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日,淮水城的天色亮得比以往要迟些。简时安可不敢在天亮时才出门,每日清晨总是踩着夜色踏出家门。

  “简老板,多日未见,您这小摊上又是多了不少新品种啊!”

  听见这话,简时安特地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青白刚刚摆脱暗色的夜景,看这个点大概是六点。

  对于一个蔬菜贩子来说这个点不算早。可对于一个领着好几个年轻人见见世面的长辈来说,这个点有点早了。

  “钱老板,近日在哪发财呢?还是给您按照老规矩来一套?”

  说着,简时安将小摊上的蔬菜都挑了几套。尤其是最近人气火旺的耳菇,更是现赶现挂上几层面糊糊。

  他出门之前就将炭火点上,清亮的香油在他晃晃悠悠的路上早已被炭火热得滚烫,现下正咕噜噜地冒着小泡。

  将手中的食材按照批次扔进锅内后,简时安又从车肚子里拿出烙馍。

  这些对于钱炜来说是老朋友了,可对于他身后的六个年轻人来说,他的这些工具倒是稀奇得很。

  钱炜也没有阻止他,他慢悠悠地来到小车前同简时安拉起家常,都是扯着一些自己最近听来的趣事。

  不仅如此,他还没有将陆轻寒撇下,话里话外地也拉着对方进入了自己的话题。

  直到蔬菜什么的全都出锅,钱炜还意犹未尽地另开了话头:

  “邱家与程家的事,简老板知道吗?”

  “不太清楚。他们两家怎么了?”

  简时安知道钱炜意有所指,但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人是别人,他是他。

  简时安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炸串摊老板,哪里知道那些大商人的事?

  钱炜接过简时安递来的小碟,碟子上堆放着三个油纸包。卷着炸串的烙馍染上了些许的油色,显得格外可口。

  钱炜注意到,陆轻寒的手中还在卷着烙馍,看他的架势,像是还有三四个。

  他当即明白了这是简时安的示好。话锋也就随即一转:

  “嗐,邱家也真不是个东西,活该他们倒霉!”

  哦?邱家倒霉了?

  简时安手下的功夫没有停,麻利地用油纸将陆轻寒卷好的烙馍包了起来,方便钱炜的拿取。

  见简时安依旧不接话茬,钱炜算是知道对方的气度了。这家伙可真沉得住气啊,要知道程喜可是他的徒弟,他当真放心得下?

  恐怕不是放心得下,而是早就对此事知晓了吧?

  钱炜再次接过小碟,他特地在心中数了数,所有的油纸包加在一起是七个,正好是他与身后六个哥儿的人数。

  “钱老板,程家的喜哥儿是我的弟子,作为师父呢,我理应问一句。”

  简时安用干净的布子擦了擦锅边,小车经过他这一番擦拭倒显得格外整洁。

  “可他身后是程家,陷入的麻烦又是邱家,我一个小本商人还真的对于这些事情不清楚。”

  简时安的话再一次证实了钱炜的猜测。对方果然是清楚其中的缘由,甚至还有可能为程家出了主意。

  至于为什么现在淮水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中心人物是邱家那一家老小而不是简时安,恐怕是程家根本没有将他摆在明面上。

  钱炜挥挥手让那几个哥儿离开,他们每人手中都抱着一个油纸包,现下里正相互琢磨着其中的滋味,根本没心思考虑到钱炜这里。

  见闲杂人等离开后,钱炜终于正了正神色。

  他捏着油纸包,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了程家。

  “当初程家将钱投入一个钱庄里,却没想过那是个黑钱庄。那个钱庄抓着程家不放手,说要是想将钱拿回去就得一起去做笔买卖。

  “这里面本来也没有邱家的事,可邱家不知从哪里知晓了程家的钱被黑钱庄套牢后,跳出来逼着程家与他们家联姻。

  “大伙儿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邱家早就被黑钱庄吃了一半。他见程家也沾上后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程家做替死鬼,自己逃个干净。

  “听闻这里面有个规矩,要想摆脱这家钱庄的纠缠,要么就是不要那笔钱,断个干净。要么就是找一个替死鬼替自己。”

  简时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程家究竟是如何沾上钱庄的,邱家为什么要缠着程家不放……

  这里面有太多的门道,让他这个小商人乍一了解都觉得膛目结舌的地步。

  钱炜故作神秘地往简时安靠了靠,悄声说着后续:

  “那笔买卖是私盐买卖。被逮到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程家可不敢沾,他们直接不要那笔钱,邱家的联姻也没同意。”

  看样子程喜是说服了父母,将程家从这场浩劫中摘了出来。

  简时安贴心地给钱炜递了一筒水果茶。现在他的车肚子里可没有冰块了,水果茶沾染上了炭火的热气,变得有些温热。在这种带着寒意的天气里喝着是刚刚好。

  钱炜感激地接过水果茶,许是说到了兴头上,他匆匆喝了两口后便接着说,手上的油纸包都被他放到油锅旁温着。

  简时安和陆轻寒对视一眼,他们两人都发现对方眼中的兴趣。尤其是陆轻寒,眼中的震惊都快具象化跳出眼眶了。

  “程家也是厉害,通常人家遇到这种事就忍了,可他们家却不一样。硬是拿出了一张字据,上面印着邱家三公子的手印。

  “程序那家伙可不是让人的主,他直接将邱家告发了官府。说是对方欠钱在先,赖着账不还后还想倒打一耙。

  “程家可是将自己发家到现在的账目全都搬了出来,笔笔都记录在册。官府的人查验过后,证实他们家没有任何来路不明的账目,现在又转过头要来查邱家呢!”

  事情到这也明了了。程家不敢将黑钱庄扯进来,像他们这种亡命徒,一旦吃上一点官司,那程家绝对会被纠缠不休。

  至于邱家可没有程家这般的气魄。他们不敢像程家那样直接将那笔银子从账本上划去,与黑心钱庄一刀两断。

  可他们又不能不这么做。官府的人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他们要是再不做取舍,得罪黑钱庄还是吃官司,到时候都由不得他们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有趣。想必程喜很快就要出来摆小摊了。自己也得加紧研究研究炸鸡的酱料了。

  陆轻寒不像简时安那般转得快,可他见简时安脸上的笑容更加得体,他便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像钱炜说得那般简单。

  现下不说是由于钱炜在场,简时安不方便说。但不代表关起门来简时安不会跟自己解释。

  想到这,陆轻寒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简时安的手指。得到对方安抚性的抚摸后,他便更加安心地等待着。

  “钱老板,炸串要是再温着就不好吃了,您快尝尝我这儿的新口味。”

  简时安将温着的油纸包塞给钱炜,一字都没提对方带着的那几个哥儿,更没说关于邱家和程家的任何闲话。

  钱炜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冲简时安没有在这跟他议论一句程家与邱家的是非,钱炜就明白简时安这人能当朋友处着。

  别看他说了这么多,可时间上却没过多久。现在这个点儿,人们该赶路的赶路,该吃早点的吃早点。

  对于炸串这种东西,也就是吃过早点后来打打牙祭,现下简时安这里还真没什么生意。

  钱炜不客气地打开油纸包,咬下去的第一口便知道简时安又有了新点子。

  之前的烙馍卷炸串都是配上咸酱,鲜香四溢。可如今这一口却是夹杂着芝麻香味。

  钱炜知道,这不仅仅是芝麻油的味道,起码普通的芝麻油绝对不会让他一口下去就像是来到了西南角的芝麻地前。

  想着打听人家的配方有些不符规矩,钱炜并没有开口询问。但他的咀嚼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功夫,油纸包便见了底。

  像是终于缓过了神,钱炜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嘴。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简时安,在他的眼中,这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贩,而是一个宝贝疙瘩。

  别误会,钱炜只是单纯地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对于简时安的脑袋瓜的喜爱。

  作为接下来的合作对象,他可太期望简时安的手里能有着数不尽的点子了。

  “简老板,刚刚的多少钱?咱们说好,这回可不许少收。”

  钱炜知道简时安对于自己带来的讯息会很感兴趣,但他也不是那种贪图小便宜的人。该收钱就收钱,该交朋友就交朋友,公私分明这才是他看重的。

  “五十文。”简时安还是没有多要。他只是将成本大概算了算,七个卷饼里都揣了不少炸串。

  不止是寻常的炸蔬菜,还有炸耳菇,炸鸡蛋,这些他都是没有按照市场价算,大致算算成本就行。

  对于钱炜,简时安有心交这个朋友。对方之前与自己说了学徒一事,别看对方只是问了问就销声匿迹,可李秀和程喜这两个学徒的到来,背后肯定有钱炜的功劳。

  更别提对方这次一溜提了六个人,他只要收一半就能解决短期内用工难题。这就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凑到一起去了啊!

  “简老板,您就是太客气了。”

  钱炜知晓对方是承自己的情,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就按照对方的出价付了钱。

  见这边事情结束后,他带来的六个哥儿也都围了上来,钱炜的腰杆也顺势挺了起来。

  “您看看,我给您带来了一些学徒,在各自的家族里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哥儿。您要是看得顺眼得话就收下他们,也好给您打打下手,减轻一些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