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胜等人,从正月入蜀至今,已经在蜀地卖了三个月的油果子;枪支弹药和调遣人员进来了一批又一批,却一直没等到萧书荣有动静。

  他们不动声色,安静蛰伏。

  最先察觉奇怪的反而是蜀地一些不知情的中高层人家,他们总督怎么一直在闭门谢客?

  年后元宵节总督府起了一场大火,这事人尽皆知。许多人以为是此时闭门是在检修,但这从一月地修到三月,是不是太久了?

  和总督府合作的部族高层倒是知道些原因。

  据说是总督的那位小心肝被那场大火波及了,他正在专心陪着心爱的女子养伤呢,不弃不离。

  消息真真假假。

  直到如今,他们才打听到那位心爱的女子似乎没熬过烧伤,与世长辞了。

  千家家祠里。

  文羌族大祭司摸着自己精致的银编衣冠,慢慢往自己身上挂。

  一件一件,极为繁琐。

  显然他已经做成习惯了,手里有条不紊,还能分神闲聊:“也不知道那位会不会拿着这当借口‘发疯’。”

  “肯定会,那就是个豺狼性子,能撕到嘴里的他会放过?”

  接话的人是文羌族族长,千羽。

  “不过这次没理由再动我们文羌了吧?不说合作,之前已经拿我们冒了一次险,这都上了御前的功劳册了,还不够?”

  说到这里千羽就耿耿于怀,之前皇帝突然统计功劳,说是为了追加发年节的奖励。有功劳的人自然喜滋滋,没特别大功劳但认真做事的人也不怕,最多接到手的奖励不如人家丰厚罢了。

  但是他们怕啊!

  他们可是在做蠹虫①,凿敲大锦的根基,吸着朝廷的血养肥自己。

  那萧书荣直接在折子里将他们文羌千家的名头挂了上去,美名曰他们辛苦了,自是要帮他们汇报一声,多讨些奖励。

  我呸!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还不知道谁?

  这人不就是用他们做试探,看看朝廷有没有关注到蜀地这边吗?毕竟他们的渗透都是缓慢来的,至少蜀地表面上一片和乐相安无事,百姓太平。

  一个弄不好他们就得进上面的眼,还说得那么动听。

  对部族而言,大锦疆域辽阔,物产与人力都丰富。家大业大的,他们悄悄昧下下些许,都够他们富贵几辈子了;且上面还有个总督顶着,他们又没要全国的,只偷偷在蜀地搂了点,一点都不扎眼。

  但毕竟自己是在做贼,看见主家的眼神突然扫过来,说不害怕是假的。

  大祭司终于穿戴好,淡淡递过来一个眼神道:“行了,安心。”

  “折子递上去那么久,该发的东西也早发到位了,可见风波早就过去了。”

  “且皇帝那么忙,怎么可能事事过目,尤其这种拟奖赏的小事;多是随侍拟好,他扫一眼罢了。”

  “把你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吧。”

  千羽总觉得心里不安定,但德高望重的大祭司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是他想太多了?

  他是不是过于小心谨慎了?

  千羽纠结半天终还是道:“但我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也许不是来自朝廷的关注,而是那萧书荣准备准备打压咱们了?”

  “既然蜀地可能要出乱子了,咱们是不是收敛点?”

  大祭司点头:“你说得也有理。到底还是收敛下吧,尤其那千岭小子,叫他回来。”

  “最近就让他老实待在府城里,不许他再往底下的县城跑了。”

  那小子好色难改,但看在大事从不出错的份上,这点风流小缺点也无伤大雅。

  何况那小子懂事,都是去往底下的县城找人,玩得也都是些不起眼不值钱的小人物,这点奴隶钱,他们千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担得起。

  正在外的千岭突然接到一则通知让他火速回族里。

  千岭不由诧异了一番,看向递消息的小厮道:“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要我立马回去?”

  小厮低头答道:“小人不知,不过族长的意思似是与总督府那边的异动有关,传令最近大家都要老实安分些”

  “另外,大祭司递话,让您最近收敛着点,不要再买人了。”

  后面这句话小厮说得又快又小声,他清楚他家少祭祀的喜好。

  少祭祀就是喜欢那些柔嫩还未长开的少年,不忌性别,只要长得好,少男少女他都喜欢。但他的喜欢又特别短暂,玩玩就腻了,腻了就会扔掉;若有些他喜欢却死活不从的,就会干脆直接的毁掉。

  这对千岭来说很正常,他是少祭祀,他不要的物件,要么毁了要么扔了,是不可能再流出去的。

  奴隶也是物件。

  折损率太高,所以才总是买人。

  小厮小声道:“可能、可能您最近买的太多了?”

  千岭皱眉:“我最近没买多少人吧?几个奴隶而已,还没我一只紫毫笔贵,能花几个钱?”

  “那,那可能是您近期……扔掉的太多了?”

  小厮没敢直接说打杀了的太多,毕竟他在少祭祀眼中也是奴隶。说话不过脑,下一个被埋了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千岭脸色已经冷了下来:“那更不可能。奴隶这等便宜东西,还没牛羊贵,我扔了就扔了,大祭司决不可能因为这个专门来训诫我。”

  小厮还想说什么,但千岭已经不耐烦听了:“行了,滚吧。小爷我自己回去问,你别张嘴了,晦气。”

  千岭在这方面还是很听族里话的,不过听话对象仅限于他父亲千羽生和大祭司。

  既然叫他回去,那肯定有大事。

  千岭火急火燎地往回赶的时候,京城的陈玉成接到了皇帝的召请。

  他有些忐忑和兴奋,不知道皇帝突然找他什么事情。

  不过他还是非常迅速地收拾好自己进宫去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到了殿里,陈玉成才发现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等在了这里,正是他的同榜同僚——榜眼崔南辞。

  见人来齐了,安临琛扬了扬眉,道:“陈爱卿、崔爱卿,坐。”

  陈玉成、崔南辞,这两人刚好互补。

  陈玉成,首科探花,是个秒人。

  陈玉成这个年岁的一甲进士,前途远大四个字就跟定了钉似的挂在脑门上了。尤其他出身寒门,身后无甚背景,这样的人无疑是相当好的拉拢对象。再加上一条,他还没有娶妻。

  拉拢的路子都给摆在明面上了,明明是个榜下捉婿的上佳人选,但直到升官至内阁侍读,依然孤身一人,满袖清风,且同僚间风评不错。

  崔南辞,出生清河崔氏嫡系,累世大族跌板钉钉的传承人之一,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底蕴逼人。但同样低调异常,不急不躁,在朝中有着不错的口碑。

  安临琛倒不是爱八卦,不过他确实看中了两人的出身。

  “陈爱卿,朕有件大事要交由你去办。”

  陈玉成身子一下子绷紧,紧张又期待:“是。”

  “朕要你去蜀地一趟。”

  “是要微臣去调查当地实况吗?定不负陛下所托。”李伯讲述蜀地情况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人之一,现在陛下终于准备去动蜀地了吗?

  安临琛神秘一笑:“不,朕要你去‘失踪’。”

  蜀地张狂,即使有林婉蓉的证词在,也存在喊冤、倒打一耙的可能。

  若单单是因为蜀地总督‘屠戮变卖奴隶’就将人下狱斩首,在一些人眼里并不能过多服众,甚至会留下蜀地总督是个‘可怜人’的姿态。

  毕竟很多人并不能共情奴隶,尤其当了千百年上层人的士族大家。

  但若是这位总督已经狂妄到‘谋害钦差’了呢?

  这可不就是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倒那时候,蜀地总督的罪责又加一条,还是世人眼里看起来更重的一条。

  其实私用奴契,已经是违抗圣命了;更别说纵容属下肆意践踏他人性命、强占他人财产的恶劣行径,这些都远比‘谋害钦差’来得更重,但现在的人们普遍认为,钦差的一条命抵得上那死去的千百贱民。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奴隶贱民不被当人看。

  才实行了两年的新政,并不足以将过去根深蒂固的观念从人们的脑海中拔除。

  “啊?”

  陈玉成呆滞,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明白皇帝的意思。

  看着陈玉成有些呆萌的神情,安临琛接下来的话音带上了一丝笑意:“至于崔爱卿,你则需要在陈卿‘失踪’后,再高调前往蜀地,‘救回’我们陈钦差。”

  崔南辞稍稍放松紧绷的身子,执手行礼道:“臣遵旨。”

  千岭刚回族地没几天,还没等到萧书荣有什么具体手段,却突然接到了京城的传讯——京城要拍个钦差大臣过来蜀地!

  千家一下子急了。

  这是有什么地方暴露了吗?

  他们火急火燎地跑到总督府求个对策,但总督萧书荣本人也有些紧张和无头绪。

  他在婉娘消失后,深怕这女人捅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一边放出风声一边紧急寻人。

  他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找到婉娘,整个蜀地那么多犄角旮旯,他上哪翻个大活人去,无奈之下,他只能边派人找,边去查看蜀地的通关文书,但整整两个月,也没查到丝毫相关线索。

  大概婉娘还藏在蜀地的某个角落不敢动弹,所以他才放心地将她的‘死讯’公布了出去,甚至那具焦尸也已经备好,专门毁了脸,又让其苟延残喘了活了段时间才弄死,再有经验的仵作都查不出异常来的那种。

  就是为了毁掉婉娘这条线索。

  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派人来蜀地?

  钦差出发的第五天,蜀地众人人心惶惶的等着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钦差!被劫了!

  如今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众人哗然。

  但在这个关键时期,又一条蜀地相关的消息,火遍了整个大锦。

  呼,赶上了,不用请假了QAQ。

  ①蠹虫:蛀虫。(du,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