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些军政上的事, 以及顺便考虑到黄倩的伤口,大军在巴丘待了半月余,方才启程离开。

  已经是十二月末, 天气严寒,马上又就要过年节。乔夕颜一边依依不舍着,一边给乔朝容准备了许多大氅、糕点, 还有手炉。她殷切地叮嘱乔朝容, 在路上要多穿点, 纵然是给小孙绍喂奶,也在外面披一件衣服。

  乔朝容没想到乔夕颜还有这般唠叨的时候,笑着地一一应下,而后站在马车面前, 见乔夕颜说着说着都快哭了,缓缓地将她抱入怀中, 柔声安慰,“阿颜, 别难过, 等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和阿姊团聚了, 还有阿爹,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

  乔夕颜哽咽着“嗯”声答应, 嘴上仍旧喋喋不休, “阿姊,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无论遇到什么事, 你都还有我。在吴郡不论是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可以给我写信。我很快就会去找阿姊的……”

  说话间, 乔夕颜从乔朝容的怀里钻出来,喊着不远处的孙策,郑重道:“姐夫,孙伯符,你要好好照顾我阿姊啊……”顿了顿,乔夕颜又在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平常外出做事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若是再遇到那三个刺客,一定要杀了他们。”

  孙策闻言,哑然失笑地假装嗔怪道:“乔夕颜,你也太不分尊卑了,你姐夫我的名讳岂是你能唤的?”斥责完,孙策又恢复平和,乃至有些柔声地说,“好了好了,夕颜、公瑾……”孙策的目光转而望向面前的周瑜,“马上就能再见了,也一定会再见的。”

  他伸出手,作势要与周瑜相握。周瑜迟疑着,虽无奈,但还是满足他地握上他的手。双手相抵,孙策不忘小声地俯首到周瑜耳边,玩笑说:“我和容儿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可得抓点紧啊。若是等你们回到吴郡,还没更进一步的话,我这个做姐夫的就不知是该单独训诫你,还是该找个人教教夕颜妇德、妇功。”

  周瑜听完,立马甩开他的手,催促,“别废话啰嗦得了,赶紧走吧,还要赶在天黑前找地方安营落脚呢。”周瑜说着,甚至往前攘了攘孙策。孙策也就顺势往前走去。

  孙策往前走,四周的将士也都纷纷上马。与凌操同乘一骑的凌统,还不忘遥遥地挥手,与乔夕颜告别,“小乔夫人,再会啦,等你来吴郡,我让我阿爹带我们去逛市集。”

  凌统话音未落,周瑜已经站到乔夕颜身后,笑着反驳,“你小乔阿姊到吴郡自有你周叔父我陪她逛市集,用不到你和你父亲。”周瑜说完,也对凌统挥手。凌统吐了舌头,再继续挥手。

  乔朝容也不得不离开乔夕颜的身前,去往马车上。

  乔夕颜拽着她,不愿意撒手,还故意装作可怜巴巴地眨眼睛。乔朝容忍俊不禁地拍乔夕颜,笑斥,“好了,阿颜,你再这么演下去,阿姊我说不定真不走了,以后就天天管着你,不让你任性妄为。”

  乔朝容这样一说,乔夕颜当即松开手。

  乔朝容更是笑,继而认真地叮嘱,“不过,你也别真的太任性了,既已嫁作人妇,合该成熟稳重一些。”

  乔朝容话罢,乔夕颜只敷衍地点头。

  看到她点头,乔朝容再没迟疑地转身上了马车,只能隔着车帘与乔夕颜远远相望。乔夕颜面上的表情难过,看得乔朝容的心里也十分得不好受。乔朝容避着乔夕颜,默默地擦了擦眼泪,黄倩在旁边安抚她,“夫人放心,小乔夫人聪慧机敏,一定会好好的。”

  听了安慰,乔朝容这才稍微宽心一些。

  而后,孙策一声令下,“启程——”大军连带着马车徐徐地向前面行进。乔夕颜跟在后面追了两步,扯着嗓子强调,“阿姊,要给我写信啊!”然后,意识到自己并追不上他们,或者说即便追上了,也没有用处,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纵目凝望。

  她站了许久,久到寒风喧嚣着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周瑜不忍心,上前来唤她,“阿颜,我们回去吧。”乔夕颜听着,轻“嗯”了一声,语调有几分哀伤。周瑜正想着该如何安慰,乔夕颜突然转过身,粲然一笑地往前跑了两步,拉起身旁的黄婧,雀跃地说道:“走,婧儿,我们去池塘边喝茶去。”

  “这冬天的风吹起来最是凉爽了,再喝点热茶,也不会觉得冷。我阿姊不在,我们还能踞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放肆张扬的模样,就像是在笼中被关久了的鸟雀,倏尔被放出来,展翅高飞着。

  周瑜一时愣了愣。

  等他再回过神,乔夕颜已经没了踪影。他觉得吃惊,但又觉得有趣地笑着,只能一个人展了展袖袂,从容地信步往县府内走。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最初以为的孙策和乔朝容不在,乔夕颜就会专心地陪伴他,其实是自己想多了。乔夕颜没了乔朝容要陪,还会拉着黄婧陪她。她们白日里会出去逛集市,一连逛了三四天,而后不逛集市了,又在庭院中命人竖了木人,给木人打扮玩。

  看到那木人,周瑜才恍然想起,他之前在皖城乔府的后院中也见过这么一个。明明是用来练武的器具,却被套了黑色的布条,还给布条梳了高马尾髻,活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这次她们又在弄。周瑜从军营中回来,已经是日暮黄昏。晚霞的红光照耀在两个容貌姣好的少女身上,伴随着少女轻柔婉约的嬉笑声,就像是在欣赏最纯粹美好的歌舞。

  周瑜不愿意打扰她们,便安静地站在远处,没有立马上前。

  还是她们看见自己,顿时爆发出一阵更欢快的笑声,周瑜才不明就里地靠近过去。他看了看乔夕颜,乔夕颜穿着毛绒绒的兔毛小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十七八岁的曼妙少女,最俏皮活泼的模样,大概也就是她现在这般。

  周瑜看着她,心情颇好,转而又看了看她手边的木人。那木人也戴了满头黑色布条的假发,假发同样被梳成高马尾髻。他们还用各种颜色的纸块或者布片,给木人装饰了眉毛、眼睛、耳朵和鼻子。

  那眉毛看上去是极夸张的剑眉,眼睛也是不怎么有神的桃花眼,两只耳朵又大又肥,鼻子虽挺,但完全没有形状。

  周瑜望着顿了顿,剑眉、桃花眼,再加上她们看自己的反应,他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们这打扮得莫不是我?”

  乔夕颜只笑,没说话,还是黄婧努力憋忍着,眉眼弯弯地微微点头。

  周瑜见状,眉毛微挑,目光更凝聚在乔夕颜身上,表情意味不明。如果这个木人是指代他的话,那么显然当初乔府后院的那个也指代的是他。周瑜依稀记得,乔府上下,无论男女,每日都要打几百次那个木人,就连乔夕颜也打过,还愤恨地说着,“都怪你,都怪你……”

  “你就这么恨我?”周瑜沉吟了半晌,就忍俊不禁地说出这么一句。他无心诘问乔夕颜,也算不上生气,但莫名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乔夕颜看出他的神情不对,立马扯了木人的马尾髻,换了个坠马髻,然后把剑眉、桃花眼换成了柳叶眉和杏眸,同样眉开眼笑地指着告诉,“公瑾,你看,这是我。”

  她献宝似的一句,周瑜望过去,装作冷淡了一会,不消片刻便憋忍不住地破颜展唇。周瑜摇了摇头,更上前一步,先是说道:“不像。”而后,在她们摆放了一堆的纸块、布片,还有笔墨旁边,挑选了墨汁,用笔尖沾了沾,接着在那木人的眼睛与鼻子之间点了颗痣,方才心满意足地颔首道,“这才像。”

  乔夕颜顺着他的话望过去。他点的那颗痣,若有半个指甲盖的痦子一般。乔夕颜撇了撇嘴,咬牙切齿地指摘道:“你这才不像,我脸上的痣哪有这么大!”她说完,更指着自己的脸给他看,“你瞧好了,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大。”

  不仅是左手指着,乔夕颜的右手更用食指与拇指比了极微小的一点。

  周瑜故意装作眼睛不好,低头靠近她脸上,看去,口中戏谑地说着,“哪呢,我看看……我看看啊……”周瑜的话还没说完,立马捏了她的鼻子,然后点了她的脑门一下。乔夕颜也没觉得这本是个有些暧昧的动作,立马反手要去报复。

  她伸手被周瑜拦下来。

  黄婧见他们夫妻旁若无人地打闹,只能假装自己不存在地蹲身到地上收拾东西。

  乔夕颜的左手和右手被周瑜的一只手就钳制住了,任她张牙舞爪地像个螃蟹,也碰不到周瑜分毫。周瑜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认真地询问:“阿颜,你说,当初在皖城为什么也要立个木人扮我,还日日敲打,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那个时候应该还没什么仇怨吧?”

  乔夕颜摇头,“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