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饭的时候, 乔夕颜换了一身比较简单轻便的裙裾,藕荷色的裙身,粉白的绲边。比她白日里的精致更多了一丝慵懒。周瑜临出房门前, 看了看乔夕颜齐整的妆容,抬手抹了抹她的脸颊,有几分不悦地道:“胭脂擦得太浓了些。”

  乔夕颜不可置信地也抹自己的脸, 反问:“有吗, 可是我只稍微补了一点点, 毕竟是要见外客,不好形容太枯槁了。”

  周瑜看她认真的动作忍俊不禁,也没回答她,只牵着她, 果断地走出寝居。

  蒋干已在偏厅坐等。

  他望着又是新一种美貌的乔夕颜,更是失魂落魄。这一瞬间, 周瑜觉得还是要把他快点赶走才行。

  但是到坐下,周瑜又一派热情好客。

  乔夕颜帮着万伯在桌案上摆放菜色。因为是蒋干来得第一天, 万伯特别准备得隆重了些, 还分了桌案。周瑜上座,乔夕颜和蒋干两边次座。

  桌案上的菜有炙肉、烤羊、蒸鱼、菌汤, 以及搭配了一些时鲜的菜蔬,小炒青韭、白灼莲子等。奉上的酒也是周瑜的私藏, 光是闻着便觉得甘醇、飘香。

  乔夕颜端菜到蒋干面前桌上的时候, 蒋干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伸着手, 欲要帮忙。他的动作比较慌乱、鲁莽, 接过菜盘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乔夕颜的五指, 只觉得满手的柔软、娇嫩。

  乔夕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交接物品中不小心碰到罢了。她在未来多得是这种遭遇。更有甚者公司团建的时候,就是要他们男女在一起牵手。

  周瑜的脸则是又黑了。

  他尽量保持着柔声,催促乔夕颜,“好了,阿颜,剩下的就让万伯领着仆役去做就行,你快些入座,劳累了一天,也该饿了。”

  乔夕颜立马听话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她确实是饥饿得厉害。

  她刚坐下,周瑜便率先举了杯,朝着蒋干道:“子翼,来,我敬你,你且尝尝这杏花酿的味道可还是当年那般。”

  蒋干欣然地也举杯,稍稍往前一递,而后放到唇边,一饮而尽。他喝完,颇为畅快地长叹一声,接着,夹了一块炙肉放到嘴里咀嚼。他咀嚼得不快,但是咀嚼完,立马就有话说,“公瑾,我们这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我们上一次见,你才刚拜入孙伯符麾下,却没想到这转眼之间,孙伯符他就是不在了。”

  蒋干提起了伤心事,周瑜的面色沉了沉,但表面还是微笑着的。

  乔夕颜没太注意他们的对话,只见他们开始喝酒,自己就顾自地吃起来。她先是夹了一块切好的烤羊,在羊肉片中间摆了一颗莲子、一叶青韭,接着裹起来,一道放进嘴里。青韭和莲子的清新爆开,冲淡了羊肉的油腻。

  这一口,乔夕颜颇为满足地摇头晃脑,然后,又端起自己的酒盏,小酌了一口。周瑜说是杏花酿,确实有淡淡的花香。

  乔夕颜吃得专心致志,蒋干还没怎么见过像她这样吃相和吃法的贵女,望着先是呆愣,而后又觉得赏心悦目。看乔夕颜吃东西,仿佛这桌案上的每一样菜色都很好吃。

  蒋干学着乔夕颜的样子,也想在烤羊肉里包东西。他刚夹了一片羊肉,周瑜便与他道:“虽说是叙旧,但是那些提起来便不会开心的事就不要说了。”周瑜说完,只单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

  蒋干又去夹莲子,目光紧盯着乔夕颜的动作,但是嘴上还在与周瑜说话,“好,公瑾你说不提,我就不提。说来,我听闻前些时日曹司空给孙仲谋下了一道诏令,说让他送一个质子入许都,但他没有同意。这背后给他出主意的就是公瑾你吧?”

  蒋干微微地笑着。周瑜看他也笑,但目色深沉,淡淡地道:“子翼你能知道这么多,看来是我吴郡之中有细作啊,你是想让我仔细彻查一番,这些细作到底都是谁派来的吗?”

  周瑜这样说,蒋干方才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并不好,立马搪塞过去,“瞧公瑾你这话说的,这谁的手下还没几个细作呢,大家彼此了然于心便好。偶尔不也是需要他们传递一些假消息的嘛?况且,就算没有细作,你这等为孙仲谋做出如此果断谋划的行径,一时无人知晓,很快就会人尽皆知的。”

  “前不久,曹司空还与我说呢……”蒋干又在开口。

  只是他话刚说一半,周瑜便立马打断他,“诶,子翼,你这样提我们彼此的主公就没有意思了。你不是说此次来只是来看看我的吗,怎么还提到了政局上的事?你莫不是来充当说客的?”

  蒋干当即改口,“那哪能啊?”

  周瑜这才恢复促狭的笑意,指着蒋干面前的那盘烤羊,笑道:“我看子翼你似乎很喜欢这烤羊肉,摆了一片到碗里,半晌都舍不得吃,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啊。说到这烤羊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同窗,学塾里没有多少吃食,我们就半夜偷偷地跑出去买羊肉吃,买酒喝,后来我被先生抓到了,还是你替我承担的责罚。”

  “那时我就想,子翼啊,虽然人自视甚高了点,但必定是我周公瑾一辈子的朋友。”周瑜有意咬重“朋友”这两个字。

  听到周瑜说朋友,蒋干手中夹青韭的动作停住,换而是有些不舍地再望乔夕颜手边一眼,而后只将烤羊肉裹了莲子便塞进口中。那莲子的苦芯似乎没去,吃下去满满的涩味。蒋干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面上表情难受。

  他好不容易咽下去,无奈地说道:“是啊,我们自小相识,同窗多年,情深义厚。即便现在各为其主,也还是朋友。只是公瑾啊……”蒋干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地还想再说,“如今东吴丧主,内外凋敝,孙仲谋他黄毛小儿,你却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在他麾下屈居?”

  “早前我听闻孙伯符死了,还以为江东之士会看在你的功绩上立你为主,结果,你还不是要屈居人下。”蒋干更是愤愤,有些替周瑜不平。

  周瑜喝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看堂下的蒋干,沉吟了片刻,虽还是笑着,但更郑重地说道:“子翼,我和你说了,我们今日既只是叙旧,便不要提政局上的事。你我同窗好友一场,应当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替别人充当说客呢?”

  “更何况,我与伯符与孙氏的感情,你难道不知晓吗?”周瑜放下酒盏的时候,略重了一些。

  蒋干被他说得语噎了一阵,仍旧不承认地干笑着反驳,“哈哈,公瑾,你又在说什么呢,我这还什么都没多言,怎么就是替别人充当说客?好好好,你不乐意听,我就不说,我们只叙旧、只叙旧。”

  说着,蒋干的目光再次望向乔夕颜。乔夕颜又夹了炙肉和烤羊,肉叠着肉在吃,还在猪羊肉的最上端放了一点鱼肉碎。满满的一大口,蒋干光是看着,便能感觉到那该是怎样得齿颊留香。

  他笑问正在大快朵颐的乔夕颜,“小乔看着倒不是刻板规矩的南方人,还有几分北方女子的豪迈,不知可曾越过长江去到国都许县看看?”

  乔夕颜若说先前还不明白蒋干的来意,现在听周瑜和蒋干聊完,已经大致清楚蒋干是奉了曹操的命令,想来招揽周瑜的。大概是周瑜能为孙权做出那样一个胆大的决定,又对东吴不离不弃,让曹操觉得周瑜是个十分有胆识、有情义的良才。

  可惜,乔夕颜更清楚的是,周瑜对东吴不仅是臣子对主公的忠诚,更是朋友与朋友之间的信任和坚守。他绝不可能离开东吴,背叛孙氏。

  乔夕颜闻言,嫣然一笑,摇头回答:“我还未曾去许都看过。不过,也不太想去,我身子弱、皮肤敏感,只待得惯这水分充足的江南。若是去到北方,只怕要大病一场或是皮肤干裂了。”

  早前,李子染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在北方,据李子染描述北方哪哪都好,尤其是面食十分好吃,唯一让她不适应的就是太干燥了些。到冬天,那寒风跟刀子一样。乔夕颜还真是过去和现在都还没去过。

  乔夕颜回答得一本正经,她的笑容又令蒋干感受到如若花开得美艳,一时竟沉溺其中,半晌地说不上话来。

  周瑜见乔夕颜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为了自己这样胡诌身体不好,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这一下,他倒是连先前的怒气都一扫而光了。

  周瑜又道:“子翼,你可听见了,这并不是我一人的意愿,实在是我周氏的家人已经习惯了在南方栖居。”周瑜说完,举杯又要敬蒋干,更说,“子翼,你也别总想着邀我去北方,不如你也回南方来如何?我瞧着啊,你应当是很怀念我们这些旧友的。”

  蒋干只讪讪地摆手,“不了不了,我瞧着北方也挺好的,物阜民丰,势力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