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墨, 你怎么老是在看手机?”
鹿也坐在沈墨墨对面,她们正好一起参加学校组织的外出写生,坐高铁大概六个小时就能到山清水秀的唤江, 听说那里有一座横跨江水的大桥, 下雨的时候会美得宛如仙境。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墨墨现在在想的事,她低头默默看膝盖上扣着的手机, 想要翻开看, 又对自己说:争点气好不好啊沈墨墨。
“暗恋的人不回消息?”
不怎么八卦的鹿也偶尔也会有坏心思, 她坐在对面开了包瓜子,边磕边笑眯眯地问。
沈墨墨脸红了红,她摇头:“才不是, 是——是和人吵架了。”
在等对方跟自己说对不起呢。
沈墨墨说完就皱眉看着手机, 然而段若溪从前天起就没有联系自己。
其实她们平时也不在手机上聊天, 基本会见面, 或者一个电话打过来, 说车停在了哪里,又或者我下课了,你在哪之类的。
正想着, 手机忽然振动, 沈墨墨吓了一跳,她一翻,上头显示着“女神七号”这个昵称。
鹿也好奇看过来, 沈墨墨一慌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看看手机, 心想自己还是赶紧把这个备注给换了吧。
“嘿嘿, 你接,你接。”
鹿也还是笑眯眯的, 沈墨墨挠挠脸,但她觉得段若溪应该不会再打过来了,她都挂了人家一次,一般人肯定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然而手机又在振动,沈墨墨低头一看:女神七号。
沈墨墨:“……”
对了,段若溪不能以一般人的想法来揣测。
沈墨墨心虚地看了眼鹿也,对方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沈墨墨戴上耳机接通电话,高铁声音大,对面又没声儿,沈墨墨按了好几下音量键也没听见段若溪的声音。
我耳机坏了?
沈墨墨正打算重新插一下耳机,段若溪的声音震得她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沈墨墨,你在哪。”
沈墨墨做贼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别人知道给她打电话的人是段若溪,于是她调低音量,又偷偷看了眼对面的鹿也。
还好,她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有听见。
沈墨墨松口气,她对着段若溪说: “你找我有事?”
沈墨墨没什么跟人吵架的经验,她语气有点拽有点冷漠,段若溪倒是没太在意:“没事。”
“就是,你昨天没有来,今天也没有。”
段若溪的语气怎么听着这么委屈?
沈墨墨又有点愧疚了。
“我去了你宿舍,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沈墨墨的室友也都参加了这次写生,不过她平时就跟她们玩不到一起,所以今天只坐在了鹿也对面。
她默默听着,段若溪最后说:
“——我想见你一面。”
咚、咚。
是列车的声音太大了么?沈墨墨明明听见有声音。
很不寻常的声音:咚,咚。
“……没有什么好见的。”
沈墨墨捏紧手机。
“反正见不见都对你来说无所谓吧?又没有任何影响。那就不用见,以后都不用了!”
气话说出口,沈墨墨顺势挂掉电话。
她看着那个女神七号的备注,情绪又上来,开始在那改起备注。
哼哼,笨蛋一号,就决定是你了。
她在那勾勾嘴角,鹿也不知何时看着她,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沈墨墨,原来你谈恋爱了?”
“为为为为什么这么说,你,你觉得我像是能谈上恋爱的人吗!”
沈墨墨连忙摆手,鹿也指了指她手机:“你刚才说的话就跟要和对方分手了似的。”
“不是啦……只是在吵架,在吵架!你跟别人吵架不会这样吗?”
沈墨墨反问,鹿也扑哧一下笑出来:“怎么可能,朋友间吵架才不会像你那样,跟要绝交了似的。”
绝交?
沈墨墨一愣:“我刚才听起来像是要和对方绝交吗?”
鹿也点头:“对啊,以后都不用见了,听起来挺严重的呀。”
糟糕,自己刚才好像确实是那么说了。
光顾着发泄的沈墨墨压根没过脑子就说出了那些话,此刻她有点后悔,但随即又想:段若溪应该不会在意吧。
等她回去以后就好了。沈墨墨简直能想象到她刷开段若溪家的门,做完早饭后段若溪会打一个哈欠坐在桌前,随手拿本书看,安安静静的,就和往常一样。
——应该,大概,没事的。
沈墨墨靠在那,她又看了眼手机,段若溪没再给她打电话,现在她倒是能明白段若溪的心情了。
唉,如果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六个小时后沈墨墨醒来,她踏上唤江的土地想:回去以后还是给她说一声对不起吧。
/
写生大概持续十二天,学生们住在唤江大桥旁边的宾馆里,每隔几天就会去不同的景点写生。
到达当天老师们先组织学生去市里采购,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近年来发展很不错,有人要去小敏食堂的发源地合影,有人在商量逃掉老师去八角山游乐园玩一次,沈墨墨倒没那个心思,她在大巴上睡了半天,现在还困得要命。
她和一间房的鹿也还有老师打了声招呼,大学生就是好,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报备了就行。
她坐车回去的时候又睡了二十来分钟,一下车她反而不困了,而且精神百倍,恨不得沿着唤江大桥跑上几个来回。
眼下宾馆里也没人,她去房间里拿了画板和颜料回来,决定在桥旁边画画。
背着东西出来时天快黑了,倒是还能趁着这点落日余晖画江景,沈墨墨赶紧抱着这堆东西气喘吁吁地找地方坐下,调好颜色就开始画画。
一画起画她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忽然,挂在桥上的灯梦幻般一一点起——沈墨墨张大了嘴,差点就忘记呼吸。
啊! 这样的话——
沈墨墨突然意识到哪里可以看到更漂亮的景色,她又抱起画具从桥旁边的楼梯向下来到水边,小心翼翼下到最底下,踩上最柔软的泥土,一抬眼便看见一连串属于灯光的星星点点在水面上闪烁起伏,沈墨墨不知道说出了多说个“哇”,也不管泥土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她就这样坐在地上画起来。
时间再一次不知不觉地流逝。
这期间沈墨墨的手机振动了好几次,她为了画画又挪了好几个地方,手机放在最初的位置上,所以沈墨墨一声都没听见。
大概八点半左右的时候——如果沈墨墨是在江堤上面,估计能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在水边只能听见水声潺潺,更何况她仍然沉浸在创作中。
不仅如此她还因为美景心情很好,哼起了小曲儿。她是面对着大桥画的,这样可以同时看见桥与水面以及那些扭曲却梦幻的倒影。
然而今天舟车劳顿,沈墨墨还是有些疲惫,她搁笔想歇息片刻,于是就坐在石头上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仰起头,发现月亮出来了,那么漂亮一个,亮亮的,嵌在深蓝色的幕布上。
就在这时,下起了一阵小雨,带起一阵阵微风拂面,雨丝触到沈墨墨脸颊,她看着看着就发起呆,她突然在想——好像,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会很适合这种夜晚。
这种下雨的夜晚,她好像总和那个人有不解之缘。
第一次,她抓住自己的手,邀她一起回家。
第二次——就不久前,她撑着把伞,在厚重的雨幕后静静站着,说她这辈子已经做过好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多这一件又如何?
第三次,还会有第三次吗?
沈墨墨揉揉酸涩的眼睛,心想好吧好吧,我不藏了,反正这里没人,就我一个。
回去以后会跟你说对不起的,笨蛋勇者。对不起,我对你说了好过分的话,对不起,我其实还想见你。
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你不要像女神一号一样,再也不和我讲话——不要那样,好不好。
就在泪水要掉下那一刻,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沈墨墨愣了下,她抬起头,看见唤江大桥上出现一个身影。
那人背对月光,双肩因为剧烈的呼吸在上下起伏,手电筒的灯打过来,可以清晰看见雨丝在这束光柱内飘舞。
第三次,她看见段若溪在月下桥上,对着她大喊:“沈墨墨!”
/
段若溪是跑下来的,沈墨墨的画具还没收拾完她就已经来到江边,马丁靴踩出了泥花儿。
她和沈墨墨隔着一两米,头发凌乱,湿漉漉的,肩头还是起伏得厉害,沈墨墨张张嘴,她刚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段若溪忽然抿唇,把手里的手电筒用力砸在沈墨墨身上。
“——哇,段若溪你干嘛,很痛的!”
沈墨墨刚要发作就看见段若溪冷冷说:“你知道大家都在找你么?我刚到这里就听见老师们在说有个学生丢了,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我问是谁,他们说那个学生的名字是沈墨墨。”
她越说语气越冷,也越用力:“你知道我听见你的名字时是什么感受么?”
雨下大了,沈墨墨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有许多未接来电和消息,她头皮一麻,赶紧回复他们的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在哪,马上就会回去。
往下滑动的时候她发现比起老师和同学的消息,笨蛋一号的未接来电和消息居然占了大半!
她这是发了多少条?
沈墨墨有些愣住,雨水滴在发亮的屏幕上,打湿笨蛋一号这几个字,渐渐模糊了一切。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了。
她发现了,所以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段若溪。
仿佛列车呼啸而过,那熟悉的“咚、咚”声愈来愈大。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但现在沈墨墨知道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看见段若溪一手裹紧大衣,让她看起来比往常要渺小软弱许多,雨珠挂在她的鼻尖,段若溪开口了:
“沈墨墨,我不是什么事都无所谓。”
“那样真让人生气,是吧?”
从不上扬低沉的话语,如今却添上许多饱满的情绪。
死物活了过来,段若溪抬起手,手背拭去了雨水,又不止雨水。
“沈墨墨,对不起。”
她呜咽下艰难说出的竟是一句道歉。
“对不起,我喜欢你。”
第二句才是告白。
它听起来狼狈,仓皇,令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