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当其冲的是苏轼的弟弟苏辙。虽然苏轼的诗并没有将苏辙牵涉其中, 但因为他和苏轼的亲缘关系,他仍然受到了牵连被贬。】

  【还有给苏轼送信的驸马都尉王诜,因提前给苏轼通风报信,平时交往频繁, 被削除一切官爵, 以及时任秘书省正字的王巩, 因与苏轼书信往来频繁, 被权监察御史舒亶抓住把柄并告发,被贬谪至宾州监督盐酒税。】

  【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其他受牵连者如司马光等人。】

  【在被贬黄州的那段时间里,苏轼可以说心灰意冷,也可以说是另辟蹊径,他仿佛找到了一种,独属于自己的怡然自乐。】

  【在黄州那段日子, 苏轼常常去城外的赤壁山游玩, 由此也创作出了不少的诗句。】

  【有宋词豪放派之代表《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又有《卜算子》之中“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的孤独与自傲。更有《记承天寺夜游》的百感交集,贬谪的苦闷,知己的相逢,夜晚的难眠,以及赏月的快乐, 结合自己的豁达乐观,通通都在这一时刻聚在了一起。】

  【而正是这种时候的苏轼,在真正的成为了他自己, 孤独、淡泊、且一切由心由己。】

  【其实苏轼的骨子里还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 纵然在黄州那段时间郁郁不得志,但他仍然从中找到了乐趣, 而“东坡居士”之名号,也恰恰实在黄州得到的。】

  【一个精神世界极度丰富的人,在某些时刻会变得异常的坚定,所以仕途的挫折,以及新党的打击只会给苏轼带来一时的困境,但却无法将他打倒。】

  【时间是在不断的流逝的,而在这种长久而缓慢的时间之中,苏轼终于等来了朝堂的变化以及自己的机遇,这便是苏轼人生的第二起。】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机遇,只不过是宋神宗驾崩,皇太后摄政,司马光为相,新党式微,而旧党东山再起罢了,同样东山再起的还有在“乌台诗案”之中被贬的苏轼。】

  【在“元祐更化”之中,皇太后与司马光对王安石变法进行了全盘的否定,苏轼的仕途青云直上,一下子从戴罪之身变得炙手可热。】

  【但这些是他想要的吗?仿佛不是。】

  【大宋的文人,总是有着自己的风骨,就如同王安石虽与苏轼政见不和,但仍然原因在“乌台诗案”之中为他求情,因为他们是政敌不是仇人,政敌之间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只不过都在坚持自己的看法罢了。】

  【苏轼回到了朝堂,并没有想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平步青云,因为他并不赞同皇太后与司马光对变法全面否定的态度。】

  【听到这里,可能不少人觉得苏轼有病,不知道他到底是支持变法还是不支持。】

  【但所有的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苏轼不认同激进的变法,但是却不是觉得它全无用处,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苏轼既不为新党所容又不为旧党所容,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请辞外放。】

  【而这一次,苏轼又来到了杭州。】

  【杭州山好水好,什么都好,就算是被外放至此,面对美好的江南。怡人的风景,快乐也总是多于痛苦的。】

  【如果说,被迫外放对苏轼来说是一件祸事,那么对杭州百姓而言,确实天大的幸事。】

  【因为苏轼不管是贬谪也好,还是升迁也罢,他从来都不是个会摆烂的人,他会用心的治理自己所管辖的地方,成为一个合格的父母官。】

  【苏轼到第二次到杭州做官,恰逢杭州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瘟疫频发。苏轼在这一场灾难之中救了许多黎明百姓,还在第二年春,降低米价,施粥赈灾。救活了很多人。】

  【在杭州的日子,苏轼无疑是快乐的。】

  【但杭州的快乐时光终究会走向结束,苏轼的三起,则是被调任回朝担任礼部尚书。朝廷对苏轼的态度表现的十分微妙,他的吏部尚书时光做的并不是一帆风顺,相反,回了朝廷的苏轼,仍然在不停的调任与辗转之中,直到再次被贬。】

  【年迈力衰的苏轼,在他六十二岁的这一年被贬儋州。】

  【儋州是什么地方?海南岛,天涯海角。但那个时候的海南岛还不是如今的旅游胜地。】

  【古代的儋州,偏远,穷苦,炎热无比,也就是宋朝不让杀文官,不让皇帝可能也不会费这个功夫,直接把苏轼杀了算了,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被流放儋州,比起砍头也好不了多少。】

  【然而苏轼在儋州却并没有一点点应该有的不如意,这是人的性格所导致的。】

  【六十二岁的他,一生当中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多到他不仅不会因为失意而惆怅,反倒能将那样的日子过得十分的悠闲舒适。】

  【别人向我扔泥巴,我拿泥巴种鲜花,苏轼去了儋州,将儋州当做他的第二故乡,他在这里办学堂、教授学生,不少人因为仰慕他的风采,特地前来求学。直到苏轼离开,儋州都还保留着他留下来的学风。】

  【一直到宋徽宗继任,苏轼才终于离开儋州,元符三年四月,朝廷颁行大赦,苏轼复任朝奉郎,北归途中,他去世于常州,那年的苏轼六十六岁,就这样,他走完了属于自己的一生。】

  【回首苏轼的人生,诸多不如意,但唯一坚守的就是自己的本心。】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

  【但苏轼做到了,被贬黄州,他成为了古今闻名的“东坡居士”,被贬惠州,他写下来表达自己豁达乐观心情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提现了苏轼的积极以及对生活的适应,被贬儋州,他仍然可以将儋州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

  【许许多多的事情凑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又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词,《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这首词是苏轼的好朋友王巩受到“乌台诗案”的牵连被贬后北上,与苏轼相遇之后,苏轼问王巩身边一个叫寓娘的女子广南风土如何,那个女子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苏轼听后,大受震撼,于是做了这首词,赞叹寓娘一直相伴好友的行为,也感叹寓娘这样的心境。】

  【然而事到如今,兜兜转转,这样的心境,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境呢?只不过做出这首词的苏轼在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回经历又会遇到些什么。】

  ......

  不到半个时辰,天幕匆匆说完了苏轼的一生。

  不得不说,在天幕设定的时间里,人生仿佛是被压缩折叠了一般,过的好快好快。

  从前几次盘点就一直存在的风声,讲到了苏轼一生的终结,终于也随之结束了。

  所以那风声并不是什么面对特殊情节也产生的特殊音效,原本就是为苏轼一个人而准备的。

  他的人生,就像是自然界里一阵不受控制的风,有时候吹得急,有时候又吹得缓,但是急切的时候偏多,缓和的时候偏少。

  似乎是为了贴近苏轼的人设,因为在他的人生里面,也是跌宕起伏偏多,平铺直叙偏少。

  然而听完之后,苏轼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唯一的感觉,大概就是,他能活到六十六岁,其实也还算长寿。

  因为他身边,他所认识的很多人,都没有活到六十六岁,还差四岁就是古稀之年,无论从那种方面来算,也不算短命。

  不管在其中,他会遭受怎样的波折,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但最终,他还是较为完整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也不能说他运气不好吧。

  但如果没有安逸,反而全是苦难,那活得久,也不能说是一种幸运。

  苏轼只能说是不怕苦难,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去经历苦难。

  其实想避免既定结局里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最方便也最简洁的就是阻止那场“乌台诗案”的发生。

  少发几句闹骚,少和朋友通几次信的事情,并不难办。

  既可以让自己免于罪责,又可以让朋友以及弟弟免于牵连,这样的事情苏轼很愿意去做,且避免诗案并不是违心之举,他所坚持和坚守的依旧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苏轼不禁又回忆起了天幕里的那个王安石。

  天幕并没有将王安石的变法一一说清楚给众人听,所以具体是什么内容,又具体该怎么操作,它最终是怎样走向失败的,没有人会知道。

  苏轼多能从天幕之中获取到的信息就是,他王安石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即便因为变法上的不和和他产生分歧,但仍然愿意在诗案一事中出手相救,令人佩服。

  但他同时也在想,不知身在何处的王安石,偶然得知了自己变法的失败,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或许比苏轼还要痛苦吧,毕竟他还没有展开自己的宏图,就被告知了结局。

  有些事情,想法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也许变法的初衷本没有错,错的是后续的进行,说不定在天幕的暗示之下,王安石对他的变法设想进行了改造,把弊端全部去除了呢?

  但这一切都仅仅只是苏轼各人的期望,没有根据,更没有信服力。

  纵观整个天幕,其实说到底,最让苏轼觉得有一些担忧的,仅仅只有“乌台诗案”之中那一百零三天的牢狱之灾,以及年老之时被流放儋州。

  牢狱对所有人的恐惧都应该是一直存在的,不仅仅是对囚禁的害怕,更有为严刑峻法的害怕。

  那一百零三天里会经历些什么,又会遇到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至少,苏轼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祸里,并没有丢失掉自己的本心。

  还有那些,在天幕之中匆匆而过的朋友,其实大部分他都还不算熟悉,偶然得知了这些人为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苏轼其实并没有很多的感动。

  他只是觉得陌生,陌生之余,又是难以言喻的愧疚。

  尤其是对他无辜受牵连的弟弟的愧疚。

  因为苏辙是天幕提到的那些受牵连的人当中,他最熟悉,也是目前感情最为深厚的那一个。

  纵然自己不希望被官场磨灭了最初的理想,但他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坚持或者固执,让苏辙受到本来不应该面对的灾祸。

  苏轼知道,如果他面对祸事之时,苏辙一定会想办法就他,就如同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抵消苏轼的罪责一样。

  这就是亲情,血缘是无法斩断的东西,也是他与苏辙之间,最深厚的联系。

  在苏轼愣神的时间里,王弗思考刚才听过的天幕。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作用不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天幕连她的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起过。

  王弗倒不是有多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天幕里,只不过想要知道,她在这里头能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可是天幕一句都没有提。

  她甚至怀疑在苏轼起起伏伏,升迁又贬谪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过。

  但是又怎么可能呢?

  她不可能不陪在丈夫的身边的,在他经历挫折与磨难的时候,她应该做一个能够排解他痛苦的人。

  最近这一段时间的盘点,天幕没有任何一次提到过她,这显然很不合常理。

  因为与苏轼有亲缘关系的所有人都在天幕之上出现过,单单避开了她,显得奇怪有难以琢磨。

  但思考到之前的盘点,出了谢道韫之外,其余被盘点的诗人,他们的妻子也不曾出现过,于是,她又觉得情有可原。

  天幕不提,但是王弗想问,只不过天幕很有可能不会给她回答。

  她便想借用苏轼的名义去问。

  她和苏轼只不过是一对普通夫妻,少年相识、情感深厚、相敬如宾。

  年少时期,在父母的支持下,在相爱的前提之下,结成的婚姻。

  他们彼此珍重,又珍惜这段情感,就算不为了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出现在苏轼以后的人生里,向这个貌似能够预言的天幕,询问一些,她或许可以知道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吧?

  这般想着,王弗便去院子里找苏轼。

  苏轼从很早开始就坐在院子的石桌上,一边思考,一边观看。

  想的事情多了,人就容易走神。

  于是王弗走到苏轼身前的时候,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久久不能出来。

  王弗在他面前坐下,见他不说话,就托腮坐在他身旁,等着他什么时候想完什么时候看到自己,在说说其他的事。

  显然,苏轼很没有眼力见。

  他不是没看到王弗,只不过以为,她就像平常一样,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默默的坐在身旁陪伴自己。

  一如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日夜。

  但他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更不能知道,现在这些看上去无比平常之事,在未来的某一刻,会成为只剩下回忆的奢侈。

  人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这时人间常态,任何人都不能避免。

  终于到王弗等的几乎就要睡着了的时候,苏轼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妻子守候在一旁很久很久了。

  多年的相处不是白来的,苏轼感觉得到王弗的心事重重,但同时也能看出她的纠结万分,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

  他直起身子,轻声问:“你有事想跟我说吗?”

  王弗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点头。

  思考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用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慢慢的引入话题。

  想了想,她问:“关于天幕里面说的那些事情,你害不害怕?”

  苏轼倒没什么害怕的,只不过王弗既然这么问了,那就代表,她大概是有一点担心的。

  苏轼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以后的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却还是没有回答王弗的问题。

  于是,王弗又问:“那你打算怎么面对呢?”

  苏轼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其实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王弗都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这种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或者回答的行为,放在她的身上很不适配。

  但她就是问了,一反常态的问了。

  苏轼能感觉到她的异样,所以问她:“你怎么了?”

  王弗摇头,她没提自己的事,只是说:“我不希望你经历天幕里说的那些事,那太苦了,我更不想你受牢狱之灾,问你想要怎么办,其实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避免的办法。”

  有些事可以避免,有些事不可以避免。

  其实说到底,苏轼没有力争改变,是因为他期许的是那个不被改变的过程。

  有的人总是有一些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比如说苏轼,如果说从一开始他还有想要改变一切的想法,那么在听说杭州饥民因为他的缘故活下来了许多的时候。

  苏轼就觉得有的事情,是上天注定的。

  如果他选择了逃避,那到时候发生大旱,杭州百姓应该怎么办?

  这些话,他不可能告诉王弗。

  因为说出来显得虚伪又飘渺,总而言之是没有踩到实地上面的。

  但不说不代表他不可以这么想。

  王弗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再在同一个话题上面纠结,两人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西边的落日缓缓不见了踪影,院墙外的两只乌鸦叽叽喳喳的叫着飞到石桌旁边的树上落脚。

  王弗才终于想起自己过来这里原本的目的。

  苏轼实在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丈夫,即便她什么话都不说,莫名其妙的难以沟通,他还是默默的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一言不发。

  终于,王弗看着逐渐变得越来越黑的夜幕,艰涩的开口说道:“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天幕,未来在你失意沉沦的时候,我在什么地方。”

  她的这句话显然在苏轼的预料之外。

  苏轼用一种惊惶又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她当然应该陪在苏轼的身边啊,想过去的许多日子那样。

  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怕未来又许许多多的波折,苏轼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的保护王弗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失意沉沦的时候王弗应该在什么地方。

  哪怕天幕不曾提起过她,苏轼的潜意识里也总是觉得,或许因为王弗没有参与大宋朝政,所以才不会被提及。

  但现在,她的这个问题打乱了苏轼的全部思绪。

  他又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好奇。

  王弗突如其来的礼貌和客气,更像是一种类似于盔甲的伪装,是对不可测的未来的一种畏惧。

  在面对未来之事的时刻,她总是显得比苏轼要胆小谨慎许多。

  苏轼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实打实的难受。

  比他知道王安石变法,比他知道乌台诗案之后的贬谪,还要难受很多倍。

  他没有再问王弗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天幕,连忙照她的意思,打开了独属于自己的,与天幕对话的对话框。

  然后无比郑重一般的,默默打来,输入了那一行字:【在苏轼失意之际,王弗在什么地方?】

  随后两个人无比神圣的看向天幕,等待着一纸判书,或是一个结局。

  ......

  叶小枝的那个世界里,天空还是蔚蓝色的。

  鸟儿成群结队的从隔音窗前飞过,只看得出活泼,听不见声音。

  楼下赶早八的车子,一辆有一辆的急驰而过,彰显着现代社会的秩序以及生机与活力。

  叶小枝站在窗户边,透过对面的楼房,看向远处的云和远处的山,顺便嚼了两块昨天买的吐司面包。

  准备工作的时候,苏轼的问句从电脑的顶端弹了出来。

  有置顶,所以提示音十分明显。

  显然这个问题在叶小枝的预料之外,但在看见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的脑子里瞬间就只出现了一句诗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是古往今来,一首十分著名的悼亡词,是苏轼写给亡妻王弗的。

  叶小枝不是第一次读这首词了。

  但在过去的无论那种时刻,唏嘘也好,感叹也罢,都没有今天这一刻来的那么的难以置信。

  苏轼居然问他在自己众多失意的时刻,王弗在什么地方,这要她如何回答才好?

  显然,她之前的预料没有错,在天幕里与她对话的苏轼还很年轻,并不知晓自己未来会经历些什么,更不知道他的结发妻子王弗在不久之后就会离他而去。

  甚至不知道,在他经历那些磨难之时,王弗早就已经和他阴阳两隔了。

  可是自己也应该怎么回答呢?是直接告诉他,你老婆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死掉,未来你的失意时刻她不会陪在你身边,还是委婉一些,用更能接受的方式告知苏轼?

  其实再怎么委婉,也无法委婉。

  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一定会经历的事情,无法避免,却也是最无法接受的。

  叶小枝的手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他。

  实际上,也并不是说叶小枝是个多么多么善良或者多么多么善解人意的人。

  只不过,她没有办法将生死这样的大事,在放在嘴边脱口而出。

  尤其是这种关乎别人的事,

  她的回答方式别扭到了一种很愚蠢的地步,但她还是做了这个选择。

  键盘噼里啪啦的一阵动作,鼠标轻轻一点,回复便已经发送到了苏轼那边的时空。

  叶小枝回答的不算快,但无奈苏轼与王弗都很想知道答案,所以即便天色已晚,两人还是一起默默的等待着。

  直到白色的光屏再一次显示出字幕。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你自己写的诗,也是你与王弗最终的结局。】

  天幕说的十分清楚了,苏轼和王弗站在原地久久不敢相信。

  这首词明显是一首悼亡词,按照天干地支纪年法,乙卯年六十年轮一次,离下一个乙卯年还有十六年。

  但是诗句之中却写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意思是这首词作于王弗死后的第十年,那岂不是就意味着,王弗一共只剩下六年的时间了。

  这个回答对天幕下面的两个人来说都无疑是晴天霹雳。

  王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天幕一句都没有提到她,因为在苏轼未来的人生之中,半点都不会留下她的痕迹。

  她早在乌台诗案开始之前,早在苏轼的悲惨时光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等到苏轼失意的时候,何止是不能陪伴他,恐怕坟头草都长了两尺高了。

  但比起不能与苏轼相伴这件事情,显然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惧和害怕。

  六年,王弗今年二十一岁,也就是等到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任谁得知了这个消息都不能平静的面的吧。

  然而苏轼却好像很平静,不知道是平静还是悲哀,又或者是不敢相信。

  他关闭了天幕里的个人页面,仿佛很乐观又很开怀的说:“看吧,我早就说了这个天幕都是胡说八道,你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说不在了就不在了,如果我能活到六十六岁,你至少得活到七十岁吧!”

  王弗微微蹙了蹙眉,想不到自己该说点什么,又实在笑不出来应付苏轼的安慰。

  苏轼便接着说:“说不定她先前讲的什么变法、诗案都是假的,明年开年,我们就回东京去了,你信不信到时候这些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

  王弗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苏轼笃定又坚持的握着她放在身侧,无比冰凉的手,然后用最诚挚的眼神看着她说:“你相信我,刚刚天幕说的话绝不是真的,那首诗也不是我写的,你......你一直都好好的。”

  苏轼的话,令王弗感到很悲哀,明明关于他的预言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但他就是能够立马从关于自己的痛苦中走出了,转而安慰起别人来。

  也许这样的性格,就是苏轼一路被贬,奔向儋州,还能保持一颗良好心态的制胜法宝。

  但是王弗没有他的坚定,更没有他的心境,她很想相信苏轼说的话,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手上的冰凉预示着她在害怕,既害怕苏轼所要面临的未来,又害怕自己所要面对的死期。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要不再问清楚一点吧。”

  她本以为苏轼是要拒绝的,宁愿两个人被一时蒙蔽,也不愿意就此宣告未来的死亡。

  可又一次,苏轼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答应了,甚至显得比王弗还要急切。

  所以说,不管刚才的安慰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就是苏轼明明十分的信任这个天幕。

  所谓的不信,不过是没有得到满意答案之后的恼羞成怒,选择性信任与不信。

  “要问什么?”苏轼说。

  王弗想了想,说道:“就问她,王弗是因何而死。”

  苏轼听见了他的话,默默的写下了这一行字。

  二十七岁,显然不是正常的寿终正寝,那时候苏轼还没有遇到人生的转折,显然也不是因为劳苦奔波。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意外还是疾病,总要有一个原因吧。

  问题发出之后的等待无疑是最漫长的,仿佛他们等待的不是答案,而是天幕的审判。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默默的站在原地。

  王弗显然更加的焦虑,虽然一言不发,神色清明,但内心却是极其慌张的。

  苏轼不一样。

  如果说,他之前对未来之路的坦坦荡荡,可以说是无惧人生,无惧坎坷,但现在却没有之前那么的无所畏惧了。

  纵然他可以不顾一切,却不能不顾王弗的生死,如果她的生死真的和未来发生的那些事有关的话。

  甚至于关于之前记挂的,那成百上千被苏轼救下的杭州灾民。

  在无法预知的灾难以及灾民面前,在已经可以得知的王弗的安危面前,如果非要选择其一,苏轼发现自己竟然难以抉择。

  虽然这更像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痛苦,因为没有人让苏轼必须在这两者之间选其一。

  王弗的去世,或许和他入仕没有半点关系。

  答案来的比上一个问题更快。

  【过分操劳、积劳成疾、体弱多病】

  如果说上一个回答是在两人脑中炸开的一道惊雷,那这个回答就是劈中苏轼的一道闪电,让他恨不得原地抽自己两巴掌。

  其实要让千百年以后的人告诉他们王弗究竟因何而死,显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因为时隔年代十分久远,无从考证,更无法追究。

  但是天幕中显现出来的这三个词,无疑让苏轼身为丈夫失职的一面完全展现了出来。

  他竟然让王弗积劳成疾而亡,简直不是一般的过分。

  王弗也没想到自己是这个死法,一时之间,两个人伤心的同时都有一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操持家务这些事情,是妻子的分内之事,王弗做的也算得心应手,他怎么也没想到能把自己累死,而至于苏轼,则表现的追悔莫及。

  他想王弗虽然很能干,但以后也不能再让她做那么多事了,积劳成疾,这得累成什么样了,一定是她逞强,难受也不说出来,才酿成这样的祸事的。

  最终还是苏轼率先说话,他道:“对不起,没想到都是我的错。”

  王弗不觉得全是他的错,只能说,有时候命该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她还是一言不发,即便是敷衍一句苏轼的道歉也很难做到,这就是人在面对死亡之时的绝望,哪怕她是真心的爱他。

  王弗不说话,苏轼便一句接着一句:“你以后莫要在操劳了,家里的一切万事有我,离......离那个时候,还有整整六年,把身体养好,一切都来得及的。”

  “真的来得及吗?”王弗试探的问。

  这试探里,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苏轼给的回复却十分的笃定,他说:“一定来的及的。”

  于是王弗的目光,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所以说,重要的事情总是在不断的转化之中的。

  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苏轼担心的头等大事,就从自己坎坷的未来,变成了王弗的生死。

  两者相较而言,即便自己的未来生活的再过坎坷,终究,自己还是好好活了下来的,磕磕跘跘,但寿终正寝。

  然而王弗不一样。

  她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七岁这一年,这让苏轼十分的难以接受。

  所以,他的歉疚、安慰、以及悔恨,即使没办法立刻转化成为言语告知王弗,该做的事情,却一件也不能少。

  时至如今,苏轼和王弗都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了,相互依靠着走进了房中,等着天亮的来到,同时也等着天幕的后续。

  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或者这个后续跟他们的关系还大不大。

  ......

  另一边院子里的苏辙,却不像他的兄嫂那样,心情经历了一番来去匆匆的跌宕起伏。

  对于这个天幕说一半留一半的性格,苏辙已经摸得十分清楚了。

  今天她一次性的将有关苏轼一生的转折全部说了出来,其实对于苏辙而言,他还是比较惊讶的。

  一是惊讶苏轼的人生如此精彩,而是惊讶这个天幕竟然愿意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然而她仍然没有说道自己想听的地方,比如说,苏辙在苏轼的数次被贬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诚然,他知道本次天幕盘点的众多是在他哥那里,但也不至于作为配角的自己只有短短的几句带过吧。

  并不是苏辙有多希望听到自己的未来。

  实在是关于苏轼的事情太惊心动魄了。

  虽然天幕赋予了苏辙拯救苏轼的责任,但他仍旧觉得,自己不做好准备的话,很难能够拯救到苏轼,哪怕只是帮他在陛下面前求情。

  很有可能就如同天幕说的,在“乌台诗案”里,苏辙求情的结果一样,不但没用,反倒跟着被贬,那有什么意思呢?

  苏辙连做笔记的纸笔都找好了,就等着天幕把自己的作用说出来然后他默默的记下来,等着苏轼遇到危险的时候,再一个一个的用。

  苏辙一直都知道,他哥哥是有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报复的。

  几个精神世界丰富的人,很难受到外界的影响改变自己的思维,所以只要苏轼还在朝堂一天,只要王安石还要再进行自己的变法,只要两人观点不合,那么苏轼依旧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苏轼。

  他不会为了附和主流或者新党去说一些违心的话。

  那些不满的诗句,满腹的闹骚,总是要通过某个地方排解出来。

  没有乌台诗案,就一定还有其他诗案。

  并非是苏辙不往好的方面去想苏轼,实在是他真的太了解他了,了解到,恐怕这个世界上,最相信天幕说的话的人,就是苏辙。

  因为那些事情一看就是苏轼做的出来的。

  所以,他一定要打起百倍精神来,帮苏轼解决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之后的后续问题。

  苏轼是文坛领袖、一代文豪,他有他的风骨,他有他的傲气,那么身为弟弟的苏辙,就在身后帮他处理后顾之忧就好了。

  反正想要劝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那么他至少要做到在苏轼面对危险的时候及时把他救出来。

  就像天幕说的那样,即便苏辙才是年纪更小的那个,但他仍然可以承担照顾兄长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1。《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