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三年三月二十七。

  阳春三月,新进士预备登科之际,天下人的目光汇集京城;没成想,还没等到看新科状元打马游街,却先等来了另一场大事。

  登闻鼓被敲响,有人告御状了!

  这是大锦立朝以来,首次有人敲响这面鼓。

  登闻鼓就立在午门边上,由一名监察御史值守着;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将目光放在这里,但毕竟皇城墙外,鼓声响起,立刻引来了大量关注。

  短时间内,午门外聚集起大量围观的人。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高台上的敲鼓之人身上。

  敲鼓之人是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女子;她的手腕极为纤细,但敲鼓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显然是铁了心的要敲这登闻鼓。

  登闻鼓不是随便就能敲的。

  【其户婚田土诸事,皆归有司,不许击鼓】

  ——像分家、婚配以及土地之类的民事诉讼、经济纠纷,都由专门官吏办理,不许击登闻鼓。

  【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即实,亦笞五十】

  ——军人有卫所,百姓有州县,发生词讼纠纷,必须先找主管官吏。主管官吏不受理,或者受理不公,才可以越级上告。不经过主管官吏就越级上告的,即使有理,也要受到用荆杖责打五十下的刑罚。

  【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杖一百】

  ——击登闻鼓告御状而所诉不实者,受刑杖责打一百下的刑罚。如有诬告,还要依律追究其诬告罪。

  不过只要敲响了:

  【敢沮告者死①】

  ——胆敢阻止老百姓击鼓的,死罪。

  凡击登闻鼓;监察御史必须‘随即引奏’,以达上听。

  登闻鼓,既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宣示:警告、提醒各级官吏不得懒政、不得枉法,否则,老百姓可以到皇帝这里来告御状。

  这面登闻鼓,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响起来过了。

  人群越聚越多,却只发出了些嗡嗡的细小声音;此时台上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了出来,有风吹过,将她的声音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民女林婉蓉,状告蜀地总督欺上瞒下,毁我名誉!”

  “蜀地总督假借‘为圈禁民女’之名义,枉顾圣令,私启奴契,与蜀地本地家族沆瀣一气,残害当地百姓!”

  “民女生活在陕地已有八年之久,何来被他圈禁之说,又何时成了那祸害百姓的妖人!”

  “民女林婉蓉,状告蜀地总督……”

  有人沉浸在‘登闻鼓居然被敲响了’的震撼之中,有人皱眉细思着这女子话中内容,却见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将女子迎进了宫去。

  人们这才恍然,原来新朝的登闻鼓不再是摆设了吗?

  这件事情立刻变得让人牵挂,那林婉蓉之言,瞬间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登闻鼓敲响的第二天,林婉蓉的鼓前喊话、此事的前因后果,就迅速刊登在了当周的报纸上,加急发往大锦各地。

  此次报纸的首页版面标题直接就是《登闻鼓状告书》。

  吸引了全京城乃至全大锦的目光。

  一时间人人讨论。

  不少人刚拿到报纸,初初看到女子因‘毁我名誉’便敲响登闻鼓,不少人还纳闷,这女子太过烈性了些,这种事情达不到上达天听的程度吧?

  结果继续往下看,越看到后面眉头越是紧锁。

  尤其在这时间点上,蜀地总督这几个字,瞬间就让人想起了之前派往蜀地的钦差失踪了的事情。

  两相叠加,瞬间点燃了人们的热情与关注度。

  报纸上的前因后果干脆利落。

  此女本是前朝新乡侯前夫人,与丈夫和离后一直隐居陕地,深居简出已有将近八年之久。结果今年过年,她却从蜀地过来的商贩口中听闻自己成了一地总督的‘心尖尖’。

  ——据说那蜀地总督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圈禁’她,同意了当地部族的条件,承认了部族奴契的合规合法性,使得蜀地许多百姓失去了正常身份,又变成了贱籍,再度被买卖奴役。

  但她本人一直待在陕地,见都没见过这位总督,这人是怎么去圈禁她的?

  这分明是借她之名,行苟且之事。

  这可太冤枉了。

  她可不愿意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残害苍生、殃祸一方的祸水妖人。

  是以她在知道这则消息之后的第一件事,就马不停蹄地上京状告来了!

  【民女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名誉,更是为了一地百姓。】

  【天下苦奴契久矣,圣人刚废贱籍,便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迫良变贱。】

  【蜀地总督,将此等大事扣在一介弱质女流身上,是何居心?】

  报纸上半字没提蜀地总督想要造反,却又句句在说他居心叵测,疑似将自立。

  京城井儿胡同边上的一家小茶馆里,说书人拿着报纸读地唾沫横飞,顺便时不时参几句自己的想法。

  李骥则拿着报纸,在他慷慨激昂的声音中慢悠悠地看着。

  “……读到这里,诸位听懂了吗?这段的意思就是在暗指那蜀地总督有了不臣的不轨心思!”

  “还有个事儿大家都听说了吧?咱们圣上前些日子给蜀地派了钦差!可那钦差陈大人——”

  说书人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台下众人,看人人都盯向他等着下面的话,这才满意,继续说道:“据说那钦差陈大人出身寒门,祖上也没出过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身家平常……所以这才刚进蜀地就被下落不明了……如今杳无音信,我等只能在这遥遥祝一句平安了。”

  “连钦差都敢害,由此可看出那蜀地如今有多危险,可谓龙潭虎穴、不测之渊!”

  “据说陛下震怒,已经又派了崔大人再去探查了。你们知道这崔大人是谁么?去岁的榜眼,出身清河崔氏……对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清河崔氏,估计就是因为之前的陈大人没啥背景,这次直接派了个出身辉煌的,看那蜀地还敢不敢造次……”

  “我们陈大人怪可怜的……咳,不过吉人自有天象,能当上大官的,一定都福大命大。”

  “小老儿这还有个独家消息,恰巧与那蜀地有些关联;今儿个讲到这,就算附送。有意思的很。”

  “据说啊,去岁有对一路游学的祖孙,途径那蜀地,被人抢了、还被撵进了一片危险的山林里,那山林可是片凶兽聚集地!诸位猜猜后来怎么着?”

  “最后啊,据说那小孙子瞎了眼瘸了腿,总算逃到蜀地边界有人烟的地方,才得以求救!”

  “为何能得救,因为他们逃到快到出蜀地的地界啦!”

  “那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劫的,能是什么人?”

  “说白了就是那蜀地厉害人物养着的兵,以兵充匪,壮大己身。谁敢说这蜀地没问题?如今瞒不住了,就准备栽赃到一介小娘子头上……真真是!”

  “不过确实会选人,这蜀地与陕北相隔千里,若不是有走商,这小娘子怕是到死身上都扣着屎盆子呢。”

  说书人及其会调动众人情绪,偶尔夹杂些调侃之语。比如这句屎盆子一出,众人又是唏嘘又是好笑,一时间小小的茶馆里热闹一片。

  李骥原本还挺悠闲地听着说书人瞎侃,却没想到一记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流言的传播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快。

  好消息是在故事里他们确实被简化的只剩祖孙了,坏消息是他孙子已经进化成断腿瞎眼了。

  咳,佛祖明鉴,他家文澜一切安好,这些都是屁话啊。

  李骥面无表情地祈祷完,将手中的报纸抖了两下仔细收好塞回袖子里,而后站起身来付了茶钱,悄然离了这茶馆。

  “难怪,圣人听我说完,却没选择要我去敲那登闻鼓……”

  他心中感慨。

  一个老翁去敲登闻鼓状告一省总督,固然也能引起一定注意,但轰动程度和民众的关注度绝对没有现在深和广。

  看看这报纸上,先是‘圈禁女子’、‘枉顾圣令’,接着又是‘私启奴契’、‘钦差失踪’的。

  无一不劲爆,无一不吸引人的眼球。

  为祸人间、红颜祸水这样的词汇虽悲哀震撼,却也总能第一时间吸引到目光。

  只能说,八卦是种刻进了人骨子里的潜能。

  这些事情乘着八卦的东风,简直瞬间就引燃了民众所有的关注与热情。

  圣人连这都算计到了么?

  李骥脑子里过着前后种种,缓步回家去了。

  蜀地。

  梦阳县报社分部内,负责接收报纸的全满喜上眉梢。

  看到这批报纸首页上就带着蜀地总督的名头,他就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日子,终于来了!

  原本这报纸到了蜀地,要先拿上一批给上层的人,之后剩下的就会全部积压进仓库。

  现在好了,不必再压进仓库深处、他也不必躲在暗处偷偷摸摸地卖了。

  全满哼着歌,直接拾掇拾掇准备去了。

  不过他还是将给总督本人的报纸,最先留了出来。

  总督府。

  萧书荣看着小厮气喘吁吁送到的报纸,霎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不信邪,一目十行扫完,又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薄薄一张纸,他却越看眼睛越红;到最后,直接没能维持住表象,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喘着粗气地怒道:“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的!”

  “我找了她整整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萧书荣很清楚,这报纸上面说的女子长期居住陕地、商人年后告知都是无稽之谈。

  这就是从那场大火中跑了的林婉蓉。

  她明明是在蜀地生活了八年,甚至最近一年多全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怎么就突然变成陕地人了?

  他对蜀地的把控力度那么强,哪里的商人能听到整个蜀地高层秘而不宣的东西?

  喘着粗气发泄了一会儿,萧书荣才面色颓唐地坐下。

  “完了……一切都完了……”

  报纸就是上面的态度,没有天子的许可,怎么可能有人能将这些事情那么快而完整的发出来。

  婉娘不仅逃了,还逃到了天子脚下,得了圣人的庇护。

  自己想要拿‘痴情种子’做由头洗白的计划,泡汤了。

  上面关注到了,且大张旗鼓地发出来了,就说明把握十足。

  自己要往哪逃?

  现今是位常胜皇帝,当他的子民,当然有十足的安全感;但当他的敌人,有几个不惊惶万状的?

  那可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这就是他贪心的代价吗?

  他有些恍惚,当初的自己为何那么胆大包天,会想着天高皇帝远,当个土皇帝也不错的呢?

  那些高高在上令人沉醉的权利、那些田产房舍、那些金银珠宝、那些仆役成群……

  富贵权势都成了过眼云烟。

  “没了……什么都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喃喃几声,他不甘心地嘶吼起来。

  “我不过想要些小小的荣华富贵,老天爷你连这都不肯满足我吗?”

  “蜀地这么点东西,放在整个大锦算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啊?”

  “啊?!!!”

  他越吼越大声,最后质问直接指向天空,可惜天空一如往常,一丝风也无,似是老天都懒得搭理他。

  就像萧书荣所想的那般,报纸刚在蜀地发售一天,他的总督府就被全面包围。

  他逃无可逃,那传说中失踪了的钦差大人正笑嘻嘻地盯着他,说道:“辛苦萧大人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正是陈玉成与崔南辞。

  二人与郑长胜等人汇合,郑长胜等人负责缉拿要犯;他们则一个负责蜀地善后工作,一个负责压配合郑长胜压着人‘巡展’。

  萧书荣看着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又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身边,那些仆役、护院、小厮、管事……似是一夜蒸发,他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肯定会有人陪着他的,萧书荣颓着脸,却拉起一个恶毒的笑——蜀地以千家为首的那些部族世家们,一个都别想逃!

  兵荒马乱几天后,四大部族涉事人员几乎全部被缉拿,其中千家更是从大祭司到族长到少祭祀,一个没跑掉,全部被拿下。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不少本就是墙头草的小部族连夜去注册登记了新户籍。

  蜀地这群人全部捉拿归案之后,便开启了长达一个月的对外诉讼期,本地被欺压过的百姓可前来陈诉,只要是事实,都会记下来后如实对外公布,且拿到对应的补偿金。

  远在京城的李骥祖孙两都手书一封,托人带回蜀地上交办差的陈玉成了。

  李骥倒不是在意赔偿,只是在为自己孙子那些伤和脸上的疤痕意难平罢了。

  清查结束后,这些人被带着开启了‘全国巡演’模式,被拉着到各地展示。

  每到一处地界,就会将他们所犯的罪一一列出诵读,借此普法,告知人们有些事情绝对不要触碰。

  同时加强百姓们的认知——现在的他们,都是绝对的自由身;朝廷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贬人为畜,迫良为贱,随意打杀。

  因着此次牵扯甚广,蜀地大世家几乎全军覆没,最终刑部决定开放‘以火器执行死刑’的模式,借此再震慑一遍暗中的牛鬼蛇神。

  朝廷之前剿匪时就出动了火器,一路也震慑了不少地方,有些聪明的人家很快看清形式,跟着朝廷脚步走,如清河崔氏;但一些大族很是不放在心上,那毕竟是匪贼,匪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世家,世代昌盛,钟鸣鼎食。

  直到午门枪响了一天,血流成河,蜀地犯事部族一个不剩,他们才被惊起,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这可也是累世大族。

  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已是四月下旬,新一届的殿试即将开始。

  对新一届文曲星的期待冲散了些朝堂外的血腥气,百姓视线转移,盛京重新热闹起来。

  皇城里,安临琛难得有些空闲,招了温宏文作陪下棋。

  穿越之后,宫中的娱乐虽多,但对于安临琛这样的两辈子现代人来说,很多都十分贫乏。

  最近他开发出了一个除却打扮小云之外的兴趣——下围棋。

  温宏文在棋之一道上颇为擅长,自荐做了他的老师。

  安临琛确实是个好学生,如今他们两人已经能打得颇有来回——十把里安临琛也能勉强赢两把了。

  下了一会儿,温宏文慢慢有些心不在焉。

  安临琛察觉异样,捏着白子道:“温爱卿,怎么了?”

  温宏文:“啊,臣又走神了,抱歉陛下。”

  “臣最近忧思过多了些。”

  安临琛挑眉,这老狐狸,又想干什么?

  “温爱卿有事不妨直说。”

  温宏文这人,只要他想,拿枪架着他也能面不改色,最绝的是,心声中也很少吐露。

  之前规划舆图边线的时候,自己就领教过他这本事。

  这番作态,必然是有事想说。

  温宏文笑了起来,没有被拆穿的恼怒,也不和皇帝兜圈子,道:“陛下,是不是准备要有大动作了?”

  蜀地之事,对于一个新成立的王朝来说,可以说是比较耻辱的一件事,这代表着新皇御下不行,对地方的掌控力不够。

  全国就几十个省,总督也只有几十个,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绝对是皇帝的重臣之一了。被自己手下如此打脸,若是不想引发关注,静悄悄处理完毕换人就是了,哪里值得这番大动作,恨不得天下皆知。

  安临琛笑了笑,没正面回答,道:“爱卿觉得,这世间,人性如何?人心如何?”

  温宏文敛了笑意:“善恶难辨,人心莫测。”

  安临琛:“人心难测,为财为人为情为执念;想要为恶之人,总有千万种缘由为祸世间。遇上这种天之戮民,百姓何辜?”

  “朕要让这天下人知道——”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注解:①沮,音“举”,阻止的意思。

  今天有看到一张很震撼的图片——有人去挂同心锁,然后挂的是自己与财神爷!

  作者的第一反应:居然还能这么干的吗!学到了!!!

  第二反应:要不写个x财神爷的文。

  写文写魔怔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讲真,哪天放飞自己我了就去写篇主角是财神爷的文。

  拜拜财神,嘛咪嘛咪哄!

  (上香)(做法)(跳大神)(哐哐磕头)(保佑发财)(继续跳)(上香)(做法)(早日暴富)(继续跳)(上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