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海阔，四周只有海浪拍打沙滩、椰林婀娜摇晃的声响，叶轻酌看完这段隐藏甚深的行为记录，低着头沉默许久。
“主人，您怎么了？”卡芮秋站在肩头，“既然已经确认并证实BUG的存在，您可以放心动手处理了。”
放心？叶轻酌抬头，看向对面相隔两米，笑得温柔的小女孩，心中涌动着一股纠结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它虽然是BUG，但它在代替澹台霜降活下去，它也并没有做出影响游戏秩序的事，它的存在甚至对整个《降临》的运行毫无影响。
卡芮秋的读心术在这一刻发挥大作用，它读取到主人摇摆的内心，立即跳起来，挡在叶轻酌眼前：“主人，您不该产生这种想法，BUG是系统在运行时产生的错误程序，不论它是否会影响到游戏，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需要进行修正。”
“而您身为主神，清除BUG是您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这和意愿无关，是必须执行的任务。”
叶轻酌怎么会不知道，他受到16字主神合同的制约，必须“公正无私”，否则会被抹杀。正因如此他才倍感痛苦，清除BUG等于亲手结束澹台霜降的生命，而澹台霜降之前通过神宠复活，目前再也没有第二次可以重生的机会了。
“你既然是BUG，为了生存下去应该会完美隐藏自己的踪迹，为什么会暴露得这么明显？”叶轻酌顿了顿，“并且你还知道我的存在，却完全不考虑天赋值，把属性大幅度强化，难道你希望我尽早清除你？”
澹台霜降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踢走一颗沙滩上的小石子，回答：“她的灵魂逐渐微弱，快消散了。”
BUG侵入澹台霜降的身体之后，把那团洁白的小小灵魂完善保存。它继承了澹台霜降的全部记忆，当这个幼小身体需要休息时，它就在潜意识里观看她的记忆，像是在播放一场以年为单位的漫长电影。
澹台兄妹原本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在双亲死亡后流离失所，房产被家里亲戚霸占，过了几年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澹台谷雨忍无可忍，带着妹妹离开，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他瘦弱的肩头。
澹台霜降十分懂事，心疼哥哥早出晚归地打黑工，怕哥哥会担心，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开开心心，被人欺负、生病都不会多说一句，往往总是澹台谷雨发现了，开始自责时，她还会反过来安慰哥哥，告诉他“没关系，别在意”。
这种黯淡无光的日子持续很久，兄妹俩除了用乐观的态度来面对，找不到任何可以改变的方式。某个三伏天的夜晚，他们那座没有空调的铁皮屋闷热难当，澹台谷雨背着妹妹爬到山顶纳凉，他把霜降搂在怀里，对着漫天星空畅享美好的未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顿顿吃上米饭、有个头疼脑热能去得起医院，尽管听起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难以实现的“愿望”。
直到某一天，《降临》世界对他们打开了大门，第一个副本狼狈求生后，澹台谷雨发现苍之麓物价低廉，他和妹妹用很少的金币就可以衣食无忧，一时间欣喜若狂，感激老天给了他们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不同于他人对生存游戏的惧怕，在澹台兄妹眼中，死算什么？没有尊严的苟且偷生才是生不如死。
兄妹俩的生存之路就此开启，过程并不算顺风顺水，但和弋淮烟相识后，多多少少沾了点榜一大佬的光，至少澹台谷雨死而复生就是他的功劳。包括神武斗神，都是和弋淮烟一起下副本打出来的，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总是逮着澹台谷雨往死里欺负，兄弟分分钟做不成，但这些都是小节，在真正的大恩面前，澹台谷雨很能分得清轻重。
澹台谷雨提升实力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妹妹，不过澹台霜降自己也在努力，不想拖哥哥后腿总是被护在身后，而是想和哥哥并肩成为他的帮手。因此澹台霜降积极强化属性，还为自己找到一个“左膀右臂”，得到海韵灵潮之后一跃进入排行榜前五十内，成为真正的高级玩家。
澹台霜降的愿望更新了：希望自己可以挤进榜十之内，和哥哥的名字靠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她的梦想之路被一场爆炸截断，所有的记忆停留在生化危机的副本里。
BUG沉思许久，不得不承认，它第一次对一名玩家产生惋惜的情感，对她的死亡感到于心不忍，那个孩子眼神明亮，闪烁着希望之光，如果给她机会的话，她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让我帮你活下去，也是想让我帮你实现梦想吗？”
灵魂光团轻轻抖动，BUG轻轻触碰它，听见女孩微弱的心声，那是残留在灵魂深处的一缕执念。
【我要更努力，争取向哥哥靠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BU□□开综合实力榜，看见澹台谷雨的名字在榜十之内，而澹台霜降则是在三十名左右，排行榜越靠前，进步的空间越小，澹台霜降想要挤入前二十都相当困难，更别提前十。
它从未这样深思熟虑过，每次得到一个玩家身体都只是用于行动，新鲜劲过去了就会离开，寻找下一个宿主。但这次它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想要帮助这个女孩，想用自己强大的能力实现她的梦想。
既然决定如此，BUG就开始着手强化属性的准备。它拥有突破天赋值的能力，每次强化的点数完全可以突破澹台霜降的上限，但为了保证隐藏自己的存在，只能在正常范围内提升。
原本一切风平浪静，它的演技很好，朝夕相处的澹台谷雨根本没有发现妹妹已经调了包，连敏锐的弋淮烟都没察觉到澹台霜降的异常。它原本想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将澹台霜降的排名往上调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意外发生了。
它珍重收藏起来的那朵洁白灵魂，正在一点点慢慢消散。原本灵魂光团需要双手捧住，现在一只手就能将它容纳，而这个灵魂一直被保存在潜意识里，不存在外部的破坏，那只能说明是澹台霜降的灵魂在自我消融。
照着这样的速度，她的灵魂很快就会耗光，还能等到把身体还给她的那天吗？
BUG看着手心里的灵魂，轻声问：“你还能坚持多久？”
女孩细弱的声音传出，若有若无：【不知道……但没关系，很感谢你让我的生命延续这么久……】
“别感谢我，你消失的话，我实现了你的梦想还有什么意义？”
【有……哥哥……会开心……】
BUG有点郁闷又有点不自在，总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它也弄不懂为何会出现这些只在人类身上才会体现出的“情感”，是因为最近一直和人类朝夕相处，所以才出现这些多余的“累赘”吗？
房间里，澹台霜降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一团光，闭上眼将它按住心脏。顿时，它瞬间体会到那股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害怕、不舍、失落、不甘……人类复杂多变的情感攻击硅基生物的感觉神经，它仿佛感同身受，眼中渐渐泪光闪烁。
澹台霜降擦掉眼泪，将那团灵魂重新取出，低声承诺：“你放心，我会尽快实现你的梦想。”
“……所以你才加快属性强化的脚步，冒着暴露的风险，只是为了让霜降尽快挤进榜单前十？”
澹台霜降点点头，唇角弯起一抹无奈微笑：“毕竟答应过她呀。”
叶轻酌深感意外，他以为硅基生命都应该像算法一样冷漠无情，无视人类的任何情感，但这个BUG居然会被感染，宁愿冒着暴露被清除的危险，也想完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承诺。
“你为了一个玩家的梦想牺牲自我，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还好吧，我已经存在很久，在游戏世界里待得有些腻了。”澹台霜降耸耸肩，“无非是被系统回收重组，就算我躲过你这个主神，也会有下一个主神发现我、清除我，不论我逃避多久，都无法摆脱最终的命运。”
她点开排行榜，实现从“澹台霜降”四个字扫过，轻声叹气：“可惜，还差一点就可以进入榜十了。轻酌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澹台霜降张开双手，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从胸口溢出，落在她的手心里。
“请你帮忙保管好她的灵魂，如果有机会的话，让她重新回到这个身体里吧。”
澹台谷雨坐在城堡的院子里，右眼皮跳个不停，他用手指按了下，指腹甚至能感受到眼皮下血脉的挑动。
霜降怎么样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还能回来吗？
空间缝隙忽然打开，澹台谷雨连忙站起，回头看见叶轻酌踏出来，怀里抱着小小的霜降。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