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止是惊呆了胡洋,还有胡滨。

  胡滨其实有幻想过,简时安要是看不上自己,不收自己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回到渔船上,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哥儿。

  谁能想到这样的想法还真能成真!胡滨当即眉开眼笑起来,就差没有笑出声了。

  和他比起来,胡洋脸上的神情可是凝重得多了。他当即从树荫下走出,快步来到简时安面前,他不信简时安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信简时安看不上自家的哥儿。

  “简老板,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当初可不是这么商量的啊。”

  这句质问打断了胡滨的喜笑颜开,担忧的神色再次爬上了他的脸庞,甚至这种神色比之前都要来得重。

  简时安正了正脸色,亲和的笑容更加得体,他递了个眼神给陆轻寒,安抚下对方后这才面对着胡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对方的身上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两张不一样面容相互重叠,简时安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试图说服胡洋还是那个固执己见的母亲。

  但无论是谁,他都想要试一试。

  “胡老板,你应该没有问过滨哥儿的想法。他至始至终都想着陪在您的身边,当您一辈子的孩子。

  “父母在,不远游。一旦他在我这学艺,那就要与您分别。没有您在身边,他是不会有心思学好手艺的。就算真的学成了,那也只会是一些皮毛而已。”

  简时安注意到胡滨在一旁拼命地点头,也注意到胡洋不赞同地抿着嘴。

  “胡老板,我们常说‘父母之命大于天’,可我们在做决定的时候也是否能够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呢?的确,您是为了他好,想要让他学门手艺,今后也饿不着。

  “但是滨哥儿从头到尾都是在想着利用我这里的手艺能够为您做些什么。我注意到了,他在讲述船上的日子时眉眼都是带笑的,想必和您在一起的日子是真的很开心快乐。”

  简时安的话像是把刀子直插入胡洋的心中,可关键是胡洋自己却还不能反驳一句。

  滨哥儿这孩子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被自己带出来,却要忍着风吹日晒的苦。

  他的心不是铁打的,知道滨哥儿是因为离不开自己才不想学艺后,胡洋首先感到的是欣慰。

  欣慰什么?欣慰着他没有白养这个孩子,欣慰着这个孩子也同样将他看作重要的人。

  同时胡洋也在纠结,他纠结着要是滨哥儿在简时安这儿学艺后,那他们叔侄二人究竟该如何生活。

  胡洋不是没有钱,他大可以给胡滨在淮水城里置办一套房产。可置办好了之后呢?留着胡滨一个哥儿在淮水城独自生活?

  别说胡滨不愿意了,就是胡洋也不敢啊。

  这淮水城虽说治安不错,平日里也没出现过什么小贼小偷,可架不住旁人惦记啊!

  胡滨一个哥儿,只要是不嫁人,那就绝对会被旁人说闲话。闲话是一回事,他的人身安全又是一回事了。

  万一出个什么好歹来,他又在船上不知晓,那滨哥儿还能指望谁去?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很隐晦的问题,胡洋不是没有考虑。只是如今再被翻出来,他心里的滋味还真的不好受。

  胡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这上面本应有一颗红痣,却被自己为了在外行走方便强行剜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作为哥儿的日子了。看见胡滨那副可怜模样,胡洋联想到自己。

  当初他为什么非要强行剜去红痣做一副男子打扮?还不是家中不顾他的意愿想要将他强行嫁给一户人家?

  他拼了命地逃了出来,又在懂行人的指导下剜去了哥儿在外行走的标志。

  去了红痣就像是去掉心中的那层枷锁,从那个时候开始,胡洋就告诫自己今后要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轮到他做了长辈,一切怎么都变了呢?

  一时间,胡洋想起很多。他想到了在他苦口婆心劝说胡滨时,对方满脸的不情愿。那张小嘴撇了又撇,就差没有将心中的不满说出口了。

  他也想起了自己当初不情愿父母之命时所做出的反抗。

  那个时候的自己与家中的父母闹翻,是哥哥看他实在不愿,不忍心他受气,偷偷将他带出府。又给他塞了些钱财,让他一开始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剜去红痣也是他与哥哥商讨出的结果。

  他既然不愿意做嫁人的哥儿,那他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除了会生育,他要向父母证明哥儿与男子没什么不同。

  可轮到胡滨的身上,自己怎么就成了固执的父母了呢?

  胡洋叹了口气,他终于说服了自己。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胡滨的肩,得到对方的抬眸后,他笑着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了他。

  “滨哥儿,你自己拿主意。喜欢待在渔船上还是淮水城里?”

  “渔船!我要当叔的得力助手,第一学徒!”

  胡滨知道对方这是同意了,当即兴奋地给简时安深深鞠一躬。

  “多谢简老板出手相助!”

  “你这孩子!”胡洋失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于胡滨的心思他当然明白。

  可话又说回来,买卖不成仁义在。通过这件事,他更加明白简时安是个人物了。

  当即胡洋也顾不上什么客套,他又提出了另一个想法:

  “简老板,不如咱们来谈谈今后的合作?”

  告别了胡家叔侄,简时安与陆轻寒悠悠荡荡地回了家。

  进了家,关上门,有些话就可以聊一聊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胡洋的合作。

  对方想到简时安这里没有鱼虾之类的食材,于是打起了合作的主意。

  内容很清晰明了,胡洋给他们提供货源,以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售卖给他们,食材还任由他们先挑。

  作为交换,简时安得接受胡滨这个弟子。平日里他们不上渔船的时候就让胡滨前来给简时安帮忙做学徒,在这期间胡滨想学什么简时安都得好好教学。

  当然了,这得要刨除掉铁板烤制的工艺。简时安一向是信守诺言的人,当初怎么答应李秀的,他就怎么执行。

  细细算来,这份合作简时安是稳赚不赔。

  首先是他能得到低于市场价三成的鱼虾。要知道这些东西就连整个淮水城里也没有多少,更别提只顾着稀罕物的李友了。

  别看胡洋在那里说自己只是做着小买卖,贩些小鱼小虾,可实际上人家有一艘可以容下二十人的大型渔船。

  整个淮水城的鱼虾生意他胡洋一人能占到六成。剩下的四成得要靠其他的小鱼贩们一起努力。

  不止如此,就说胡洋的哥哥、胡滨的爹胡贺,他的手上也有一艘这样规模大小的渔船。人家虽然对孩子不怎么关心,可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

  不说远,就说临近的几个城镇,谁人不知胡家的鱼虾生意是最大最好的?

  有着胡家在背后撑腰,他简时安这辈子都可以不用为鱼虾的货源犯愁了。当然了,前提是胡家能一直这么发展下去。

  至于将胡滨收作弟子、教他学手艺这件事,简时安也是能够接受的。

  在他认为,自己现在的手艺没什么是不能教给胡滨的。

  炸串、凉皮,这两种小吃怎么着都逃不过被今后会被无限复制的命运,教谁都是教。

  至于他的那些辅料,什么麦芽糖、芝麻酱,这些他要是不想教的话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从别人手中进的货,自己也在琢磨用法。

  当然了,胡滨的学艺也是有时限的。

  胡洋与简时安先签订的是五年的契约,两人约定在五年之内胡滨可以随意学手艺,五年之后就是后话了。

  简时安目前一共签了三份合约。李友那里看似是永久契约,但也是有着时效性的。

  李友当时特地在合约上写着但凡两人按照合约上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完成三年,那么他们的契约就可以在后续时间变更。

  至于是重新拟订还是就此结束,这都是交由他们二人商定。

  和王大娘签订的供应鸡肉合约则是只签了两年,并且合约生效的前提是王大娘那里能够储存好一定量的鸡肉。

  前两天简时安还遇到王大娘,对方给自己透了个底,大概再有个半个月,简时安的炸鸡铺子就能开张了。

  “时安,你会不会觉得太累了?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陆轻寒闭口不谈简时安今天的表现,在他看来对方既然能够在一开始就拒绝收徒,那么已经是战胜了内心的自己了。

  简时安心中固然有伤痛,但是他挽回胡洋胡滨叔侄感情的同时,也是在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发声啊。

  他在向过去的自己伸手。

  “你应该说我越来越好了。”简时安耍了个宝,笑嘻嘻地接过陆轻寒的活计。两人正在菜园里摘菜,为午饭做着准备。

  “你本来就是最好的。”陆轻寒忙着摘黄瓜没有抬头,也就没看见简时安因为他的话语愣在原地。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很好,好到我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那是以前,现在不会了。

  “因为我也在向你学习,试图追上你的脚步,直到与你并肩而行。”

  简时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而且是从自己喜欢的人口中得出。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可任凭这样,陆轻寒也听清了他的话语。

  “你已经与我并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