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周瑜说他难得休沐,要带蒋干出府看看这吴郡的风土人情。蒋干询问乔夕颜去不去,乔夕颜只道她要去孙府上给孙尚香送古琴, 就不去了。

  蒋干显然对此有几分失望,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地和周瑜一起外出。

  他们坐在马车上,自周府一路经过吴郡的大街小巷。吴郡的民风淳朴,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黄发的老人们互相搀扶着, 蹒跚行走,遇到人多处,人群自然让开条道路容他们通行。垂髫的孩童互相追逐打闹,在窄巷、幽闭处之间, 依然无所顾忌地跑来跑去。

  蒋干望之满目得不可置信,由衷地感慨道:“未曾想这短短的几年, 孙仲谋就将吴郡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老有所依, 幼有所养。”

  蒋干感慨完, 周瑜则不以为意地含笑道:“既如此,子翼你不如再考虑考虑, 我当初那番对你的建议,你就回吴郡来, 我们一起在吴侯麾下效忠, 定能由吴郡而出, 攘内安外, 平定九州。”

  “曹孟德他说到底是国贼、是奸雄, 为天下人所不耻。”周瑜有意在自己的话后补充了一番对曹操的辱骂和指摘。

  蒋干听了,却是厉声地责备周瑜, “公瑾何出此言?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应当明白这乱世群雄各凭本事,我主曹操雄踞北方,倒也不是投机取巧得来的,而是真刀真枪地拼砍所获。别人不懂,你我同为臣属,身陷其中,难道还不懂吗?”

  “莫说是我听不得你辱骂曹公,即便你对曹公诸多称赞,却妄想使我背主投靠,也绝无可能。曹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亦坚守对曹公忠义。”蒋干说着,更有几分恼怒地猛一挥袖袂。

  袖袂摔打发出巨响。

  周瑜听着笑意更甚,反问道一句,“那子翼你为何还要劝我归顺曹操呢?难道伯符与仲谋于我就没有知遇之恩了吗?说句让你不忿的,这江东、吴郡是我的生长之地,我本就该老死故土,绝不可能像你一般背叛。你妄想使我投靠曹操,这有悖大丈夫处世之道。”

  “丈夫立世,遇知己之主,当外讬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与共,焉能背信弃义,易节改志?”周瑜说到这一句,也是严肃了面色,一字一顿地望蒋干掷地有声道。

  蒋干听着愣了愣,本能地还想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明明没有这个意思,但周瑜既然已经挑明,他再自欺欺人下去就没有意义了。蒋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公瑾,你明白我的,我原也只是好意。”

  周瑜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又道:“子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和你一样,绝不可能卖主求荣。你既得到这个答案,就早点回去禀告曹操吧。顺便让曹操知道,他若是想来攻打东吴,尽管来就是,我东吴儿郎绝不会有一人后退。”

  周瑜说完,又恢复了平和地微笑。

  蒋干又是一顿,似乎有些不想走,支吾地说着:“公瑾,你即便不随我走,也不必现在就赶我,我们朋友一场,你难道就不想多留我几日?”

  周瑜望他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地回答:“难道你还能一辈子待在这东吴不成?拙荆也是自小生长在江东一代的,她阿姊是已故孙伯符的夫人,他们一家也都定居吴郡。拙荆绝不可能离开。”

  “更何况,子翼,朋友妻不可欺。”周瑜注视着蒋干,更郑重其事地说道。

  蒋干的面上有一瞬的羞愧,随即更愤懑起来,急切地反驳,“可是,周公瑾,你不能阻止小乔她做出选择!”

  周瑜的目色更深沉了一些,隐约有几分警告的意味,气极反笑地讥讽道:“蒋子翼,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拙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这就是她的选择。便是你如今再无所不用其极,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和我比?”

  “蒋子翼,论家世、容貌、才学、富贵,你比我,都不过如此。更何况,我周公瑾手握重兵,你便是真能博得拙荆的欢心,也绝不可能带她活着走出吴郡。”周瑜说着,更一把揪过蒋干的衣领,接着猛地一甩,不容置疑地又道,“赶紧滚吧,在我因为你对拙荆献殷勤动怒之前,否则别怪我不念我们的同窗之情。”

  周瑜真是越想越生气,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夫人,又精心呵护、嘘寒问暖了四年之久,从不曾强迫她分毫,就是为了让她有一日心甘情愿地和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得到,蒋干就想来明抢,他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蒋干不是没见过周瑜发脾气,现在见他更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顿时心下惶恐,只能顺从地说道,“好,我明白了,我马上走,马上就走。”周瑜至少发起脾气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他手握重兵,不会让蒋干活着走出吴郡,这绝不仅仅只是威胁,而是他真的能做得出来。

  蒋干灰溜溜地缩在马车的一角。

  俩人从街市上回来,蒋干立马就收拾了行囊离开吴郡。临走前,蒋干与周瑜拜别,周瑜倒又恢复了平时和颜悦色的模样。蒋干只能叹息,这君子如玉是归君子如玉,但若是触及了底线,也就和洪水猛兽差不多。

  蒋干走了。

  到天色见黑,乔夕颜方从孙府归来家中。万伯迎上前,询问她可曾用了晚饭。乔夕颜表示在孙府吃过了。万伯就小心翼翼地与她说道:“夫人赶紧回房去看看将军吧,将军今日自送走了蒋先生,就一直冷着脸,和谁说话都是一派严肃的样子,看着很是吓人。”

  乔夕颜听万伯这样说,不仅没害怕,反还忍俊不禁地反问:“蒋干他走了?”

  万伯不甚明白她为何高兴地点点头。

  乔夕颜更是笑,安慰道:“万伯,你且放心,我这就去看看公瑾。府上若是没其他的事,你和仆役、侍女们也都早点歇下吧。今夜不用来院子里伺候了。”

  万伯依旧不明白,但还是恭顺地颔首。

  乔夕颜便径直往她和周瑜居住的院落走去。

  路上很黑,除了廊庑之下的几盏灯,寝居内更是连灯都没有点。虽然没有点灯,但是乔夕颜明确地知道周瑜就在屋内。因为自屋内有飘飘扬扬的琴曲传出,和蒋干那日弹给她听的那支差不多。琴音如泣如诉的,婉转多情。

  乔夕颜忍不住地含着笑,推开门,走到室内,又转身关上门。然后,借着月色去看坐在窗边抚琴的周瑜。周瑜背脊挺拔,手指灵活。因周身景致昏暗,更多了一份清冷之感。

  乔夕颜到他对面坐下,杵手在长案侧边,托着腮,静静地听他弹完这一曲。

  等他弹奏完,乔夕颜低低地轻笑出声,周瑜冷淡地询问:“这曲子好听吗?是我弹给你听的好听,还是子翼他弹得好听?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说的是什么?”

  周瑜一连串的许多问题,如珠连炮地投掷给乔夕颜。他看着乔夕颜,双目也是微冷的样子,隔着夜色,更漆黑、深邃,仿佛不见底的巨壑、深渊。

  乔夕颜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有片刻的失神。随后,哑然失笑地从容回答:“我知道啊。这曲子叫《凤求凰》,是先汉时司马相如向卓文君表明心意的曲子。虽然你没有给我弹过,可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位闺友给我弹过。她还说她从前最喜欢她的心上人给她弹这首曲子。我耳濡目染,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你还听蒋子翼给你弹了这首曲子?”周瑜的双目,有些恼怒地更睁大,里面怒气隆盛,但是压抑得很好。

  乔夕颜想笑又不敢再笑,端正了坐姿,认真地解释,“他当时邀我吃早饭,抱了琴,我也没多想。在他弹奏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会是这首曲子。更何况,他弹他的,我听着就算知道了,他不是司马相如,我也不是卓文君。”

  “我对他不感兴趣。”乔夕颜沉吟着,丝毫也不隐瞒地直说。

  听她这样说,周瑜的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乔夕颜接着又道:“还有你问我你和他谁弹得好听,若是以我这普通的耳朵来说,其实差不多。但是,因为有私心,我觉得还是你弹的更好听些。而且,他弹这首曲子,我也不会回应什么。但是你弹,我就可以问你一句,周公瑾,你因为蒋干对我献殷勤这么生气,是不是吃味了?”

  乔夕颜说到最后一句,脸上漾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的,瞳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周瑜默然了一会,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但是转瞬又觉得不对,再次正视她,依旧沉声,带着责备道:“难道我的夫人与别的男子有所纠缠,我不该生气吗?”

  乔夕颜没想到他突然就理直气壮起来,顿了顿,而后,更是笑意盎然,回答:“对啊。我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你生气是应该的。那如果你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我也可以生气吗?我可以不允许你纳其他的美色,娶如夫人吗?”

  说到第二个问题时,乔夕颜倏尔就不笑了,认真地望着周瑜,面上、心里和语气中都有几分忐忑。

  周瑜一时没太反应过来,皱着眉在思考她的这个问题。若叫平常,定然是不能的。因为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无论是为了绵延子嗣,还是为了壮大家族,都该多娶几位夫人。更何况,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身边的美色多。

  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周瑜望着乔夕颜,竟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离经叛道。他甚至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取舍的事情。若一人的心里装下了另一个人,便再不会想第三个人。无乔夕颜之前,他也想过要娶两个如夫人,可是有了乔夕颜之后,他从未想过再纳美色。

  说实在的,这美色有乔夕颜一人就足够了。

  周瑜从疑惑,慢慢地变为坚定,而后破颜展唇,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自然也可以。只要阿颜你说往后不允许我纳二色,我绝不会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你我之间一心一意,白首不离。”

  周瑜望着乔夕颜,目色温暖起来,隐约间竟也有几分期待。

  乔夕颜还是保持先前的不确定,良久,方才慢慢地嘴角上扬,郑声说道:“那好,周公瑾,你以后不准纳二色,你若是纳二色,我就与你和离。我即便不去许都找蒋干,也会去找其他的男子。”

  “周公瑾,他们都怀疑我们夫妻并不恩爱,成亲四年连孩子都没有,那不如,我们先恩爱恩爱,再考虑要不要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