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偷出来了,郑长胜和陈璇等主要人物留在蜀地,等待着后续行动。

  但他们分出的一队走商和已经走上了去京城的路,他们脸上拉着货,拿着行商文书堂而皇之地走着官道。

  这群人离开隆安府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来自皇帝的通讯鹰。

  通讯鹰带来的讯息很简洁。

  【将救出的女子迅速送入京城,朕需亲见。】

  以郑长胜的性子,既然给他报告了,那人肯定会救;既然救出来了,那回头再利用一下,自是不为过。

  这条消息让原本打算平稳赶路的队伍陡然加快,好在他们伪装的是商队,着急赶货的商人会一路急奔实属正常。

  安临琛想亲自接见这个女子的目的很明确——这是个世人眼里弱势的、能倒打一耙的、活的证据人物。

  若是这位侯夫人撑得住,那就安排她亲自上场告御状;若是撑不住,那就得麻烦她‘病体支离’,等着忠心耿耿的丫鬟/近侍给她告御状了。

  后者的效果肯定没有亲身上阵的好,所以安临琛还是想要亲身见一见。

  他们的车马一路飞驰,这边扑了一夜火的总督府总算整理出些许样子了。

  蜀地总督萧书荣站在被烧得七零八落的院墙前,散发着快实质化的阴郁黑气,脸沉得快能滴水了。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婉娘呢,还没找到?”

  萧书荣昨夜并没有宿在总督府;昨日元宵,不少部族高层邀请他一起过节,这些人惯会享受,与他们一起耍也是赏心乐事,是以萧书荣很是愉快地赴了约。

  因着吃酒微醺,他昨日是宿在部族送予他的美人房里的。

  结果今日一大早,就接到了自己总督府被烧了的消息。

  萧书荣站在院里发脾气:“昨日执勤的人呢?从护院到小厮丫鬟门房,都死了?”

  边上他的官家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回话:“老爷,我去看过了,昨日、昨日护院那群人喝了大酒,到现在还没醒呢。”

  “这火是夜里四更天的时候起的,大家伙都睡得沉了,发现走水的时候已经烧得很旺了,小人组织了大批人马轮番送水,直到天亮才堪堪扑灭。”

  萧书荣面色更沉,这决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火情;蜀地冬日夜寒、霜冷露重,日常炭火都要多加一点才能缓和湿气,这么大的火势怎么可能无故自起?

  “还没醒?火烧屁股了都还没醒,这是把魂给喝没了是吧?喝醉成这样有什么资格当我总督府的护院?”

  “还有那些士兵呢?也喝酒了?哪里会允许执勤的士兵喝酒?!怎么,被酒水塞住脑子了?”

  作为一地总督,萧书荣文治上负责民政事务、监督官员、安抚百姓;除此以外,还掌握着一定的兵权。

  朝廷授予总督的兵权,可以分类两类。一类是大动,要打报告;一类是小调动,可以直接调动、不需要向朝廷打报告。

  这类人数不会太多,大概在2到5个营左右。每个营人数不固定,大概在二百人到一千人左右。

  这个数量的军队,足够他们协调地区事务、处理一些突发事务;比如地方小规模叛乱、救灾等。

  也就是说,萧书荣可以直接调动的军队,最多在五千人左右。最少的,可能只有四、五百人。

  但官员是不可以养私兵的,只有护院护卫的配额;比如总督除却治下的兵营外,还能额外养五十好手作为护院。

  萧书荣明面上只放了五十人,但实际他暗中从兵营里调了数百人出来,还私底下要了不少部族的好手。

  除却跟着他走的,私下别处宅院里放着的,总督府这边剩下的少说也有百来人,都醉到不省人事了?

  绝不可能。

  但偏偏发生了。

  无能狂怒了会儿,萧书荣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被盯上了。

  且还是个不讲道义的,趁着他不在前来偷家的,无耻之徒。

  也许是想要更多好处的势力,也许来自想敲打他的部族,但最怕的是,来自上面。

  他脸色慌乱了会儿又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问道:“婉娘呢,在哪儿?”

  不着急,只要找到婉娘,他就还有脱身机会。

  官家声音颤抖:“夫人……夫人还没找到。”

  萧书荣目眦欲裂,仪态全无。

  这个女人哪来那么大的能量?

  果然还是小瞧了这女人吗?

  林婉蓉,这是你逼我的!

  对于林婉蓉,他自认是真心喜爱的,不然蜀地千千万的女子中,他为何单独选了她来全这个谎言。

  他难得有些真心,全给这女人了,她却还想逃。

  私下里都已让下人尊称她为夫人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仆人成群,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书荣顿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冷静下来,阴恻恻地看向管家;他从嗓子里硬挤出来声音来,嘶哑怪异:“去,给我找。若是实在找不到,就给我按照她的身量弄出一副烧焦的尸首出来。”

  “另外,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婉娘被大火烧至伤重伤,我茶饭不思暂不接待任何人,整日陪着她了。”

  “从今日起,总督府闭门谢客。”

  现在有个藏在暗处,实力不低的未知敌人,他得低调蛰伏才是。

  若是找回了那女人,他要好好逼问她,到底为了谁背叛他,幕后主使是谁。

  若是找不回了,那就让她‘烧至重伤不治身亡’。

  这样他还能以此为借口报复那些部族,啃下一块肉来。

  “谢谢。”

  被惦记的人此时正伸手接过一碗水漱口。

  刚踏上官道不久,林婉蓉就醒了。

  打晕她的人分寸拿捏得刚好,她并没有什么疼痛感,只眼睛一闭一睁,就换了环境。

  她一睁眼,边上立刻就有人叭叭起来,将前因后果详细地讲给了她听,正是荣副将。

  这批回京的人都是大老粗,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作为带队首领的他只得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林婉蓉最初听得有些懵,但听到最后,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真的?皇帝陛下说要见我?”

  荣副将点头:“自是不假。”

  林婉蓉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眼神里对此行充满了期待的小娘子,荣副将有些好奇了:“你不怕我们是骗你的吗?”

  这小娘子被囚禁了好久,怎的还那么容易相信人?

  林婉蓉笑了起来:“不说妾身蒲柳之姿,就如今妾身这副田地,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可值得贪墨的?”

  “官爷若只为哄我骗我,何必扯出这等弥天大谎。”

  骗她一个小女子,需要扯出圣人这样的大旗吗?

  可把她看得太高了些。

  荣副将看着人家小娘子通透的眼,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摸了摸鼻头不再讲话了。

  去往京城的路上顺当平稳,除了林小娘子被颠簸得毫无胃口,只能靠喝些流食充饥外,一切安好。

  因带着人,队伍自是不能达到全速赶路的状态;车马日夜兼程,总算在第七天把人送到了。

  安临琛很快见到了这个流言中的女子。

  殿前站着的人身形瘦削,眼神晶亮,眸中是对新生的期许。

  林婉蓉初被找到的时候,神情木讷、形容枯槁;只看人的话,乍见能被吓一大跳。

  资料中这位林小娘今年二十五岁,正是大好的年岁,但眼前的人,颇有轻生之象,实在对不上年纪,显然遭受了不少折磨;被救出后又连天颠簸,没来得及好好养身子,又瘦一圈。

  此刻,殿前的她声音清亮:“民女见过圣上,陛下金安。”

  安临琛点头受了她的礼,道:“坐吧。”

  是个不错的,至少没有因着是见他就吓得话都说不出。

  “可知朕找你何事?”

  林婉蓉:“是关于蜀地总督的事情吗?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临琛否了,她那点事,稍微查查就全部清楚了,倒也不必再让受害人再口述一遍自揭伤疤。

  “那还有什么是民女能做的?请陛下明示。”

  “民女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从她被掳走后,就再也没有过自由,除了那方小院子的天空,她什么都看不到。

  看管她的是一个嬷嬷,似乎笃定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由,不知是懒得瞒她还是故意刺激她,明明白白地将为何掳她说与她听;此后更是时不时前来‘汇报进度’,阴阳怪气地告知她,以她为由的奴契又增了多少人、他们大人又收获了多少钱财。

  她一度想寻死,但却被威胁要好好活,不然一个寻死,她的死又能作为借口伐害许多人。

  毕竟她可是一地总督不惜强开奴契也要困在身边的‘心尖尖’啊,她一死,总督可不就得‘疯’了,弄多少人给她陪葬似乎都不奇怪。

  那嬷嬷的语气意味声长,即使过了许久,也仍旧能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

  【夫人,听明白了吗?你这点身子骨,可牵系着万千人命呢,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被关之后,她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偏又不敢死。

  等帝王发话的间隙里,林婉蓉思绪翻腾,新仇旧恨与忐忑不安一起涌上心头。

  接着就被皇帝的话打破了。

  安临琛:“朕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做,朕要你去状告蜀地总督。”

  “朕要你去敲响,属于大锦的登闻鼓。”

  面圣完毕,林婉蓉正式在京城安顿下来后已经是翻年二月,但直到新一届春闺开始,她也没等到蜀地那边传来‘她已经死了’的消息。

  好在这样一来,刚好能空出时间给她养养身子,以及给下面的人完善出一条干净的逻辑线索和证据。

  即‘她一直隐居的其他地界,却被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拿来当由头欺上罔下,哄骗世人。她很生气,故而进京状告’的证据。

  安临琛就很忙了。

  年前楚大人捐了一条路,捐出了众望攸归,捐出了通天大道;直把许多人馋到眼框发红,也把人馋到折子堆满了安临琛的案头。

  面对这些疯狂想送钱的冤大头,划掉;面对这些为国为民的无私奉献者,安临琛的心情重新变得好起来。

  只要是想捐路的,他来者不拒。

  尤其是民道,哪怕只捐了半米的民道,也能在边上刻个小路碑做介绍。

  但若是捐赠官道,最低三十里路起,即一个驿站间的距离,不过支持‘拼路’,即一群人一起捐一条路。

  只要给了钱,通通给刻。

  他甚至没有限制碑文字数,只规定了立碑的大小;除却主要路名的大小必须统一、不可更改和遮挡外,其它地方只要你能刻得下,想刻多少字都没问题!

  这就导致了后来的大锦出现了许多奇葩的路名和路碑。

  比如‘地狱路’和‘黄泉路’,来自某个有钱又中二的忠实报纸读者,他的理由是“我想看看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究竟敢不敢走这段路”。

  比如‘六条船’路,捐路者是个造船厂,他们最厉害的成绩就是能一口气出六条船;这是个来打gg的,它的路碑上刻满了自家船厂的功绩。

  比如一起拼路的,参与的人甚至平分到了每家的字数多寡,最后路名字被叫做了‘情长理短’路;表示情谊永存,道理不必多讲。

  比如‘野猪’路,是个烧瓷民窑捐的;最初捐路者取名叫‘青瓷路’,结果修路过程中,不知哪里来的一大群野猪,四处冲撞,最后集体陷进了还未干的路段中不得动了。

  虽然最后多添了点水泥,但白捡了几吨的肉,这样的天降横财,喜得捐路人当场将名字改成了‘野猪路’,并将这一段更名变故缘由从头到尾刻上了碑文。

  正是有了这群奇奇怪怪地开拓者,后来的人们越发放飞自我,许许多多奇葩的路名和路碑井喷式迸发。

  后来,赶路途中停下看路牌和路碑,竟也成了许多地方的风俗和习惯。

  捐路工程四处开花、正式开始落实动工之际,已是三月末尾。

  在这春光灿烂、新贡士登科之际,蜀地总算传来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