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段若溪是被热醒的, 她又渴又饿，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沈墨墨盖着一条酒店的毯子, 没和自己睡在一张被子里。可能是不想被传染感冒, 段若溪懂这个道理，心情上还是有些低沉：
被嫌弃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 看了眼手机, 发现沈墨墨给她微信发了条：桌上有吃的, 保温杯里有开水，药也在旁边，醒来记得吃。
于是大半夜的, 段若溪也不开灯, 就在黑暗里吃饭, 就着保温杯里的水吃掉药。她动作很轻, 甚至还能听见沈墨墨轻微的呼吸声。
她吃完力气恢复了一些, 去卫生间冲了澡，吹了头发，出来的时候沈墨墨翻身, 但她没醒。
段若溪回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反而不是很困，她就盯着天花板发呆，心想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按理说沈墨墨没答应自己, 她们的关系应该会变得很尴尬才对, 再不济也会发生点变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张床上, 喜欢的人还对自己嘘寒问暖——这是正常的吗？
段若溪现在很苦恼自己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参与过别人的八卦话题, 不然的话她应该更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要说告白失败的例子，她知道的唯一一个还是沈墨墨和苏昕。
可段若溪不希望那么发展。
就算无法成为恋人，她也不希望和沈墨墨分道扬镳，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还装作不认识对方。
“我是不是有些贪心？”
段若溪翻身侧躺，她喃喃自语，对着沈墨墨的背影伸出手，却在触到她那一刻又缩回去。
困意上来的时候段若溪又想：贪心就贪心吧，是沈墨墨要留在这里照顾我的。
段若溪自己也发现她生病的时候，会变得更加不像平时的自己。
她裹着被子一点点挪过去，然后慢慢吃掉沈墨墨的身子，把她也裹进了被子里。
她的手放在沈墨墨腰上，心想，如果你要是被我传染了，是不是就不必离开，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了？
段若溪就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沈墨墨是被热醒的。
她一起来就发现段若溪的额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她愣一下，从床上滚到地上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怎么睡着睡着就和段若溪一条被子了？昨晚她明明特意拿了条毯子盖的。
这样可不好，沈墨墨认为自己既然没有给出答案，那她也不能吊着段若溪，睡一张床就够那个了，起码不能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我梦游了？”
沈墨墨暗自嘀咕，随后她轻轻洗漱，接着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关上门那一刻床上传来一阵叹息，还有一句微不可闻的：“……失败。”
接下来的几天沈墨墨除了画画就是回来照顾段若溪，待段若溪好了一些能照顾自己以后，她有天晚上吃饭就让沈墨墨回宾馆睡，沈墨墨听了皱眉：“你不想让我在这陪你吗？”
段若溪喝口粥，她淡淡说： “我不想麻烦你。”
鬼才信！
沈墨墨这几天发现了——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清醒以后的段若溪总是不正面回答问题，常常顾左右而言他，但她心里其实很动摇，经历了几天后沈墨墨简直能翻译出段若溪此刻的心里话绝对是：陪我陪我陪我。
但对面这人肯定不会说出口的，沈墨墨于是摇头赖着不走，段若溪就威胁：“沈墨墨，我不能保证我半夜不会对你做什么。”
沈墨墨听了反而笑：“对我？可你力气本来就没我大，现在还生病……”
她实在想象不出段若溪会对她做出什么。
“而且你现在睡觉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除了第一天住进来，不太清醒那次，沈墨墨要睡觉的时候费了半天劲给她套上一件衣服才睡下。
段若溪移开视线：“是为了让感冒赶快好，发汗。”
你看，又开始找借口了。
沈墨墨笑一下，莫名觉得这个口嫌体直的段若溪也很可爱。
不过段若溪显然有她自己的主意，过两天下午的时候她给还在外面写生的沈墨墨发消息：“订了机票，晚上走。”
主要是病也好了，段若溪想不出来自己呆在这里的理由。
沈墨墨没有马上回，段若溪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本来是不用的，但沈墨墨这几天给她买了不少东西，包括没吃完的药，退烧贴，还有几件很宽松的睡衣。
段若溪不想给沈墨墨加重行李负担，于是偷偷买了个背包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
……绝不是因为，她想珍惜这些沈墨墨为她买的东西。
傍晚的时候沈墨墨打来电话，她一上来就说：“段若溪，你要是好了就证明给我看啊，要是能一个人来你第一天找到我的那个地方，我就放你走。”
段若溪心想你难道还拦得住我？
又想象了一下，沈墨墨要是真想拦，她估计也狠不下心直接走。
所以，好吧。
段若溪背着包，打车到唤江大桥。她按照记忆从河堤下来，一眼就看见坐在石头上的沈墨墨攥着笔，冲她挥手。
段若溪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果然，一走近就听见沈墨墨说：“让我画一张吧？我好久没有画你了。”
“……沈墨墨。”
她看着在笑的沈墨墨，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她只是点点头，把背包放下。
沈墨墨要她坐在河堤上，这时候恰逢晚霞，晚风吹拂，天边云彩沉淀绚烂的颜色，唤江大桥上的彩灯还没有亮。
这世界又安静，又美丽。
是因为美景呢，还是因为段若溪？
沈墨墨的笔尖抵在纸面，她情不自禁凝视段若溪在晚风中扶住飞扬的发丝，刚刚病好，所以她精神看起来仍有些虚弱，这种病弱感反而让段若溪像一种脆弱精美的玻璃制品。
就在这时沈墨墨发现了，自己比起美景更想画的是段若溪。
不如说，只要有段若溪出现，她可以忽略周围的一切事物。
只是看着段若溪。
天色暗下了，夜晚降临，段若溪起身对沈墨墨说：“我得走了。”
其实刚才她就得离开赶飞机，但她没有舍得。
沈墨墨确实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的临摹自己了。
沈墨墨坐在那，她低头说好吧，然后她看着自己那副只勾勒出段若溪脸庞轮廓，其余都是空白的画，她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她有话想对段若溪说。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所以现实就是沈墨墨张一张嘴，支支吾吾的，连一句道别都说不出来。
而段若溪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甚至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所以她说：
“如果犹豫的话，就不要说。”
似乎话里有话，但段若溪没有解释，她只是转身离开。
沈墨墨没有动，她就一直看着段若溪的背影，看她逐渐变小，消失在远处。
她只是不停想：要是段若溪的病好得没那么快就好了，要是今天又下雨就好了，要是她的航班取消了……
没一件事真的发生。
沈墨墨回酒店收拾自己的东西，发现段若溪存在的痕迹全都被抹掉了似的，她更消沉，甚至觉得有点寂寞。
就算是回到宾馆以后，和鹿也聊聊天也没能驱散这种情绪。
睡前鹿也在另一张床上和沈墨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然后突然问：“沈墨墨，你老实告诉我吧，你和段若溪是不是在一起了？”
沈墨墨闷闷地回答：“……没有，怎么会呢？”
“好吧……是我想多了，也是，你今天情绪比前几天都差，说是分手了还差不多……”
鹿也一边嘀咕一边困意泛滥，她说一声晚安就翻身去睡觉，沈墨墨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心想：怎么连否认的时候都不一样了？之前她还会脸红，会激烈反驳，甚至会说：那可是段若溪哎！
可现在她只是淡淡回应，甚至觉得自己就算被误会了也没事。
如果，是和段若溪在一起的话。
沈墨墨突然开始浮想联翩。
似乎也不坏？
前几天的那个想法又浮现，今天傍晚的时候她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话？
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凌晨的时候才勉强睡着，而就算是梦里，她也梦见了段若溪。
她牵着自己的手，走在黑暗里。
她说，沈墨墨，喜欢我吧，我们一起吃亏。
她捧住自己的脸庞，发烫的手指让沈墨墨的脸颊也跟着发烫，她几乎要吻上去，可那一刻却被闹钟吵醒。
当沈墨墨睁开眼睛时，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得说。
/
两周后，段若溪终于能在课上睡着一次——因为她已经失眠整整两周了。
按理说沈墨墨早就结束写生回学校了，但她没给自己发消息，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明明先离开的是段若溪，这几天攥着手机失眠的人也是段若溪。
就连上课的时候她也老走神，也就是今天，她实在是撑不住，终于打破了自己有史以来保持最久的不在课上睡觉的记录。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下课铃响，于是动作迟缓地收拾东西，背上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心想一会回家一定要好好睡觉，一定不看手机，一定……一定不要去想沈墨墨。
不然的话就又要失眠了。
段若溪叹口气，她出门后垂着视线走路，所以她根本没看见有个矮矮的小个子贴在墙边。
直到被叫住：“——段若溪。”
段若溪瞬间清醒，她回头，有些不敢置信。
沈墨墨就站在那，一如多少天前，她假意追求女神七号的时候一样。
这一切实在是太似曾相识，以至于段若溪以为她还在继续那个游戏。
“好巧啊段若溪，在这里遇见你。”
沈墨墨背着手，段若溪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指头绞在一起。
“既然这么巧，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她走近，段若溪听见她说：“可以吗？”
段若溪移开视线，只是转身往外走：“我不同意，你会不跟吗？”
沈墨墨果然立刻跟上来，笑着说：“当然不会啊。”
段若溪心跳得很快，她听见沈墨墨问：“可不可以搭个便车？”
段若溪：“……今天限号。”
假的。今天才没有限号。
“那，请你吃饭？”
段若溪：“……我不饿。”
怎么会。段若溪再饱也吃得下饭。
“段若溪，你还喜欢我吗？”
段若溪猛地停住，这一次沈墨墨没有撞在她后背，她转身，看沈墨墨抬手遮住脸庞，在指缝里能隐约看见她脸颊红红的。
“沈墨墨，你不要演了。”
段若溪艰难地压下翻涌的情绪，她开口说，沈墨墨愣了下：“演？”
“对，演戏。女神七号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你没必要再假装追我，也没必要通过这个游戏，和我回到以前的关系。”
段若溪在说出这话时才迟迟发觉：是啊，已经回不去了。在她告白的那一夜后，她也早就放弃了和沈墨墨做朋友的机会，不是吗？
她转身就想走，但沈墨墨却扯住她衣角，段若溪听见她在身后嘟囔：“可是我没有在演……”
沈墨墨跑到她面前，虽然脸还是很红，但她还是努力鼓起勇气迎上段若溪的视线说：
“我没有在和女神七号讲话。我在和段若溪说，我觉得——我觉得……”
话说到最后又少了一份底气，段若溪听见她小声说：
“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段若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了好久，然后问：“你……你不喜欢苏昕了？”
连女神一号这个称呼都给忘了。
沈墨墨也没有在意，她说：“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我才等了两周去确认——现在我能告诉你，我不喜欢苏昕了。我当然还是很在意她，毕竟她是我的初恋，对我那么好……啊，抱歉，不该在你面前这么说。”
“但是……我也没有之前那样喜欢她了。我想女神一号固然很好，但女神七号……喜欢我的女神七号，我……我忽视了那么久，还伤害了的女神七号……我——”
“——不可以。”
沈墨墨怔住，她看见眼前的段若溪伸出手，制止她一步步靠近。
她声音有一点颤抖，显然是极其动摇，又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但任谁都可以看出，段若溪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防线。
“沈墨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因为不喜欢苏昕了，又发觉我喜欢你，所以觉得愧对我，然后才想和我在一起。”
段若溪的每一个字都发得极其用力。
“我要你喜欢我，只喜欢我。没那么多前提条件，只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而不是像你刚才这样说，和你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另一种含义不就是：不和你在一起也可以。不是必要的，只是在可怜你而已。
段若溪后退几步，趁着泪水还没落下就说：
“沈墨墨，在喜欢这件事上，不要做老好人。”
她不信。
不信沈墨墨会喜欢自己，不信自己能替代苏昕在沈墨墨心里的位置。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沈墨墨？你一句话都没说，我离开的时候也是，一句话也没有挽留我。所以我就在想：看来我没错，沈墨墨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我不要再见她了。”
回到现在，段若溪和沈墨墨一前一后从便利店回到青旅，她们小心翼翼地踩在路墩上，像在走独木桥一样保持平衡。
段若溪如此发问，沈墨墨在她身后回答：
“在想要怎么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然后我又想，如果你感受不到我的喜欢，是不是正好说明我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你？是不是你说得对，是不是，就算是喜欢，也和我对苏昕的那种喜欢不一样。”
早已渡过那段痛苦时光的段若溪若有所思，她喝掉最后一滴啤酒：“所以我没猜错，你那个时候还不喜欢我。”
接着就迎来沈墨墨一个拳头，拳头轻轻抵在段若溪腰上，段若溪一个不稳踏在了平地上。
“错！大错特错。”
沈墨墨微醺以后说话嘟嘟囔囔的：“我喜欢你啊。只是，我那个时候还不能确定自己有多喜欢你。我老是会把自己对你的喜欢和对苏昕的相比，我总觉得不太一样，却不知道喜欢这种事，在每个人身上呈现出的样子都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还没找到专属于段若溪的那份心动。”
段若溪忽然联想到了之后的事，之后沈墨墨会对自己说的那话，但那是好久以后才发生的事了。她们走回青旅，重新回到房间里，段若溪躺好，看着沈墨墨爬上二层。
“所以，我的消失也帮上了忙。”
段若溪后知后觉，沈墨墨在上头轻轻笑：“对，帮了好大的忙。”
那天之后，段若溪便成为了另一个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的人，沈墨墨去了她的公寓，发现段若溪不在。
她甚至还去问了段若溪专业的老师，老师说她有急事，请了很长的假回了司水，这之后的好几个月，沈墨墨都没有再见到段若溪。
段若溪像是从她的生活中蒸发了一样。
喝了一点点酒很助眠，沈墨墨揉着眼睛，很快就要睡着，在这一刻她又串起过去与现在的所有事，她一直都以为段若溪那段时间是故意在躲她，但现在她觉得不是那样的。
她问：
“段若溪，你当时消失……是因为让水水吗？”
而段若溪没有回答，沈墨墨只能听见身下传来逐渐冗长的呼吸声，她也闭上眼睛想：沈墨墨，不要着急啊，反正明天都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