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霜降的纤细手腕被楚爻紧紧桎梏，那道绿光打在身上，分离出的影子呈半透明状，从外形看似是霜降，仔细一瞧却又发现它的五官模糊，像是由光团组成的人影。
叶轻酌见怪不怪，毕竟算法就是这样的形象，BUG和它同样是硅基生物，还是从系统分离出的产物，拥有相同外貌一点都不意外。
而澹台谷雨睁大双眼，感到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霜降这段时间的异常变化，你这个做哥哥的早就察觉了吧？”叶轻酌嘴里感到一阵苦味，“……这个霜降，并不是你妹妹。”
之前他一直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但弋淮烟已经帮他做了决定，和楚爻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把附在澹台霜降体内的那个东西给逼出来。
“不是霜降？哈、哈哈！她和我朝夕相处，是不是我妹妹，我能不知道吗？！”澹台谷雨看着沐浴在绿光中的澹台霜降，低声说，“她就是我妹妹，如假包换。”
“那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一道影子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澹台谷雨舔了舔唇，紧捏的拳头已经暴露他的内心情绪，明显是在自欺欺人地强撑着。
叶轻酌能理解他的感受，他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更别提把霜降当成命根子的哥哥了。而澹台霜降一直保持着超出年龄的冷静，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影子，叹气：“淮烟哥哥，我以为你真的要杀了楚爻呢。”
“不下狠手，怎么能把你逼出来？”
的确，如果只是普通的吵架拌嘴，澹台霜降只会歪着头在一旁看热闹，而涉及到生命危险，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用尽办法赶紧阻止，根本没想过这一招是“引蛇出洞”，只是为了让她暴露罢了。
再联想到他们两人的关系，澹台霜降撇撇嘴：“明明是情敌，还能坦然合作。”
这也不算合作，完全没有什么事先安排，而是弋淮烟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来了句“配合我”，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楚爻原先也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时一度怀疑弋淮烟就是想借机弄死他，但他还是赌了一把，赌这家伙对叶轻酌的在意程度。果真，他赌对了，弋淮烟演技逼真，连吞噬之箭都用上了，最终还是逼那个潜伏在澹台霜降体内的异种现形。
“你到底是什么？”楚爻问。
澹台霜降并未回答，而是看向叶轻酌：“轻酌哥哥，你觉得呢？”
叶轻酌犹豫数秒，低声回答：“……你应该是一个系统BUG，而不是真正的霜降。”
“哥哥呢？”
澹台谷雨情绪激动：“别听他们乱说，你就是霜降！是我妹妹！”
澹台霜降微歪着头，眼中闪过一抹淡淡忧愁：“我也希望是这样啊，哥哥。”
此言一出，相当于默认了叶轻酌的说法，楚爻也没料到她会承认得那么干脆，愣了片刻，澹台霜降挣开他的手，安静地站在那儿。
“能换个地方吗？”
她的眼中略带乞求，叶轻酌瞬间明白，她清楚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只是不想澹台谷雨目睹这一切。
“……好。”叶轻酌把卡芮秋提起来，“回终端。”
“好的，主人。”
卡芮秋挥挥叶片，创造出空间裂缝，澹台霜降刚迈出一步，船长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一对小圆眼闪烁着泪光：“呜嗷！”
“船长，别担心，我去去就来。”澹台霜降摸摸大浣熊毛茸茸的脑袋，“我们约好了，涨潮的时候还要去捞贝壳，对不对？”
船长用力点头，不过爪子薅着她的胳膊始终不愿意放开，澹台谷雨从叶轻酌身边走过，一言不发，距离妹妹还有两米远给拦了下来。
“弋淮烟，你让开，我不想和你大打出手。”
他言语深冷，和平时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模样相差甚远。弋淮烟语气平淡：“她不是霜降，你别自欺欺人了。”
“她就是我妹妹！”澹台谷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救过我一命，我很感激，但这件事关乎我妹妹，我绝对不会让步！”
说着他张开右手，紫色双头刃在手中出现，弋淮烟毫不畏惧，甚至轻蔑一笑：“澹台谷雨，你觉得你能赢过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澹台谷雨真的给逼急了，“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弱，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们伤害霜降！”
“哥哥！”
澹台谷雨怔住，视线落在妹妹身上，澹台霜降抬头看着他，弯起眉眼暖暖一笑：“没事的，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她拨开船长的爪子，澹台谷雨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时空裂缝里：“霜降……霜降！”
叶轻酌也跨了进去，卡芮秋再度挥动叶片，空间裂缝逐渐闭合，在完全消失之前它也钻了进去。
城堡的小院里寂静无声，数分钟后澹台谷雨才沉沉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走霜降？她没惹任何人，没做任何事，为什么要打破我们的平静生活？”
“因为她的存在不合理。”
“不合理？”澹台谷雨笑了笑，“她是我妹妹，只要我认为合理，不就行了吗？”
“不一样，”楚爻走过去，“游戏里任何不合理的存在，都与叶轻酌息息相关，他是主神，挑出BUG是他的职责。”
“职责……”澹台谷雨苦笑，前几天他还庆幸，何德何能居然和主神混成朋友，现在又感到后悔，如果叶轻酌不是主神的话，霜降的事也不会暴露得那么快。
毕竟是从小在身边长大、朝夕相处的妹妹，一丁点的细微变化也能轻易发现。澹台谷雨早就察觉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妹妹，但他一直没有戳破，是为了逃避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霜降已经死了。
———
澹台霜降跨进空间裂缝，一眨眼便出现在风景如画的海边沙滩，叶轻酌站在对面，凝视她的眼神复杂又哀伤。
“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澹台霜降食指点着下巴，“轻酌哥哥不是主神吗？主神是可以调取玩家的任何行为记录的吧？”
叶轻酌看向卡芮秋，卡芮秋跳起来：“主人，既然已经确认她不是玩家，那么就可以不比遵守隐私规则，您可以调取她的个人行为记录。”
界面打开，澹台霜降的个人行为记录犹如一卷录影带，按照每个时间点整齐排列，前面厚厚一卷全部正常，直到生化危机那个副本之后，行为记录居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生化危机……叶轻酌猛然想起，在那个副本里，澹台霜降和船长因为受到那个堂哥的陷害，双双被埋在废墟里，当时他们把人救出来时，船长已经死亡，霜降还有气息，难道实际上是——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亡了吗？
澹台霜降背着手，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这个女孩的灵魂。”
它是一个四处飘荡的虚无光团，已经在游戏里存活很长时间，也和之前的几任主神打过交道。不过他们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尽管发现它的存在，也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消灭，最后只能任其溜走。
这次在生化危机的副本里，它依旧是在挑选新的宿主，恰好在地下实验室里，它见证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小姑娘当时已经气若游丝，在废墟瓦砾之中看见了它，轻声问：“你……是什么……”
“我是阴间的使者，看到我就证明你快死了。”
“是吗……你是来带我走的吗？”澹台霜降勾起虚弱微笑，“我以为阴间使者都是……牛头马面……没想到会这么……温暖……”
光团在空中浮动，头一次对一个濒死玩家产生好奇：“你不害怕吗？”
澹台霜降轻轻摇头：“没来到《降临》的话，我早就死掉了……只是有点舍不得哥哥……我死掉的话，他该怎么办……”
光团靠近她的身体，伸出一缕触手触碰到额头，瞬间大量记忆奔涌而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全部包含其中，可以说澹台谷雨和澹台霜降彼此构成对方的生活中心，缺少任何一个另一个都会崩溃。
她的确不怕死亡，她害怕的是哥哥会伤心。
“你……能代替我……继续活下去吗？”
光团沉默，它想要的只是一个宿主，一个可以控制的玩家身体，可能附身之后，它就会离开澹台谷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这个小姑娘居然在恳求，让它延续她的生活？
“我的身体……可以一直贡献给你……只要、只要哥哥不会伤心就好……”
澹台霜降已经撑不住了，脸色惨白如雪，光团看见她的灵魂即将消散，靠过去伸出数条触手，遮挡住消散的那些光点，将它们汇聚成一团。
澹台霜降闭上眼，已经没有呼吸，光团看着手心里洁白无垢的灵魂，想到之前看见的那些记忆片段，小姑娘和哥哥在一起时每一个笑容直达心底，满眼都是一尘不染的真心。
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光团飘过去，透过瓦砾缝隙看见那位哥哥在外面徒手扒开废墟，表情疯了一般焦急，情绪已然濒临崩溃。
“霜降！霜降！”
光团附到澹台霜降身上，一阵微光过后，澹台霜降的手指动了动。不过几秒，压在身上的大浣熊被抱走，她也被抱了出去，在呼唤声中缓缓清醒。
那团洁白的灵魂被收在体内，它心想，早晚有一天或许有机会可以把身体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