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头上来,简时安的油锅终于有了消停的时候。

  小车上的食材所剩无几,盆里的耳菇零零散散,凑一凑还算一小份。

  简时安索性将盆中的最后一点耳菇抓进锅内,配上点蔬菜,又打了两个鸡蛋。

  滋滋作响的油锅吸引了陆轻寒的目光,不用简时安多说,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胡滨还没有正式拜师,并不能算作正式弟子。那么对方的帮工应该怎么算呢?

  直接按照市面上的工价给钱?这不作践人嘛。

  更何况对方既然来到这伸手帮忙了,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徒弟了,谈钱就伤感情了。

  简时安是个聪明人,自然不能做那种事。不给钱就要给点东西,这样双方的面子上也能过得去。

  胡滨这个做徒弟的雪中送炭,你一个做师父的给人塞点吃的怎么了?

  麻利地将食材捞出,简时安并没有像对待其他食客那样刷上咸酱,而是从小车肚子里掏出一个瓦罐。

  瓦罐用厚厚的油纸蒙着,里面的酱汁在车上晃了半天也没漏出去一点。

  陆轻寒知道,这是简时安制作的芝麻酱。

  他早在酱汁刚成形的时候便尝过,后来更是搭配着简时安特地调稀的酱汁吃过一顿火锅。

  搭配着花生碎的芝麻酱味道浓郁,既没有刚成形的那般厚重,也没有像其他酱汁那般一旦被稀释就失去了原本的滋味。

  看着简时安用小勺将芝麻酱浇在炸串上,陆轻寒也不知不觉地口齿生津。

  简时安的余光可是时刻注意着四周,他早就发现了陆轻寒的眼神。看样子对方是真的很喜欢芝麻酱,等回到家就用芝麻酱拌凉菜吃。

  黄瓜切丝配上一些芝麻酱,家里还剩一些面皮,做一顿凉拌面皮好了。

  规划好了今天的晚餐,简时安双手托着小碟来到休息区。

  这里的桌椅不仅被胡滨擦得干干净净,对方还特地将其摆放得整整齐齐。

  不仅如此,简时安还特地观察了一下地面,黄土上没有一点食物残渣,蚊虫也少了许多。

  看样子对方还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干活辛苦了,一定饿了吧?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其他的事一会儿再说。”

  这是胡滨第一次与简时安正面接触,对方的笑容不卑不亢,暖洋洋的让人心情舒畅。

  “诶!”胡滨听话地将抹布叠好放在一旁,伸手接过小碟。

  陆轻寒连忙递上来一双筷子,见他还没有开动,便用眼神询问他。

  “我……”胡滨左思右想,还是先将碟子和筷子放在桌上,老老实实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站到简时安的身前。

  “简师父,您能不能收我为徒?我叔叔说您很厉害,想让我跟着您学些本事傍身。”

  哎呦,这个傻哥儿,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躲在一旁观察的胡洋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胡滨看,他很想敲敲侄子的小脑袋瓜听听,那一定是空荡荡的!

  谁家拜师像他这般这么没心眼?上来就把他这个当叔叔的搬出来,话里话外都是他这个叔叔出的主意。

  胡滨啊胡滨,你平日里的机灵劲儿上哪去了?盐删廷

  也不怪胡洋在这感叹,就连简时安都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怎么说呢,你要说这个孩子聪明吧,他也聪明。上来就打直球,省得一些累赘。

  可你要说他笨吧,他也笨。这里的人谁说话不要先客套两句?上来连底都不打就直奔主题,简时安还是第一次见。

  就连之前程喜拜师,也是先由程实在前面打底,客套了好久后才让程喜正式登场。

  按照正常的套路,胡滨这个做侄子的就应该先不说话,将战场交由他的叔叔胡洋。由胡洋出面与简时安相互客套几句之后才是胡滨自己的主场。

  在这件事上,简时安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性格,也明白了对方似乎对于拜师这件事不是那么情愿的。

  没看对方一直在用他的叔叔做挡箭牌,丝毫没提自己的意愿吗?

  对付这样的人,简时安有的是办法。

  他先是笑容亲切地扶着胡滨的肩膀让他坐下,紧接着将小碟往他面前推了推。

  “炸串要趁热吃才好吃。上面淋的是我新配的酱汁,你就当帮我个忙,尝尝看我的酱汁是否合格。”

  他这么一说,胡滨就不太好意思不吃了。不知是否是饥饿的缘故,他总觉得油香味儿直在他的鼻尖打转。

  他的鼻翼在不停地抽动着,仿佛每动一下就能多闻一些香味儿,肚子也就能饱上一分。

  胡滨怯生生地抬眼看向简时安,在得到对方的催促后,他终于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耳菇。

  裹着面糊的耳菇滚了一遍油水,变得金灿灿的,让人格外有食欲,更别提它还挂着一道褐色的酱汁。

  这酱汁的粘稠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厚到盖住耳菇原本的形状,又不会像水滴那样从耳菇上嘀嗒下来。

  胡滨顾不上礼仪不礼仪了,反正是对方让自己吃的,再推辞也的确说不过去了。言姗町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他将耳菇塞进自己的口中。

  刚一入口便是浓郁的芝麻香味,紧接着便是耳菇独有的清爽口感,那些被炸得酥脆的面糊糊倒是没有被他的味蕾捕捉到。

  胡滨的心神已经被口中的芝麻香气所俘虏,飞速探出木筷,小碟里的炸物很快被他一扫而空。

  直到自己下意识地拿出手绢擦嘴,胡滨这才从美味中回神。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

  简时安既然是他未来的师父,那么在他面前就得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做不符合规矩的事。

  弟子与师父平起平坐不说,还当着师父的面吃东西……这要是放在私塾里,绝对是会被打戒尺的吧?

  不过这炸串可真好吃啊。尤其是那个酱汁,芝麻的香味很足,就像是无数的芝麻在舌面上跳舞一般。

  对于他这个在渔船上生活的哥儿来说,他每天接触的也就是鱼虾。船上的蔬菜没有多少,时间长了也不新鲜。

  要想吃新鲜的蔬菜,只有在下船的时候。否则的话自己每日接触到的只能是咸菜或者是大白菜、萝卜之类易存储的蔬菜。

  此时的胡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简时安的陷阱里,心中全都是对炸串的渴望。

  不过他可不是想要再吃一碟炸串,而是想着自己能否也像简时安那样将油锅搬到船上,没事的时候就将那些白菜在油水里滚一遍,那滋味一定很不错!

  “看样子味道是还算不错了。”简时安故作轻松地笑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去搞些其他的花样了。对了,滨哥儿,你能告诉我你会在船上做些什么吃食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呢!”

  船上长大的孩子最见不得别人说这个了。胡滨当即来了兴趣,掰着手指给简时安数着自己曾经吃过的船菜。

  什么清蒸炙烤都是最普通的,复杂点的就要做成鱼丸清汤亦或者是搭配着蒜瓣红烧。

  鱼这种昂贵的食材在胡滨的口中变得不再平面,而是逐渐立体起来。

  简时安大概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情愿跟着自己学艺了。这个孩子对渔船有着深厚的感情。

  但从更深层次来说,他其实是对那个将自己养大的叔叔有着浓厚的依赖。

  听着胡滨的描述,简时安的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胡洋带着胡滨艰难生存的画面。

  出海捕鱼绝对不是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概括的。

  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朝代,渔民们没有快艇没有发电机,只能靠着人力慢慢摇动着浆,以一种极为原始的方式在海上漂泊。

  不知如此,恶劣天气的影响是空前绝后的。他们没有后世的天气预报,只能靠着从老一辈传下来的口诀来辨别天气、辨别风向。

  一旦发生意外,那根本没有生存的可能。没有救生圈的他们被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是绝对的死路一条。

  所以这也就是胡洋硬拉着侄子找他拜师的原因。

  恨不得将这个孩子碰在手心上的胡洋哪里放心得下胡滨?他自己一个大男人风吹日晒也就罢了,本应娇贵得像只鸟雀的哥儿却陪着他在海上漂……

  “滨哥儿,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简时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胡滨不太懂他为什么要提这一茬,可陆轻寒却知道他的意有所指。

  简时安跟他提过自己的家庭,那个时候的简时安故作轻松地向他描绘着自己的童年,也顺口提了一下成长过程中承受的心理压力。

  “其实家里也没有缺我吃穿,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尤其是对不起我妈。

  “明明她为了我吃了不少苦,我应该心存感激。可她总是站在为我好的立场上,给我做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人生规划,逼着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在做得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没有问过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这样将我越推越远。最初我只是想陪在她的身边,哪也不去。”

  陆轻寒不知道为什么简时安将这话说出口时眼中会有泪花闪过。在他看来,父母之言大于天,父母的安排在无论何时都要强过于个人的意愿。

  但他有的时候回想起自己的曾经。想着自己要是不那么听话地离开家,他的父母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就在这时,简时安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沉思。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胡老板,抱歉,这个徒弟我暂时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