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夕颜早晨醒来, 窗外有徐徐的清风和温煦的朝阳。她推开房门,走到庭院,正欲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就见不远处的木桥上,徘徊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远远地眺望木桥的一边,倏尔回过首来, 看向乔夕颜。他望着乔夕颜顿了顿, 而后泰然自若地指着桥下的一对木人道:“敢问小乔, 这是什么,看着像是练武的器具,可为何会被打扮得像人一样?”

  乔夕颜顺着他的指向也看过去,见那一对木人一个被打扮作周瑜状, 另一个则是神似自己,笑了笑, 坦白地回答:“因为它是我用来发泄的。左边的那个,扎马尾髻的, 你不觉得很像周公瑾吗, 偶尔周公瑾惹我生气,我就打它。我打得多了, 周公瑾气不过,就在它旁边另立了一个像我的。”

  乔夕颜说话间, 也已经走到桥上, 与本就站在桥上的蒋干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共同去看桥下的那对木人。

  就连木人都是成双成对的。

  蒋干有些看不下去, 遂转移话题道:“我瞧着小乔你该是刚起才对, 还没有用早饭吧,我也还没吃, 不如一起?”说着,他怕乔夕颜有所顾虑,更补充道,“公瑾他一早就去衙署了,说会尽量早点回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就有劳你多多照顾我。”

  这样一说,乔夕颜作为主人,便不好推拒蒋干的邀约了。

  乔夕颜迟疑了一会,也就答应。她吩咐了万伯去准备早饭。万伯正准备把早饭安排在偏厅,蒋干又道:“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金桂飘香、菊英芬芳,虽说略有寒风,但吃着热粥当不会觉得冷,不如小乔我们就去庭院中吃如何,也好顺道欣赏秋景?”

  乔夕颜尽管觉得蒋干的提议古怪,但她对此也无甚讲究,只主随客便,随意地应着好。她同意把桌案摆到室外,万伯安放好之后,就一直站在稍远处的廊庑下守候。乔夕颜本想让他去休息,万伯却悄声地告诉乔夕颜,“将军吩咐了,若是他不在,就让老奴守着夫人,他怕夫人单独与陌生男子在一起会惶恐。”

  万伯没说,乔夕颜倒还没多想。万伯这样一说,乔夕颜倒是忆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她确实也不了解蒋干,无法相信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

  乔夕颜感激地对万伯颔首。然后,坐到胡床上,与蒋干保持隔了桌案,依旧稍远的距离。蒋干也不介意,刚坐下,又说道:“小乔,你且等等我,我去拿样东西。”乔夕颜不明白地看他点点头,又看了看这桌案上,碗筷杯碟全都齐了,也不知道他是要拿什么。

  乔夕颜精心挑了块拿走后不影响摆盘的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一边等蒋干,一边无聊地四处张望。等蒋干抱着一个长形的物件出现后,乔夕颜愣了愣,险些被嘴里的一大口糕点噎到。

  那是一把古琴。他居然要抱着古琴吃早饭?

  乔夕颜不可思议,眼睛略眨了眨。蒋干看出她的疑惑,囫囵地解释,“我只是瞧着这秋景颇好,等待会用完早饭,若是有兴致,可以弹奏两曲,当然若是小乔你不愿意听的话,我也可以不弹。”

  乔夕颜莫可奈何,拘于客套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算不得介意。

  蒋干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坐下,礼貌得体地与乔夕颜同桌而食。他们虽是同桌,但是彼此都有夹菜的公筷,并不会有过多不该有的接触。这般,乔夕颜才稍稍地对蒋干放下心来。

  她吃自己的,也不主动和蒋干搭话。

  蒋干先也是沉默地吃了一会,而后询问乔夕颜道:“小乔你与公瑾成婚也有三四年了吧?”

  乔夕颜想了想,回答:“到今冬恰好四年。”

  “你们这四年就没个孩子?是公瑾他太忙了,还是对你不好?”蒋干有些意味深长地接着问。

  乔夕颜摇摇头,又是摇摇头,搪塞地继续回答:“是我自己不想要罢了,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本还是个孩子,外加上我也没有多喜欢孩子。”乔夕颜以为把责任推给自己,至少能否定周瑜对她不好的事情。

  没曾想蒋干的角度更是清奇。蒋干随即有些期待地再次询问:“你既不愿意替公瑾绵延子嗣,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

  蒋干这样问着,连看乔夕颜的双目都炯炯有神起来。

  乔夕颜一直觉得蒋干很奇怪,对她总有几分殷勤。但她又不好鲁莽地理解为蒋干这般是因为觊觎自己,毕竟她虽然长得好看,但这世上也不至于全是见色起意的男子。又或许蒋干只是喜欢她的容貌,并没有其他逾矩的想法。

  可他今日这么问,似乎想要印证自己和周瑜的夫妻感情十分不好,乔夕颜不免想得多了些。乔夕颜怪异地看他一眼,而后没什么耐心地说道:“我和公瑾之间的事,其实无论怎样都与蒋先生无关。更何况,我们夫妇向来和睦,情深义厚。”

  “有孩子是早晚的事。”乔夕颜波澜不惊地补充。

  乔夕颜说完,蒋干的面上难掩失望。但他对这个答案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准备。经过他在周府暂住的这几日的观察,发现他们夫妻之间相处得确实还算和谐。至少称得上相敬如宾。不过往更深,要说浓情蜜意,那是绝对没有的。

  他甚至从未见过周瑜有一天是满面餍足地从房里出来的。

  蒋干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他于是赶忙顺着乔夕颜的话茬,改口,“小乔你也不要多想,我这也只是作为朋友,关心公瑾罢了。想公瑾他还在与我同窗的时候就很喜欢孩子,所以我见他成婚多年未有子嗣,才会担心你们。你若是不乐意听,我便不说了。”

  “我就与你说说公瑾读书时候的事吧?”蒋干以为,曲线救国的第一步就该是通过他和乔夕颜共同认识的人,消除乔夕颜的顾虑,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虽然利用周瑜挖周瑜的墙角,这一举动十分得不光明磊落。但是美色在前,蒋干还是想试上一试。

  他转瞬便开始说:“公瑾他自小就俊朗不凡,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也能看得出来。那时我们虽在学塾中,少接触到女子,但只要是见过公瑾的女子,大多都对他念念不忘。后来有一位勇敢的,竟日夜守在学塾门口等公瑾。不过,公瑾他正经惯了,对于这和女子亲近的事,一点兴致都没有,不仅拒绝了人家女郎的好意,还让那女郎赶紧找个人嫁了,别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我们当时都觉得,周公瑾他是真不解风情。”蒋干感叹一声,随之笑起来,但他笑着笑着,看到乔夕颜,又突然垮了脸。虽说周瑜不解风情,可他不还是娶了位貌美如花的夫人。甚至这位夫人是蒋干一见倾心却得不到的存在。

  蒋干哑然了一阵。

  乔夕颜忍俊不禁,“这场面我倒是好像见过。从前我与公瑾共游杏林,对他倾心的女子就不在少数。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我看到俊逸的郎君、公子,也会忍不住地多看两眼。但这种事发乎情,止乎礼,多数的人还是不会胡乱觊觎他人的。”

  乔夕颜这话本没有深意,她就是想起当初在杏林里,那些女郎们虽追着周瑜,但得知他有夫人后,立马就化作鸟散。可是,听到蒋干耳中,却像是在指责一般。

  蒋干的脸色更是难看。

  蒋干喃喃着,“确实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倘若一见倾心却见之太晚又该如何做才好?难道自己喜欢的就活该一辈子得不到吗?”

  乔夕颜不理解他的想法,本能地反驳,“既是一见倾心,根本连这个人本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何谈喜不喜欢?若真是就此喜欢得不行,那他已经另娶,也就只能放弃了。”至少乔夕颜以为自己便不会对什么人一见倾心。

  但是她也见过有人一见倾心就再难相忘的。比如孙策对乔朝容,再比如李子染。

  乔夕颜一言,惹蒋干更是怅惘。

  蒋干叹了口气,望周围的秋景,即使仍有花朵绽放,依旧觉得凄凉萧瑟。他也是才发现,原来乔夕颜和周公瑾一样,都是不解风情的人。他迟疑了一会,索性抱了琴来,不愿与乔夕颜多说,只道:“但自己的心意总还是要让心上人知道的。”

  “之前你说公瑾的琴艺世上少有,我便觉得不对,今日恰好有机会,我也让你瞧瞧我的琴艺。不知小乔你都听公瑾弹过什么?”

  乔夕颜思虑了片刻,回答:“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类。”

  “那我今日奏得这一曲可能是你第一次听。”

  乔夕颜有些犹豫,“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听,这天还是有点冷的,我吃饱了,就想回去再歇一会。”

  然而,蒋干的五指已经慢慢地抚上琴弦,蹦跳出五音。

  周瑜从县府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听见,府上有人在弹《凤求凰》,琴声鸣鸣若轻吟,琴声铮铮若低诉。

  周瑜以为,他是时候该赶蒋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