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课铃响还有五分钟, 段若溪今天也难得清醒，她的眼睛虽然是盯着黑板，但放在腿上的手却忍不住, 食指不停敲着膝盖。
一下一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敲击的频率也变快。
她看了眼门口, 门开着, 连通室外廊道。这个教授喜欢室内空气流通起来, 所以一般会敞着门讲课。
也因此，她能看见门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今天的针织帽颜色是米色, 有两个毛绒绒的小球挂在两侧, 因为戴帽子的人歪了歪脑袋, 那两颗小球于是摇摇晃晃。
那小脑袋胆子很小, 她怕被看见, 于是只张望一下就缩回去，这几天基本如此。
段若溪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她捂住嘴, 咳嗽几声掩饰。
下课铃准时响起, 教授嘱咐了几句，而后同学们陆陆续续收拾起背包，站起来往外面走。
段若溪直接背起包就起身, 她穿过人群来到教室外面, 一转身就看见沈墨墨靠在墙上, 盯着脚尖。
段若溪步子慢下来, 倒也不停，只是续续走过沈墨墨面前, 沈墨墨看见她那双马丁靴就立马站好，她手臂紧紧贴着身体两侧，像是站岗似的。
“啊，段、段若溪！”
沈墨墨非常不自然地向她搭话，段若溪便停下，她转身望向沈墨墨。
眼前的沈墨墨举起手，还是很不自然：“好巧、好巧啊，在这里碰见你！”
“沈墨墨，你前天是这么说的，昨天也是。”
“不上心。你真的在追我？”
段若溪面无表情地批评道，沈墨墨别扭地移开视线：“对不起嘛……那，那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回去，再让我搭一下你的便车，再顺路去外面吃一顿饭？”
就像是这几天做的那样。
沈墨墨说这话很诚恳，她抬起头，手指头绞在一起，段若溪看了一眼她，又飞快移开视线：“……你请客？”
沈墨墨：“？！”
她身子抖了一下，最后很不情愿地嘟囔：“……我请，我请。”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段若溪扬眉说，她直接抬脚往前走，沈墨墨见状连忙扒住她衣角：“我很愿意！特别特别愿意，你、你吃多少我都不介意的，段若溪，我就是——”
沈墨墨忽然鬼鬼祟祟看了一圈周围，还好那些人已经对她俩在教室门口拉扯见怪不怪，沈墨墨凑近段若溪踮起脚尖，在她耳旁悄悄说：
“我喜欢看你吃得饱饱的样子，不说谎，我会觉得好开心。”
段若溪静止了几秒，她伸出手，指尖推开沈墨墨的肩头，别过脸说：“……太突然了，不合格。”
“怎么会，我还是从漫画上学来的。”
沈墨墨撅着嘴跟在段若溪后面，她抱怨起来：“段若溪，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段若溪不回头，她的步伐比往常要快，而且呼吸的频率也是。
她开口说：“是你演得太刻意了。”
沈墨墨嘟囔：“我们不就是在演戏嘛……而且，说什么刻意，我确实没有说谎啊。”
她声音越来越小，段若溪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以至于她和沈墨墨最后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反应过来的沈墨墨于是追着她跑起来：“段——段若溪——你能不能慢一点？！”
前头的段若溪突然停住，沈墨墨差点没刹住车，她额头抵在段若溪背上，锤了锤她说：“也不用这么慢呀。”
段若溪没回答，沈墨墨探出脑袋，然后她整个身子就僵住了。
苏昕站在她们面前，身边有几个朋友围绕——是啦，沈墨墨想，不管自己与她的关系如何，那个苏昕总是不缺朋友的。
沈墨墨一下子噤声，脑袋也垂下来，段若溪却伸出手把她护在背后，苏昕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她嘴角对朋友的笑意仍未散去，眼睛却轻描淡写地扫过她们。
而段若溪对她点头，放下的手忽然抓住沈墨墨的手，带着她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走的时候沈墨墨还是没有忍住，她回头，却看见苏昕和朋友们已经离开，她们的背影愈来愈远，段若溪牵住自己的手向她那边拉了拉。
“走了。”
她催道，沈墨墨扭头一瞬间好像听见段若溪的声音在轻轻说：“你要是能演得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沈墨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心里想怎么会一样呢？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啊。
但段若溪没再讲话，沈墨墨便只是低头，看着段若溪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傍晚的时候吃饭吃到一半，沈墨墨接了个电话，然后她一脸惊恐地对段若溪说：“糟糕段若溪，我作业好像交错了，是今天就得交的作业，我、我先回学校一下！”
演技也太差了。
段若溪郁闷地看了眼桌上的菜，心想她今天吃得也不多啊，沈墨墨没带够钱么？
她下意识开口：“我送你——”
“不！不、不用，我先去把账单结了，你吃完再回去，别浪费食物啊。”
沈墨墨急急忙忙的，段若溪给她一个“还用你说？”的眼神，然后便目送她离开餐厅。
她坐在那筷子还没放下，又觉得哪里奇怪。
“真的交错作业了？”
段若溪喃喃。
她花了二十分钟解决完桌上所有，沈墨墨果然已经帮她结好账了。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属实有一点饱，况且她最近也没有怎么健身——没有那个心情，段若溪临时决定先去散会步，消消食。
三十分钟后她才回到商场的地下车库，开车驶回了家，路上又塞车，距离明明很近，还是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家。
上电梯以后段若溪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困了，她最近也没睡好觉。
毕竟那个呆瓜勇者的攻势实在太猛烈了一些。
说实话，段若溪觉得好辛苦。
假装冷淡，好辛苦。
一会回去洗漱冲凉，然后直接睡一觉吧。睡一觉，明天自己又要扮演“铁石心肠”的人了。
段若溪叹口气，电梯门打开，她来到家门口，刷卡进门以后她站在门口，手里的门卡“啪”的掉在地上。
在客厅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礼盒，红色的，绿色绸带将其绑了起来。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
“……”
段若溪把门关上，然后捏了把自己的手臂——很疼，是真的。
她没做梦。
她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那礼盒真的很大——大概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小，但是里头也很安静，段若溪的手抚过礼盒表面，里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沈墨墨？”
能直接进到自己家里来搞这些事情的也只有她了，段若溪又不是傻子，只是那礼盒里头一点回应也没有，她又有点不确定。
万一不是呢？万一里面只是什么大型的电器家具……
这么想好像比较合理，段若溪觉得刚才那个以为礼盒里装着沈墨墨的自己很好笑。
怎么可能有人会把自己装在礼盒里，而且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
她摇了摇头，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开始解起系得很难看的那些绸带，一看就是笨拙的沈墨墨所作。
说来也怪，她明明那么擅长画画，像是这种手工活……需要动手的时候，总会笨拙要命。
段若溪想起之前那一段时间，她眼神不禁变得柔和，又很是怀念。
明明没过去多久，但段若溪却好想念。想念沈墨墨触碰自己的时刻，想念她，眼里只有自己的瞬间。
绸带被解开，段若溪慢慢打开礼盒，她在这一刻窒息。
沈墨墨——刚才还占据她的脑海，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的沈墨墨。
就这样抱着双腿蜷在礼盒里，她柔软的脸颊压在膝盖上，有了印子，但她睡得香甜，甚至能听见她轻微冗长的呼吸声。
她怀里还抱着一块板子，板子上写着“生日快乐！！！From 女神七号的爱慕者”，字是她写的，歪歪扭扭，段若溪忍不住笑出声。
沈墨墨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声，睡在这里果然还是不够舒服，所以她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眼前的段若溪——在笑，她大叫起来：“哇！！！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段若溪好不容易才压下笑意：“你不是睡着了么。”
沈墨墨想要站起来，但是在礼盒里睡得她腿都软了，一站起来就开始和不倒翁一样摇晃，最后她栽倒在段若溪怀里，扶着她肩头生气道：“你——你——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啊，不是二十分钟就能吃完饭，十分钟就能到家了吗？”
看来她的时间本来算得很准，没想到段若溪这人实在太随心所欲。
现在的沈墨墨几乎是依偎在自己怀里，段若溪忍住疯狂颤抖的心跳别过脸，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沈墨墨没有察觉段若溪的异样，她一脸自豪：“这个多简单，你在学校里有好多粉丝，我问问别人就知道了。”
实际上她就是问的王嫣然，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里搜刮出的信息，段若溪也不是什么大名人，百度百科上会写着她的生日星座血型，结果王嫣然却统统知道，这让沈墨墨不得不惊叹——也觉得有点过界。
所以她问：“你会不会讨厌别人打探你的事情啊。”
段若溪还是不看她：“不会。而且，我都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怎么会！”
沈墨墨叫了起来，叫完她又觉得段若溪不知道好像也很正常，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生日，也不会想着要庆祝的人。
这一点，她们也好相像。
只不过沈墨墨是没办法和别人庆祝生日，而段若溪则是从来没有想过。
想到这里她突然踮起脚尖，一脸坏笑：“那你是不是很开心？我是不是终于成功了一次，让你觉得，哇，呆瓜勇者这人也不错嘛？”
段若溪的耳朵开始发烫，因为沈墨墨的呼吸几乎都打在她的侧脸上。
但她还是很固执：“……没有，不会，庆祝生日而已。我只是有点惊讶。”
沈墨墨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段若溪快忍不住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沈墨墨越听越高兴，越高兴她就凑得越近：“你是不是心动了一下！是不是，是不是！”
“沈墨墨。”
段若溪忽然面向她，她们的鼻尖几乎抵在一起，沈墨墨胆怯一下，以为她生气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注视，段若溪看着她眼睛里的自己——她觉得那个自己是真实的，她没必要忍耐，也没有必要假装冷漠。她会狠狠拥抱住沈墨墨，她会扬起下巴，吻上去。
——要这么做吗？
段若溪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就在这时沈墨墨小声说：
“——对不起嘛。”
“就是，如果我做得不好，还让你这么困扰的话——要、要不还是算了。”
沈墨墨低头说： “我可以去找女神八号的。”
段若溪瞬间从刚才的状态里脱离出来，她抚上额头，那里还在发烫。
但她的心已经冷却，不知隔了多久，在沈墨墨收拾好礼盒，把它搬到门外，准备一言不发离开时，她慢慢开口：“……如果你想的话。”
段若溪回头，看着门口的沈墨墨。
“……段若溪，你就是个大笨蛋。”
“对你而言就是什么都无所谓，对吧？”
沈墨墨闷闷看着她，留下这么一句后便关上了门。
她把那堆已经沦为垃圾的礼盒扔在了垃圾桶旁边，然后就气呼呼地往外走。
她心想：段若溪，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是你想出来的点子，也是你要求做我的女神七号。然而你既做不到回应，也做不到当一个全盘接受的暗恋对象。你只是冷冰冰地一直一直推开我——你就是不想要我好过！
沈墨墨拿出手机，群里又在讨论后天去外地写生的事，嘱咐大家准备好行李，千万不要忘记带身份证之类的。
她胡乱戳着屏幕，跟着回复确认，最后她放下手机抱起胳膊，心里愤然想：哼，反正后天我就走了，我再也不要陪你玩什么女神游戏了，你给我发消息我也不要回，段若溪，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