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途中沈墨墨睡着了, 她好久没有在车上睡着过了。
小时候有过一次，她睡着了，醒来就是家里。她躺在沙发上听爸爸和妈妈吵架, 她想回房间, 哪怕是爬回去也可以，但是却害怕被他们看到, 害怕被训斥, 所以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装睡。后来她再也不敢在车上睡觉, 她怕自己又被扔在沙发上，不敢动弹。
不过今天是例外。她歪歪斜斜倒在副驾驶座上睡得香甜，在梦里变成小小的呆瓜勇者, 举着盖世无双大宝剑环游世界。
她坐上了女神的空中飞艇, 走在里面如同迷宫似的巨大画廊。每一张画都是她自己画过的, 有不满意的, 有留下过泪水痕迹的, 有令自己自豪的。越往前走越是能见到她亲自描绘的女神大人——段若溪坐在高脚凳上，沙发上，躺在黑色的床上, 站在夕阳下的教室里。
像迷路的仓鼠, 沈墨墨最后晕头转向，来到了一个穹顶极高的神圣大厅里。
她抬起头，看见女神大人身着深红的长裙, 五彩玻璃反射出朦胧光线, 女神在对自己微笑。
哪怕是在梦里, 段若溪的笑也看不真切。或许是因为没有在现实中好好端详过。
忽然间电闪雷鸣, 晴朗的天空浓云密布，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呆瓜勇者一阵害怕——有什么从天空之上冲下来了！
洁白的羽翼展开, 传说中的天使大人举起宝石法杖，大喊：“段若溪，谁允许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仓鼠小呆带走了？！况且，未经允许霸占空域，需交三百金币的罚金！”
女神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呆瓜勇者看到了。随后天使的法杖上凝聚了一股耀眼的光芒，接着四散开来，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
流星们噼里啪啦撞击在飞艇的外壁上，使得飞艇一阵摇晃，呆瓜勇者本来就有点晕机，她捂住嘴巴强忍下恶心（现实中，因为堵车，车子不得不一会停一会开，沈墨墨脸色苍白），穹顶的玻璃被震碎，天使降临于一片狼藉的大厅，她张开手臂，声音柔和：
“来，小呆，到我这边来。”
呆瓜勇者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身子，她举起宝剑说：“可、可是我不想再当你的宠物了！”
肉眼可见天使大人的HP-10000000！
但天使大人看起来好像只是受到了一点点打击。她很快恢复平时那种平易近人的表情说：“小呆，我知道你只是被这个女神的外表蛊惑了。相信我，呆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呆瓜勇者挥舞着宝剑：“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呀，可是，我不想再当一只只能被你照顾的宠物了。”
天使露出更温柔的表情，她询问：“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想让你依靠我！”
“我已经在依靠小呆了呀，每一次我焦头烂额地处理那些天界问题的时候，都是小呆在帮我回血。”
不是这样的。
“我想变成真正的勇者！我不想哭，起码，不想只会哭！”
“那我可以离你稍微远一点，我可以只保护你，但不影响你。”
不要用那种语气讲话！
“我想、我想和你站在一起，别人会说这是天使大人和呆瓜勇者，而不是天使大人和她的宠物。”
天使大人沉默。片刻，她轻轻对呆瓜勇者说出一句似曾相似的话：
“小呆，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她继续说：
”天使负责掌管一切，包括她自己的情绪。天使有自己的计划，铺满她的人生，最终目的是天界顶端的宝座。我不是女神，生来有神力，有魅惑众生的美貌。我只是无数天使中的其中一个，我要爬上去，不能停下。”
大厅里回荡着天使有些孤单的声音。
“小呆，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了。”
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不可再逾越一步。
呆瓜勇者如遭雷劈。她后退几步，举着宝剑的手也慢慢落了下来，剑尖抵在地毯上，划出痕迹。令人窒息的气氛，直到沉默许久的女神终于开口：
“沈墨墨。”
呆瓜勇者不可思议地抬眼，她看见女神的宝座突然变成了飞行员的弹射座椅，女神打开红色的按钮盖子，她就要按下那个按钮——
“要不要一起过来？”
段若溪喊她真名，如此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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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等下等下等下，为什么突然从你的生日跳到呆瓜勇者的故事了？？我记得你是在苏昕的车上睡着了，然后才开始做梦——不过你是不是篡改了不少这个梦的内容啊？”
连齐星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及时阻止了沈墨墨把话题扯得更远，沈墨墨打了个哈欠说：“我有点困了嘛。”
“回答我的问题！”
连齐星扯着沈墨墨肩膀唤醒她，沈墨墨颤着声音说：“好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沈墨墨揉揉眼睛，她嘟囔：
“我是觉得直接讲太无聊了……啊，不要这么看我！这个梦之前讲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拿我的画画生涯保证！”
连齐星这才消停，她问：“所以你当时到底有没有做那个梦？”
“做了啊，但是没那么详细。我只记得我很开心，然后还有一点点不安。毕竟我当时又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我现在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把那些揉进了这个梦里……”
连齐星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梦的内容：“所以，那些情节之后都会发生？”
她这么问，对面的沈墨墨半天没回答。
连齐星：“……沈墨墨？”
沈墨墨“哈哈”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嘛，我也不能保证……我都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刚才真的太困了，可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冒出来……”
“你刚才还拿你的画画生涯作担保呢！！”
不过确实挺有意思的，连齐星莫名想知道后续。
只是一想到那些后续全都保存在眼前这个不好好说话的沈墨墨脑袋里，连齐星就不由得白眼一翻。
“继续说，然后发生什么了？”
连齐星敲了下键盘，然而沈墨墨却看看天色说：“好晚了啊，连齐星，要不我们下次再——”
连齐星按住有点想走的沈墨墨，她知道这人估计是说累了，而且还那么困，肯定早就想回家睡大觉了。
“实在不行你就说快点，缺少点细节也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连齐星也不想这么做，奈何她也不想被吊胃口。
“好吧……那之后就是苏昕带我回工作室，给我庆祝生日，我当时觉得自己不能更开心了。没想到是真的不会更加开心了，后来的一段日子特别不好过。”
沈墨墨皱起眉，她问： “你还记得熊洌吗？”
连齐星看了眼自己屏幕上的SDS档案：“哦哦，就是那个大二的学长对吧。”
沈墨墨当时的心理状态连齐星是不知道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沈墨墨对这个学长是什么想法，她只知道这个学长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沈墨墨当时还很奇怪。
“对，就是他。我那个时候更傻嘛，根本不知道他在追我，也不知道他跟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后来连我都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大家好像会偷偷议论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沈墨墨现在提起的时候好像不甚在意，但连齐星体会到了点什么。
是不管怎么尽力掩饰都会泄露而出的痛苦。
“苏昕没做什么吗？”
连齐星忍不住问，沈墨墨就摇摇头：“苏昕那个时候要忙考试还有工作室的事，尽管如此她也尽力帮我了，起码在工作室的时候我能好好的。但是，她没办法改变学校里发生的事。”
就像当时她和苏昕的谣言兴起，苏昕也只是采取了更巧妙的办法，她知道自己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而她永远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沈墨墨那个时候说： “我可以的，学姐，你放心！”
“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熬过去，顶多哭几次嘛！”
沈墨墨笑了笑。
“不过后来知道了一件事，当时就跟天塌下来了一样——然后我就撑不住啦。”
连齐星本来有些迷茫，但她慢慢有点眉目，心疼泛上来：“该不会是苏昕那边……”
沈墨墨点点头。
连齐星好像能联想到后来的事了，她忽然觉得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止住沈墨墨：“我们还是下次再说吧。”
沈墨墨吐吐舌头： “谢谢连老师照顾我的喉咙。”
哪怕她语气轻快，连齐星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心情。她只能祈求沈墨墨今晚可以不做噩梦，不然她的愧疚就更深了。
“我走啦！”
连齐星偏要请客，沈墨墨只好说下次她请。她对着连齐星挥手说再见，出门的时候下了点小雨。雨势很小，所以沈墨墨不太在意——就算大也不在意。她大步向前，踏入雨中。
雨越来越大，但沈墨如平常般行走，下到地铁里。
她等地铁的时候看看脚尖，上了地铁后看见有座位，心里喊了句“lucky！”，她坐在那昏昏欲睡，差点就坐过了站。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像是不久前躲在更衣柜里的感觉。说来那天后居然没有生病，也算是个奇迹。
出了地铁，没有雨下，沈墨墨步伐减慢。她慢吞吞走在路上，在便利店里买了点东西，到了家门前，她深吸口气心里说：好，接下来就只有我自己在了。
她不想装了，于是就不管不顾地扑在床上，连背包都没来得及取下，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皮肤。
沈墨墨的双手像只伸懒腰的猫伸直趴在床上，手指渐渐合拢，揪住被单。
太困了，她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间她继续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有了更多细节。她从苏昕的车上下来，揉着眼睛牵住苏昕的手，不用看前头也没事，因为苏昕会领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她们回到了沈墨墨的小窝，一开门沈墨墨就睁大了眼睛：房间里被挂上星星似的绳灯，照亮这个小屋。屋子中央的小桌上有一个洁白的蛋糕，上面插着一个小天使的模型。
她听见苏昕在身后笑着说：第一次陪你过生日，想着要隆重一点点。会不会太过？
沈墨墨哭花了眼睛，她摇头说没有没有，一点也不过。而且这不仅仅是苏昕第一次陪沈墨墨过生日，而是第一次有人陪沈墨墨过生日。沈墨墨哭着吹了蜡烛，苏昕为她鼓掌祝贺，摸摸她头发，说恭喜恭喜，沈墨墨又长大了一岁。
原来长大是这么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啊。
沈墨墨不由得这么想。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苏昕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沈墨墨想要记住，想要保存在梦里。
但梦不止这一个，沈墨墨被抽离出这个太过美好的回忆碎片，来到了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被人避开，都能听见议论声的碎片之中。
她在洗手间里听见有人说她不知好歹，在食堂里听见有人说她装无辜，说她让人不舒服，说她不正常，哪有人会那么迟钝，不晓得别人在追自己？在装什么纯洁啊，有意思吗？
然后苏昕揽住她，沈墨墨能看见她遮盖不下的黑眼圈：沈墨墨，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沈墨墨抓住她手臂：我可以的，学姐，你放心！
苏昕苦笑，沈墨墨却很有信心。她想只要苏昕在就好了，只要她相信自己，帮着自己就够了。她可以不在意那些事，毕竟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只是，累的话，其实也可以和我说说的。
沈墨墨这么想，但她到底没说。她对着苏昕挥手，苏昕顺着走廊往外头走。沈墨墨正要离开，走廊尽头的电梯里出来一个男人。他西装革履，身材高大挺拔。他见到苏昕露出青涩的笑，伸出手，帮苏昕整理头发。
沈墨墨听见别人说，那是苏昕的未婚夫。她呆在原地，傻傻地想：是哦，学姐的家境怎么会允许她自由恋爱？也许学姐有她自己的想法——可她又亲密地挽住了未婚夫的胳膊，一同进了电梯。她想是哦，原来学姐已经有了可以倾诉疲惫的对象了。
她想沈墨墨，你在想什么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吗？学姐对自己好是因为她人好，她是学姐的仓鼠小呆，她只能窝在学姐的掌心里，趴在她肩头。她没办法和她一起，肩并肩地前进。
可是、可是！
梦又跳转回去了。男人给苏昕整理刘海的画面虚掉，成为了生日那天的傍晚，苏昕拍了拍沈墨墨的头发。她说沈墨墨，许个愿吧。沈墨墨于是在心里头说，学姐，学姐，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幻想中她和苏昕手牵手往前走的画面渐渐变成了苏昕的手牵着另一个人，沈墨墨于是下意识松手，然后呆呆望着苏昕和那个模糊的人影远去。
沈墨墨不想做梦了。她睁眼，还好没有流泪，不然明早起来眼睛又会肿肿的。她捂着心口轻轻说：“就算已经不喜欢了，想起来的时候原来还是会痛痛的啊。”