倒挂树上,引来诸多野兽啃食,发现的时候何大人的脸都被啃的面目全非,死状惨不忍睹。

  大将军宁远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挑断手筋脚筋不说,还被拔舌,眼睛也没了一只。要不是官府正好赶上官府上山剿匪,另一只眼睛也没了。

  凌霜直觉不对,他们二人如此凄惨下场,定是为了遮盖住低下的黑暗。

  “首领,宫里的暗卫前来汇报。”暗卫的通传声打断凌霜的思路,他心知王爷对宫里那位主子有多在意,只能暂时搁置永南府的事,叫人进来汇报。

  宫中的暗卫将萧锦年一整天做了什么事都事无巨细的汇报一遍,凌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说兵马司赵缘一大早就进宫面圣?二人还交谈许久?你们头领还在屋顶上似乎听到赵大人谈及霞安城?”

  暗卫点头,“是。”

  一年之中,这三日是兵马司最忙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是通宵达旦的巡逻,为了能稍微轻松点连乞丐都在这三日成了兵马司编外人员。

  忙的脚不沾地连觉都睡不了的赵缘,大清早火急火燎的进宫,还提到霞安……

  凌霜想到,之前也派了暗卫去霞安城,这些日子里却没有任何从霞安传来的消息。

  赵缘从未去过霞安,为何会突然进宫说起霞安城?

  汇报的暗卫刚离开,凌霜就唤来人,“找人盯着赵缘。”

  ……

  虽说萧锦年决定去霞安城,不过这事还得和霍烬商议才行。

  眼下又是冬日,霞安城的百姓还不知冻死饿死多少。时间紧迫,萧锦年等不了两日后再见霍烬,不过他此时也不能出宫,只好用自己的狗爪字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叫小福子送去王府。

  信中萧锦年没有隐瞒的阐述霞安城现状,也说了他要去霞安城,让霍烬全面掌管朝政。

  萧锦年将信交给小福子的时候,再三强调,这信很重要,“小福子你送完信不要回来,让王爷务必立即看信,等王爷看完信给了回复后再回来。”

  小福子认真的点头,揣好信出宫去了。

  上元节没有宵禁,小福子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快深夜。瑞宁殿的掌事公公深夜登府,王府的门房不敢耽误,知道人是来找王爷的,在把人请进去坐着的同时,叫人去请了凌霜。

  小福子为了快点过来,是骑马来的。脸被寒风吹的僵硬,手脚冰凉。王府小厮上的茶他没有喝,只捧起来暖手。

  凌霜来的很快,小福子感觉的身体有些回暖,就见一高大身影掀开厚重的帘子进来。

  由于身形高大,进来时还稍稍低下头,才免得发髻与帘子相碰。

  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年纪再小,脸再嫩,也改变不了地位极高的事实。

  凌霜在外只是王爷的贴身护卫,没有丝毫的官职,即便是有官身,若非高官,见到小福子都是要见礼的。

  凌霜低头见礼,动作极其标准,“见过公公。”

  小福子认得凌霜,在凌霜进来后,连忙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萧锦年给的信,“这是陛下亲写给王爷的信,陛下说要王爷立即就看给个回复,好叫我能再将王爷的回复带回宫去。”

  接到厚厚的一沓信时,凌霜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小皇帝这是和王爷有多少话要说。

  只是王爷如今病发……

  凌霜将信收好,准备去静室。小皇帝信中所写应该就是赵缘进宫说的内容。若非要事,也不会派人这么跑一趟。

  “劳请公公在此等候一番。”

  小福子点点头,做回椅子上。

  等人走后,小福子一直绷着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他又摸起茶盏握在手中,想了想后,起身将炭盆挪到离自己脚下更近一点的位置。

  炭盆离的近了,腿脚终于不再那么僵硬,小福子高兴的笑了笑。随后又想到自己是在王府替陛下办事,不是在瑞宁殿,又连忙收起笑意。

  此时门帘外传来小厮声音,“公公,小人进来给您添个手炉。”

  小厮说完后,小福子放下茶盏端坐着,脸上神情严肃,自觉是拿出了该是瑞宁殿掌事太监的威严,“进来吧。”

  小厮从外面进来,不仅拿来手炉,还端了糕点和干果蜜饯。

  送完东西,小厮便退下不再打扰。

  小福子一只手握着手炉,闻着糕点甜甜的香味。有些没忍住,捏起一块吃了起来。糕点软糯,香甜可口,里面还夹着桃子味的果酱,甜而不腻。

  虽说平日里跟着皇上没少吃好吃的,不过王府送来的这些,好像味道闻起来丝毫不比宫里的差,甚至还更好,小福子一口气吃了四块才停下。

  ……

  静室中,霍烬头发有些凌乱,衣领也微微散开。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如刀般凌厉。他随意的拿起一捆干净的长布条,缠绕着手上的伤。铁链锁着手腕的动作,叮当作响。

  凌霜来的正是时候,经过长时间的暴力发泄,眼下霍烬情绪还算稳定,正为自己处理伤口,“他的信,念。”

  凌霜拆开信封,看到萧锦年那一言难尽的字时,又是一愣。他说怎么这信这么厚,原来是小皇帝字写的很大,一页信纸也没写多少字。还歪七扭八,缺胳膊少腿的。

  信很快便被念完,与萧锦年和赵缘不同,霍烬与凌霜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凌霜脸上还能看出一些果然如此的神色,霍烬一直面无表情,冷漠的可怕。只在最后听到萧锦年要亲自去霞安城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

  “先和小福子说告诉陛下他不必亲自去,本王会派更合适的人前去。同时派人去找苏元应,将霞安城一事还有陛下决断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凌霜领命,准备告退。

  霍烬眉头皱得更紧,盯着凌霜手里的信件,语气不善道:“把他的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