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来人, 有刺客”,顿时将原本半醉的周瑜和乔夕颜叫得神清目明。俩人皆是呆了呆,而后乔夕颜猛然反应过来地推开周瑜, 转身,就拉开门,要往门外走, 担忧地喃喃着:“我阿姊和绍儿……”

  周瑜在她身后, 既是懊恼自己动作太慢, 又是不好意思地无奈摇头。等乔夕颜都走出去好两步,他方才急忙地跟上。

  俩人循着声音,到孙策与乔朝容的寝居门前。

  大门洞开着,里面声音嘈杂。乔夕颜赶忙提了裙裾, 小跑进去。屋室内已经布满了守卫,守卫环绕着中间的孙策、乔朝容和孙绍, 还有黄倩。孙策正满面担忧地紧紧抱着孙绍,面上因为酒醉的酡红还没有散去, 眼神也颇为迷离。

  乔朝容则是跪坐在地上, 扶着黄倩的双肩,怜惜地询问:“倩倩, 你还好吗?”乔夕颜一垂眸,正好望见黄倩那穿着水蓝色衣衫的后背上, 被兵刃划开一个好大的口子。衣衫破烂之后, 白皙的肌肤显现出来, 中间皮肉翻开, 鲜血汩涌而下, 很快就浸染了大片。

  黄婧跟在周瑜和乔夕颜他们后面而来,见这场面, 立马跑上前去,抱住黄倩,哭喊着:“阿姊……”

  乔朝容见有人搀扶黄倩,便立马转首去呼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乔夕颜上前去扶乔朝容站起来。她先是又看了一眼黄倩,见黄倩的神智还算清醒,这才焦急地询问乔朝容,“阿姊,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为什么黄倩会受伤,以及是她醉酒的姐夫抱着孙绍。但是,她没有说完,转而便问到更紧要的,“你和绍儿还好吗,有受伤吗?”

  乔朝容呼喊完,听了乔夕颜的话,怕她担忧,覆手在乔夕颜的手背上,轻拍了拍,摇头回答道:“阿颜,你放心,阿姊没事,绍儿也没事,只是倩倩她……”说着,乔朝容的目光完全胶着到黄倩身上,徐徐地向乔夕颜解释,“好像还是上次在皖城的那三个刺客,我见他们有一人是断臂……他们突然闯了进来,要杀伯符。伯符躲过去,他们又看绍儿在榻上,要伤害绍儿……是倩倩她倾身为绍儿挡了这一刀……”

  乔朝容说完,摆开乔夕颜的手,再次蹲身下去,和黄婧一起使力,将黄倩抱扶了起来。她们搀着黄倩到一边的茶案旁坐下,对黄倩嘘寒问暖。黄倩皆是努力装作无碍地回答她们。

  周瑜则是去询问孙策。他从孙策手里接过孙绍,接着,吩咐了两个守卫,扶孙策到榻上坐好。

  乔夕颜站在中间,一时不知该去右边帮助周瑜和孙策,还是该去左边帮助乔朝容和黄婧。于是,她迟疑了一会,径直地往前走,与正前方的守卫询问道:“刺客呢?你们可派人去追了?若是追到,务必格杀勿论。”

  乔夕颜刚说完,那守卫刚毕恭毕敬地回答:“禀小乔夫人,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就有另一个守卫从门外跑了进来,单膝跪在地上,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属下们无能,让那三个刺客逃脱了。”

  话罢,那另一个守卫更垂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坐在榻上的孙策沉默了半晌,而后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沉声叱骂,“废物!”接着,更蹒跚地走上前,望了望那跪在地上的守卫,又环视了一圈站在周围的守卫,更道,“你们既然防不了刺客,刺客出现之后也抓不到,那就全都下去领罚吧,一人二十军棍,无一例外。”

  孙策说着,又继续吩咐,“让陈武领着他手下的将士亲自前来轮值,若是再有刺客靠近,要么他把刺客都给我杀了,要么我把他给杀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孙策彻底说完,重新回到床榻上坐好。他扶着额,似乎有些脑袋疼,指了指周瑜,声音柔和下来,“公瑾,这剩下的事就交给你麻烦了,别让容儿她们母子太害怕了,还有那个黄倩,也用上好的草药给她医治……”

  孙策的话说到后面渐没了力气,周瑜又让人赶紧扶他躺下,而后派人去喊乳母,要将孙绍交到乳母手中。等孙绍被抱走,他再去好声地规劝乔朝容和黄婧,还是先扶着黄倩去她自己的房里等医治。

  乔夕颜也就跟着去了。

  周瑜又在和赶来的陈武一起,重新在孙策寝居附近,以及整个县府周围布防。他们一直忙到深夜,天快亮。

  期间,大夫来给黄倩诊治,为黄倩处理伤口。黄婧去端了水,乔朝容亲自拧了布帕,一点一点地替黄倩擦拭干净伤口。黄倩从前也是娇生惯养的名门贵女,全身娇软无瑕,没有任何的疤痕,这就显得她后背上的伤口更是狰狞可怖。

  她也从未受过这样的伤,仅是触碰便疼得她龇牙咧嘴,泪水决堤。黄婧跟着看着,也是哭得不成样子。黄婧伸出手,让黄倩抓着使力。黄婧一直喋喋不休地说道,“阿姊,你别怕,没事的啊,不疼的……”黄倩想安慰她,又实在说不出话,只因为疼痛不停地哀吟着。

  乔朝容也是心疼得不行,但她还有理智,指使着乔夕颜,“阿颜,你帮我扶好倩倩,让她尽量不要动。”乔夕颜既不忍心看那伤口,便别过脸去,只使力地按着黄倩。

  好不容易把黄倩的伤口清理干净,又要上药。那药粉触碰到伤口上,更有一种腌渍的疼痛。黄倩憋忍不住地“啊——”地大叫出来。黄婧哭得更凶了。乔朝容也是眼眶微红,有泪水在眼里打转。

  等一个伤口处理好,四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乔夕颜看着她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忍俊不禁地玩笑道:“你们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不过是一个小伤口而已,怎么都哭惨了。”边说着,她边到一旁的桌案上去拿布巾或者帕子给她们擦脸。

  黄倩楚楚可怜地说着:“可是,小乔夫人,这伤口真的好疼。”

  黄婧也委屈巴巴地附和:“夫人,我阿姊痛,我跟着也就觉得好痛。我阿姊她之前生病、摔倒,都没有这么凄惨过。她的背上会不会留疤啊?我阿娘说,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看,还会被未来的夫君嫌弃。”

  她说完,乔朝容紧接着,先是嗔怪乔夕颜道:“阿颜,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拿倩倩她们姊妹说笑了,倩倩受了伤,已经很可怜了。”乔朝容半是笑着,而后又认真地望黄倩与黄婧道,“倩倩,你放心,你这伤是因为我和绍儿受的,我会找医师给你用最好的药,尽量不留疤,便是留了疤,日后我也做主,给你许个好人家,保管那人不敢嫌弃你,便是嫌弃你,我也一定要他好看。”

  乔朝容的语气坚定不移。话罢,她更端正地站直,到黄倩面前,向黄倩作揖行礼,说道:“我替绍儿感谢倩倩你对他的救命之恩。”乔朝容的这一句里,有感激,又有愧疚。感激的是没有黄倩,可能孙绍已经死了。愧疚的是自己先前还一直防备着黄倩。

  乔夕颜跟着也向黄倩作揖施礼。

  黄倩急忙想起身回礼,但是她身上痛,实在动弹不得,就使了个眼色给黄婧。黄婧立马坐在床上,匍匐下来,望着乔朝容和乔夕颜说:“大乔夫人、小乔夫人,你们不用这样,你们对我和阿姊有救命之恩,我和阿姊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黄婧说着,乔夕颜要上去扶她。

  黄倩更道:“是啊,大乔夫人、小乔夫人,我和妹妹感激夫人们,一直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如今能为夫人做点什么,高兴都来不及。”黄倩说着说着,有些怅然起来,“在这乱世里,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即便生在贵门,也难免会向货物一样,被父兄送来送去。纵然不被送走,也会有歹人抢掠。我阿爹抛弃了我们,我阿娘为救我们而死,是夫人们救了我们,让我们活下来免遭屈辱……”

  黄倩哭得泣不成声。

  乔朝容心疼地上去,重新坐到床边,托着她的脸,替她擦眼泪,安慰她,“好了好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我救你们是举手之劳,你们不记恨我夫君与你父母之间的仇怨便好,往后就好好的。虽然吃穿用度不比在江夏了,但是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奴婢明白的。”黄倩喃喃,“孙将军要杀我父亲是因为我父亲害死了他父亲,他想杀了我们和我们的阿娘也是要为父报仇,可是……我阿娘又做错了什么呢?”黄倩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已然意识到自己心里的不忿是不能诉之以口的。

  她好不容易才能让乔朝容对她放心一些,决不能功亏一篑。

  她就只是哭,哭到累了,睡着了。乔朝容看她睡着,便领着乔夕颜与黄婧离开。乔朝容自回主屋去照顾孙策。乔夕颜想了想,“要不,婧儿你今晚就留在这里,照顾你阿姊吧,这几天都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你阿姊痊愈。”

  黄婧听了,感激地险些落下泪来。她认真地对乔夕颜又行了个大礼,说道:“夫人,以后若是夫人与将军有危险,婧儿也一定会舍命相救。”

  乔夕颜急忙扶她起身,哑然失笑地道:“你不用拜我,我受不来这些大礼。你也不用舍命相救,我和你口中的将军,自有自己的命数,该活着总会活着,该死谁救都没用。你的命又不是草芥,还是自己好好留着吧。”

  说完,乔夕颜潇洒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