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内容播出的同时,舆论哗然。

  这会儿闹腾的不止是吃瓜群众了,高层的压力一层接一层地压下来。

  谢柏群电话一直在响,他通通挂断了,过了一会儿拉了一个视频会议,把之前几位大佬都拉了进来。

  谢柏群说的第一句话说:“请相信我,也相信他,现在时间紧急,我之后会详细地向各位解释。”

  “我带出来的兵我当然相信!现在的问题是投票,几乎一瞬间票就拉到了1:2,现在距离投票结束还有三个小时,你之前一直坚持不引导舆论不澄清,如果按照这个情况下去的话……”

  肖落在部队时候的前领导陈金近比其它人都要激动,他是看着肖落怎么成长起来,也是他看着好好的一个孩子,慢慢变得沉默寡言的。

  陈金近觉得不管怎么样,肖落哪怕真的变成那个样子了,他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陈金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肖落的。

  姚正青则考虑得更多一些,他出声询问道:“所以现在我们仍然没有能力能够保证那剩下的九个人不被伤害吗。”

  “不能保证。我们可以把他们隔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但是我担心一旦我们试图隔离,也会出现像那个提前被杀死的男人的情况,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谢柏群如实回答。

  “那投票翻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姚正青顶着压力说。

  不论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肖落是个怎样的人,值得信赖的程度有多高,起码在公众的视野里,九条人命是很直观的。但肖落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位失格的警官而已。

  陈金近知道姚正青是出于什么考量,耐着性子说:“老姚,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哪怕考虑社会影响和公信力,让肖落作为失格的警员的形象被牺牲掉,我们警方的名誉就会恢复吗?恐怕只会一败涂地而已。”

  谢柏群心里有些焦躁,比起焦躁,更多的是不安,如果说一开始,谢柏群对于肖落的表现只是心有不忍,那么当手机里传来自己的声音的一刻,谢柏群突然开始实打实地害怕了,他害怕在自己找到肖落之前,对方就坚持不下去了。

  谢华的脸色则很难看,别人听不出来。

  但谢华听得出来那是自己家儿子的声音,他只能沉默着一语不发,他从过去就觉得肖落和谢柏群之间的感情不正常,谢柏群这五年坚持要查互助会的执念不正常,肖落任务一回来就说要见谢柏群也不正常。

  但他尚且还能够宽慰自己那两人之间或许是生死之交的战友情谊,现在看来不是的。

  谢柏群贸然打断了姚正青和陈金近愈发白热的争吵,沉声道:“请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尽我所能,所有的一切。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当面向各位述职的。

  这个阶段我们什么都不要说是最好的。

  在把Q抓捕归案之前,我们只能保持沉默。哪怕是现在我们替肖落澄清,在这个群情激愤的舆论环境下,也只会招致更多的不满和质疑,会有人问说我们是不是只看重自己的人的性命。因为我们是利益相关,所以我们不能说话。”

  “至于警方的名誉,挽回名誉的唯一方式,就是把Q抓回来,交给法律去审判,这时候打不打赢这场舆论战都是次要的。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挂断了。”谢柏群的态度格外强硬。

  谢华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儿子的一边,结束了这场问责:“让他去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当年他拦下谢柏群,不让谢柏群去探究肖落的去向,是因为当时的谢柏群确实没有资格。

  不过是个新人警员,遇到那件事情的时候着急忙乱的,甚至有一段时间里。即便是家里打电话过去,都能听得出对面的魂不守舍。

  但现在的谢柏群已经不一样了,即便肖落和他真的有超出战友的感情,眼前的人已经是能够依旧冷静地陈述情况,作出决策,不会轻易地被动摇的人了。

  谢华在想,自己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如果把自己的爱人放在那个位置上,自己或许做不到像谢柏群一样。

  自己的儿子或许真的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好警察了。

  独当一面这个词,是很高的赞誉。

  毕竟这个词意味着,天大的重担压下来,那人都是能扛得起来的。

  谢柏群如果知道这样的评价,大概会有些苦恼地说,谬赞了。谢柏群很早就认识到,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是力所不能及。

  即便费劲心机,竭尽全力,有些事情就是实现不了的。他作为临床医的医学生的时候知道,作为警察的时候也明白。

  但是他一步也不能退缩,一点儿也不容许自己失败。

  他没有试图拯救每一个人,也拯救不了每一个人,只是在这场博弈当中,他有无论如何不能输掉的赌注,但却必须以豪赌的心态,去面对这场博弈。

  之前他的一个师父,带他在一个麻将馆里蹲点抓人的时候,师父边教他打麻将,边和他说:

  “你不能怕输,打牌也好麻将也好,或者是我们做警察也好,你都不能怕输,一旦怕了,你就输定了。

  虽然我们做事情,肯定是要追求说万无一失。但是万无一失这件事儿是不可能的,临时的变化、风险、乃至是运气,都在影响我们每一个人。所以,只能说是做最齐全的准备,然后!诶,碰了。”

  “啊,师父你故意分散我注意力的吧。”谢柏群听得认真,没注意到麻将桌上的动静。

  “你看,你这就不是运气问题了,就是你准备做得不够,年轻啊,还是年轻。”

  19:30。距离投票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距离和Q联系还有半小时。

  谢柏群几乎是一个人占着一个会议室,桌上铺满了资料。

  沈力被派出去盯着赵新安那边的情况,谢柏群这边干脆也没人管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距离和Q交锋是时间越近,谢柏群反而觉得越清醒。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撞,跳得连胸口的肋骨都有点疼,谢柏群停下了翻阅资料的动作,在心里预演了一遍。

  孙星空带着最后整理成册的他们查到的所有关于Q的内容进会议室的时候,被会议室的阵仗吓了一跳,距离和Q开始通讯只有15分钟了。

  谢柏群却把电脑的屏幕都合上了,一手挡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撑着腿。

  孙星空走进了发现谢柏群在哭,就是那种无声地在掉眼泪,眼眶都没怎么红。

  谢柏群看见他进来也没有避讳,随手抹了一把眼泪,接过了孙星空装订好的情报。

  “辛苦了。”谢柏群示意孙星空随意。

  “不是,我没啥辛苦的,我习惯了,你正常点。”孙星空坐在了谢柏群旁边的位置,“其实你也不用看了,里面的东西我查到的第一时间也都发给你了,只是装订了一下而已。”

  “嗯,我翻一翻自己有点底。”谢柏群说着翻就真的只是在翻那打资料,眼神没有往上面瞟。

  “我听别人说你刚刚自己打了止疼。”

  “嗯,打个针我还不至于忘了怎么打。”谢柏群笑了笑。

  “还有13分钟,还够你再哭一场。”孙星空说。

  “在你心里我就是水做的人儿么?我刚刚那纯粹是疼的,刚刚止疼还没起作用。”谢柏群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他中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睡过,大概眯了两个小时吧,那两个小时里还伴随着时不时有人打电话进来。

  而且即便是那么短的睡觉的时间里,谢柏群也一直在做噩梦。

  很多画面错乱地交织在一起,梦见自己在当时选修法医课的时候,老师有一次带他上手做解剖。

  因为谢柏群是临床医的,基础很好,基本上选修法医只是补充学习,当时谢柏群没有慌。

  但是在梦里面,躺在解剖台上的人忽然变成了肖落的脸,他看着自己剖开肖落的身体,取出一个个器官,冷静地分析这个人的死因,和从伤痕判断这个人生前经历过的折磨。

  醒过来的时候谢柏群一度陷入了强烈的恐慌情绪当中,有足足十分钟的时候,他躺在折叠床上,心脏跳的格外快,身上冷汗成股地流。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没有办法从床上坐起来。

  孙星空本来还想随口嘲谢柏群两句的。

  但是话到嘴边,看到人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又把话咽回去了。

  孙星空也有一个秘密,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

  不论是写程序还是做网页,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习惯。哪怕是实现同一个简单的功能,有一些小习惯都不太改得掉,比如分行,比如逗号分号,比如习惯使用的语言等等。

  孙星空在查那个网站的时候遇到的拦截,他觉得很像一个人的手笔,很像某个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甚至很少想起来的人。

  孙星空已经放弃了,不要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所以看到那些的时候,孙星空也只是像嗓子眼长出了一簇羽毛,有些吐露不出的瘙痒与不适。

  如果双方走上这么大相径庭的道路,孙星空想,他可能真的不会再想起对方了。还是纸片人老婆好,永远都会一样的,不会更好,也不会变坏。

  20:00。谢柏群翻开电脑屏幕,点进了之前网站管理员发过来的链接。

  像是古老的座机电话铃声的声音响了约么三十秒钟,通讯被接通了。

  摄像头对面的人戴着一副黑白的面具。

  如果看过《V字仇杀队》这部电影的人,大概瞬间就能认出来那副贯穿始终的面具。

  谢柏群则坦然得多,反正对方多半也已经认得他的脸了。

  “好吧,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准时地联系我,但是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呢?”

  屏幕对面的男人耸了耸肩膀,身子放松地倚在椅子上,“比起和我聊天,你难道不应该想想待会投票结束的时候后会怎么样,现在警察和瘾君子的投票数量很接近啊。”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谢柏群挑了挑眉梢。

  “当然,你看了直播吗?应该看了吧?他的表现超出我的预料,你知道网站上的怎么骂他的吗?他们骂他比之前骂那几个真正的垃圾都要骂的惨,真的太好笑了。”

  男人忍不住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知道你,你确实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人。实际上肖落也是个好警察,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会那么对他恨之入骨。但凡他堕落一点,他现在都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

  谢柏群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但是有趣的是,人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不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站在自己的视角随意地去审判他人,一个好人只要做过一件坏事就会背上污名,而一个坏人但凡做了一件好事儿,大家就会感叹地说,啊——这个人原来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啊。”

  “那你觉得你是那个好人,还是那个坏人呢?Cunnus。”谢柏群用标准的英文吐出那个名字。

  谢柏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从对方动作一瞬间的停滞来看,对方还是受到了冲击的。

  “看来你不喜欢自己原本的名字,那我还是换你喜欢的名字叫你好了,比如……安德雷塞斯?”谢柏群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些名字,反正你们也热衷于给我取各种各样的外号吧。比起聊那种无聊的话题,不如聊一聊你觉得等会的投票谁会胜出吧?”

  “大家会根据自己的良心去做判断的。”

  “良心?”对面的人忍不住笑起来,反问他,“谢警官,你觉得人性是什么?”

  “好坏参半吧。”谢柏群随口回答。

  男人夸张地摇了摇头,扬起手臂,语气高昂,用一种像是朗诵的语调,说道:

  “人心是妄念,贪欲和阴谋的污地,丑恶意念的渊薮,诡诈的都会,欲望的战场。是这个世界里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最精彩的舞台,每天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谢柏群对于中间的一段有些印象,悲惨世界的台词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谢柏群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讽刺感。

  “人性的本质是自私自利,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从而可以不择手段的野兽,法律不过是名为伪善的piàn • jú,是自私自利的面纱。

  第一轮投票里,因为觉得一个教唆犯的价值远低于一个警察的价值。

  所以一边倒地把票投给了警察,而在第二轮的投票里。在警察精彩的表现之前,绝大多数人还是认为,瘾君子的命不值得。哪怕是十个人也不值得,因此他们把票都投给了警察。”

  “如此这么摇摆不定的,会被轻易地煽动和改变的标准,说到底就是功利主义的衡量。不过是赋予了所谓理性或者道德这类虚伪的美名而已。”

  尽管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声音听上去有些滑稽,但仍然能听出对面讥讽的语气。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那副冠冕堂皇的虚伪的样子,所有的善不过都是伪善罢了,本质依旧是自己的利益。

  你敢说你和我做交易,和我在这里聊天,有多少是为了所谓的公道,又有多少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谢柏群并不在乎对方的挑衅,自顾自地延续了最一开始的话题:“你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也想和你分享一下一个人的故事。哦,就是我最一开始提到的那位名为Cunnus的人的故事。”

  “那个孩子出生在一个贵族的家庭里。哦,我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那个孩子是贵族和家里的女佣的私生子。

  那个时候贵族还没有别的孩子,所以那个孩子明面上还是作为贵族的孩子长大的,父亲对他不错,他也爱戴自己的父亲,直到另外一个孩子的降生。”

  “这么宝贵的聊天时间,你确定你要和我聊这种无聊的故事?不然我们聊聊肖落也行,他吐了挺多血的,也不知道男人的叫床声还能支撑他多久。”男人打断他。

  “哦,忘了说,那段录音里面的人是我,可能和我现在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太一样,不过确实是我。”

  谢柏群毫不介意地说,“他的支柱是我,而我还在这里,所以不劳您费心。我们还是继续把那个故事讲完吧。”

  “我直接讲高潮好了,在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孩子之后,那个女佣所出的孩子就开始感受到来自周围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恶意和排挤,同时那个孩子发现一件事情,原本他以为的好的生活,和对方享受的比起来。

  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是贵族给他的施舍。在那个孩子八岁的时候,父亲说,要把他过给另一个没有孩子的贵族,他们会对他很好,这也是为了他能够过更好的生活而考虑的。

  那个孩子在去了新的地方之后,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和对待,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礼遇。

  直到他发现,自己是被以一块大的土地为标价,被自己的父亲,贩卖给一个恋/童/癖的老头而已。”

  “原本广阔的园林成为隔绝了求援的真空带,原本恢宏的城堡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囚笼。没有什么能够拯救,有的只是暗无天日的折磨里,日渐增长的恨意。”

  谢柏群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在陈述他用支离破碎的情报,拼凑起来的所谓事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