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乔夕颜和周瑜之间的恩怨, 俩人尽量留到了晚上入睡之前,再详细诉说。

  又是冬日,乔夕颜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睡在最里面。她稍微将被子焐热了一些,瞧见周瑜刚褪下外衣,洗漱完, 缓缓地走过来。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被褥, 邀请周瑜过来, 细说。

  周瑜忍俊不禁地在她旁边的被褥内躺坐好,长发铺展着,单薄的中衣隐约能看见他身上肌肉的轮廓。乔夕颜坐了起来,娇小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之中, 有些冷。但是她兴致高昂,尚没有反应过来。

  乔夕颜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好人。”她抬眸,瞥了一眼周瑜的反应, 见周瑜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便接着往下解释,“除了是一些很疏远、模糊的印象外, 我以为一个得体周全的人是不该擅闯别人家宅邸的。”

  “不过也幸亏是你,若是你和我姐夫当初没有来, 没有好心地去给我请大夫, 即便只是热病, 我大概也会痴傻, 乃至是死掉。”乔夕颜的声音更柔和了一些, 还带着几许感激。

  周瑜听她这样说,也是坐了起来, 手上拿着她的被子,要给她盖好,唇瓣张了张,正准备解释。乔夕颜却是不给他机会道:“尽管如此,我就当一恩还一报,我们之间扯平了。甚至,因为你和我姐夫帮了我,还让我确切地知晓我是谁,我对你们是感恩的。”

  “那时,当真觉得不可思议,周瑜和孙策诶,我长大以后,只在我闺友的口中听过这两个名字。当然,你不必好奇,为什么我的闺友会知道你。我对你们总觉得不真切,而且抗拒,尤其是当我知道我可能是小乔的时候。”这还是乔夕颜第一次在自己口中承认自己是小乔。

  “你说我们没有仇怨,才不是。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你和我姐夫就见色起意地想娶我和我阿姊。我阿姊或许会仰慕我姐夫的威名,但是我不会。我只会觉得你们在强人所难。婚姻之事难道不该是两厢情愿吗?自然,你们多半不会这样想。在你们的认知里,应该是权位高于一切,你和我姐夫是主君,所以想要什么就觉得自己理应得到。可我和我阿姊又不是货物!”

  乔夕颜有些不忿地看着周瑜,说到火气上来,更是一点都不觉得冷,立马扫开了周瑜方才给她盖好的被子,继续喋喋不休,“我承认,我一开始想得太美好了,觉得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拒绝就好,却没想到你们根本不给我拒绝的选择。因为乔氏拒绝了婚约,故而,你们在皖城的宴飨上,对我阿爹诸多为难,对乔氏诸多轻蔑,这才是我回去就立木人日夜敲打的原因。”

  “我又打不过你们,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只能以一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模式报复你们。”乔夕颜说到这里,更有几分委屈。委屈完,她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柔弱了,遂继续找补,“不过,要说是你们完全欺压、主导着我和我阿姊,倒也不算。我和我阿姊计较过,若是实在反抗不过你们,就回头再找你们妥协,毕竟有你们权位的保护,日子是真的好过许多。”

  再在这之后,乔夕颜就不想往下说了,后面无非是周瑜用计谋险些害她被人欺负。她虽痛恨,但不愿意再提。嫁给周瑜以后,她也并没有拿此事要求过周瑜什么。既然决定嫁了,便至少是能维持相敬如宾的。

  周瑜见她沉默下来,这才知道有自己说话的机会了。这其中的许多事,他确实也无从辩驳。孙策好奇她们家,想进去看看,他也进去了。他当时虽觉得不好,但也不认为是什么罪过。他们是这皖城的主人,想去谁家做客,谁家都不该阻拦才是。

  但是,他发现乔夕颜好像很在意这件事。他先是微微一笑,毫不扭捏地拱手道:“那我先就擅闯乔府一事向阿颜你请罪,还望阿颜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周瑜说完,顿了顿,而后才又道,“不过,我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一件疏漏,我和伯符救了你,你并没有记恨我们。”

  “那之后,我们派媒妁上门求亲的事先且不谈。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认和伯符还算做到了礼数周全。只是,我们作为上位者,习惯了人人依附、顺从,倒没想过你们会拒绝,这才心有不甘。一方面是不甘,另一方面是伯符对你阿姊一见倾心,实在没有办法放弃,我为了满足他,这才安排陈武欺压你们。”

  “我确实没有想过,那时也并不在意你们姊妹的意愿,只是觉得伯符想要的,又不是烧杀抢掠,用点手段又有何不可。在宴飨上欺压乔氏,却并非公报私仇,而是从时局上来说,一者伯符需要搅乱皖城的局面,以确保后方安稳;二者,我自信地以为一定可以帮伯符和自己得到你们姊妹,所以乔氏并不需要在皖城的声名,是早晚要去往吴郡的。”

  周瑜一字一句,认真地向乔夕颜解释。

  乔夕颜听完,沉吟了一会,末了叹息了一声,复又郑重地强调,“你看,就是这样。就是因为你和我姐夫从始至终虽然没有抱以坏心,可还是自以为是,你们总觉得你们想要的东西就该得到,想安排的事就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所以,会让我觉得,我是被安排、压迫的那方,没有一点被给予平等和尊重的感觉。”

  “偏偏我习惯了,人要尽量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即便你们是一州一地的主上又如何,我和我阿姊又不是你们的臣属,凭什么要听你们的?更何况情爱之上,没有主公与臣子之分,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愿意或者不愿意。”乔夕颜越说,越义正严词、理直气壮。

  周瑜听着,更是愣了愣,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

  乔夕颜以为,他作为一个古人,习惯了高低贵贱之分,大概即便自己说了这么多,还是很难理解。于是,也懒得真的同他掰扯清楚这个问题,旋即转移话题,只故作轻松地带过道:“只是,被压迫就被压迫吧,不平等就不平等吧,我自知能力有限,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因此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后,还是乖乖地投靠你了。”

  “你其实也还算有心计的人当中不错的了。会在我被欺负之后,同我坦白,向我致歉,也没有古板地嫌弃我,给了我足够重视的婚仪。婚后我一直同你分被褥,你也没有任何怨言,不曾强迫我,这即使在千百年后也算很好的了。”乔夕颜笑笑,说出这些,原本是想安慰周瑜,但是,没想到也安慰了自己。

  她的心态平和下来,旋即放松地躺进被子里。

  别说,被子里是真暖和啊。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着,周瑜还在目不转睛地看她。好半晌之后,周瑜突然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的也无非是自己能做主罢了。你虽是我的夫人,却不想让我做控制你、强迫你的主君。”

  “尽管我一直看到的大多都是女子庸附男子,但也不乏有想掌握自己、有主见的女子,就好比香香,她也并不愿意做个只待在闺阁中的无知妇人,而是想若她的父兄一般,上战场杀敌。”周瑜说到这里,神情松快了许多。他也复地躺下来,转眸去看身侧的乔夕颜。

  乔夕颜仰头望着帐顶,侧脸精致。周瑜喃喃着轻声,“我愿意尽量给你做主的机会。你说的那些我的好,我也只是发自于愧疚,作为丈夫,想对你好一点罢了。但是,阿颜,你明白吗,我们是夫妻,问过父母、拜过天地的夫妻。一年、两年的分被褥,保持疏远可行,可若是一辈子如此,实在不可。”

  “我娶你,确实是因为你容貌倾城,见色起意。但既是娶为妻,便也是认真想与你作对恩爱夫妻的。我们会朝朝暮暮地待在一起,慢慢地变亲近,然后就像伯符与嫂夫人一般,孕育自己的子嗣。等到老了,再一起葬进坟茔里。”周瑜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而绵长。

  乔夕颜听着听着,憋忍不住地眉眼弯弯,“虽然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听你这样说,这倒似乎也是一种简单而幸福的生活。”没有轰轰烈烈的情情爱爱,只有平平淡淡的相伴一生。乔夕颜之前也曾想过,若是她日后相亲一直遇不到喜欢的,还被父母催促得紧,就找个对自己好的,将就着过吧。

  乔夕颜转眸,也看向周瑜。四目相对,两人的瞳眸皆是深沉而幽邃。乔夕颜呆了呆,周瑜稍稍地靠上前来,微微地俯首,以自己的双唇去触碰乔夕颜的。这是他们酒醉时就想做的事。明明现在没有喝酒,周瑜还是想做。

  乔夕颜也还是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